临近中秋国庆长假,近日班里很躁动。
课间班里男生喧哗追逐,女生嬉戏打闹,重章一如既往埋头入自己的小世界里,从不与人结伴玩耍,即便课间也坐在原位看书写字。
孤僻。
重章的班主任曾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过这两个字。
还不够孤僻,还可以更加孤僻。
这是重章对自己的评价和期望。
真正孤僻的人,就应该谁也不理睬,谁也不必应对,重章认为自己远没有到达“孤僻”的境界,因为总有人会来打搅他。
上课时是贺宇舟,下课时就是小马同学。
小马装模作样拿着一本书,反跨坐在重章前排的椅子上,课桌也就这么大点,小马立起的书籍正正当当地压着重章的作业本,清瘦的手腕硌得重章手背发疼。
小马使了力气作坏,重章迫不得已抬头。
“49天成为小学霸”
显眼的书名映入眼帘,目光一瞥,在旁又有一行小字:
“一名小学生的自我修养”
重章:……
小马同学很有修养,不会像其他——特指贺宇舟同学一样,出声搅扰重章的学习,他很安静,眉眼低敛,看起来——假使他没有压着重章的手的话——他看起来就像是在认真阅读。
重章抽出手,捏紧他的腕骨,把作业收了回来,问:“你有事吗?”
小马皱眉,瓷白的手腕被重章捏得泛红,他指着浮起的红反问重章:“你掐我,这是不是欺凌同学?”
“那你去告状吧,让马老师制裁我。”
马老师,重章的班主任,学校的副校长,同时,也是小马的妈妈。
“你拿我妈妈威胁我?”
“在学校不喊妈,她只是你的老师,你也只是她的学生。”本子搁在腿上,重章做到判断题,执笔打了个叉,随口说,“这话不是你说的?”
小马“啪”地一下合上《49天成为小学霸》,书猛力合上时还夹到了他自己的手指,憋着气,白净的脸都憋红了,“重章,你真的很讨厌,怪不得你和他们同班这么多年,他们还不爱和你玩。”
“你来这里27天,他们还不爱和你玩,原来是因为同班时间不久?”
小马这学期才转学进这所学校,将近一个月,小马和同学关系依旧很差,乡里人和城市人有着天然的壁垒,小马心高气傲无心攻破它,相反,他的一言一行都在把这壁垒越筑越高,是个人都能看出小马不喜欢学校,不喜欢乡下——
也,不喜欢自己的妈妈。
更加,不喜欢重章。
很稀奇,重章在别人脸上看到嫌弃厌恶,已然司空见惯,可在小马的脸上竟然看见了名为“仇视”的神情。
小马禁不住气,又总爱来招惹重章,跟打卡似的,每日来上一回。
重章见他“仇视”,就想他更加“仇视”,见他生气,就想他更加生气。因此每次说话都扎进小马肺管子,让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来,扑簌簌像漏气的气球一样飞远去。
可这回小马沉住气,对重章笑了起来,“随便你说什么,手、下、败、将!”
重章看他一眼,坚定认为自己这一眼并不带任何困惑、好奇的情绪。
但小马说:“哈,见你这么好奇,我就告诉你,你还不知道吧,上星期的镇区作文比赛,你的作文离题了。”
他趴在重章桌上,半张脸掩在臂腕间,一双眼斜上抬,明明在仰视重章,可神情不屑得如同俯视蝼蚁,他问:“你知道获得金奖的是谁吗?”
“是你。”
小马脊梁和着上课铃响而挺起,骄矜飞扬在眉目之间:“自然,其他人也就那样儿,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我可不会犯你这种低级错误。不过,马老师倒是很可惜你,你知道吗,你连铜奖都没有得到。”
“那作文有这么难吗?你为什么会离题?”
难吗?不难。
作文题目写的是母亲,重章写不出来,他写了他爷爷,若是有技巧一些,也可以把爷爷做过的事情套在母亲的名头上,左右不过是一篇作文。
“看错了。”重章依旧这么说。
“我才不信,你向来细心,我妈说你一定是有其他原因才这么做的。”
又变妈了。
重章合拢起作业,笔在指尖绕几圈,思绪也急转,他看明白了,小马得第一,却并不高兴,所以找茬来了。
“真的看错了,即便没看错,我也比不上你,我不擅长写人。”
最后一句是实话,重章破天荒看见小马脸上浮现悦色。
他点头说:“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比不上我,你心知肚明就好。”
小马终于走了,他憋着气来,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自己座位,恰好马老师也走进课室,重章抬头,与马老师视线对上一瞬,又迅速低头。
在外玩闹的学生成群结伴涌入,见马老师纷纷色变,赶忙回到自己位置拿出课本,贺宇舟也不例外。
日头西移,九月烘热的阳光泼洒入室,课室里几个风扇呼呼作响,一股运动过后燥热的汗的气息,拢在重章周围。
小马和重章,两个无法参与集体活动、不被欢迎的人,彼此针锋相对的一场小闹剧,各怀心思的试探与隐瞒,都在这阵朝气蓬勃的气息中节节败退,最后烟消云散。
重章低垂的声线,落在了贺宇舟塞到桌下的篮球上。
他没有篮球。
选自《重章日记》:
2023年9月28日。
马老师说很可惜,只有我知道并不可惜。
毕竟小马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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