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瑶都风雨误(二)

季凉神色失落,静观其变。

这个叫宿吟的女子武功平平。

所呈现的,也不是全然凶狠。

至始至终,她都不曾让沐青樾淋雨。

“不如你先告诉我,娶她姐姐是怎么回事。”

“不是钟情泪?”宿吟偏头看向季凉,她来时就发现高处有人,但未细看,还道手无缚鸡之力的钟情泪竟能登楼上顶。

“姑娘可否先放开他。”季凉客气地说道。

“你是谁,你让我放我就放吗?”宿吟见过的鱼龙数不甚数,对人对物,多少也能辨个皮毛。

眼前的这个人,衣料上等,气质温和,身上还有一种极致内敛的贵气。他与沐青樾在一道,极有可能也是从宫中来的,而且武功肯定不低。

沐青樾急念下脱口而出,“他可是宫里的太监总管,你还不赶紧放开我。”

“太监总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宿吟笑得腰身一弯,“你是觉得我宿吟没见过太监,就不知道太监是怎么样的?”

宿吟笑时泄了劲,沐青樾趁机用力抽出自己的头发,急速的跑开,一时之间,大雨灌顶,雨丝沾在面颊上,冰针似的冷冽。

沐青樾烦躁地对季凉喊道:“喂,她若再抓住我,我就真的和她姐姐成亲去。”

言词语气无比正经,他不信季凉还能站得住脚。

“别跑,”宿吟对沐青樾猛追不舍,身子入雨飞驰,脚下踩水踏浪般的一跃,行至沐青樾身后,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斜眼瞧向季凉,“公子理应成人之美吧,有空的话,就一同来喝杯喜酒……”

沐青樾脚步一顿,翻袖挥开宿吟,置喙道:“喝什么喜酒,你凭什么要他成人之美。”

不知怎么地,他也真的有些恼了,挥的大力了些,无甚防备的宿吟,倾倒在地,半边面颊被湿泥溅透,干柴似的身材在湿衣下更显扁平。

沐青樾当下又觉得待她太过,急忙想去扶她。

一旁静等的子衿楼的妙人们见状,快沐青樾一步挽起宿吟。

宿吟怒意滋长,揉着扭到的脚,用手背豪迈的擦去脸上污迹,“给我逮住他。”

妙人们即刻领命,快跑着逼近沐青樾,其中两位还有意模仿宿吟,扬着手掌想扯沐青樾的头发。

沐青樾疾步快退。

与此同时,季凉飞掠而下,青色的伞面仿佛雾池里漾开的莲叶,追风卷雨的飘落,搅得满池水光潋滟。

落地便生隐流,如沙的雨珠急聚急散,拂乱漫天桂花香。

妙人们感到有股巨大的阻力欺身袭面而来。

还没弄清楚是何情况,身子便已被这股力道压制的退离了好几米远。

好在来势也并不凌厉,没让她们如宿吟那般狼狈的瘫在湿泥地里。

季凉替沐青樾遮去冷雨,又很自然的用袖子擦拭沐青樾面颊发丝缠凝的水汽。

“舍得下来了?”沐青樾阻止他继续这么煽情的动作,“别弄湿了你的衣服。”

“你似乎特别希望我是太监。”季凉没在意沐青樾的话,执袖擦去他下颌处肉眼可见的雨珠。

剔透雨珠下的肌肤,水润无瑕,动辄就能叫人心猿意马,季凉微微倾身贴近,眼神上挑,望进了沐青樾的视线里。

沐青樾似是感知到他的意图,在惊诧中意欲退怯。

季凉抚住沐青樾的后脑,目光转落到他的唇上,挽笑间,倾首覆吻。

只是这吻偏离了几分,并未抵达目光所至处。

沐青樾愕立当场,即使季凉亲的是他的脸颊,他也躁动万分,脸上不再有被雨冲刷的冷戚,情腔里却有骤雨决堤的凛冽。

妙人们面面相觑,娇容半青半紫,纷纷看向她们身后的宿吟。

宿吟更是震惊的朱唇大张。

“宿吟姑娘,”季凉的吻也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触,他看向宿吟,笑道,“青樾这辈子,不会娶妻。”

“谁不……”沐青樾及时止言,季凉这么说,于他有益,他又何苦置气去搅黄。

季凉的言行那么直白,宿吟岂能不懂他的意思,她此时断然讨不到好,权衡半刻,打算先暗地里弄清沐青樾的住处,再行计划。

宿吟招走妙人们,回子衿楼。

路过伏地酣睡的大黄们身边时,又吩咐妙人们将狗子全部搬回土寮。

风雨潇潇,宿吟抱起一只大黄,目不视两侧的走着。

于她而言,她的姐夫,可以是天底下任何一个人,只要对她姐姐好就行,但她的姐姐,突然只认定沐青樾。

认定的有点莫名其妙了。

她虽言要沐青樾对他姐姐负责,但她心里明白,这个负责,言重了。

宿吟抱的狗非常壮硕,沐青樾见她腾不出手打伞,便捡起之前丢在地上伞,跑了过去。

“青樾。”季凉喊住他。

沐青樾回首,不自在道:“土寮太远,总不能让一个姑娘淋雨吧。”

“嗯,说的在理。”季凉放下自己的伞,抱起一只更壮硕的狗。

大雨顷刻将季凉淋了个半湿。

“你不至于吧。”沐青樾忙给他撑伞。

宿吟已埋头走开,她身侧的一个妙人还能腾出手来,两人同撑一把伞。

“我只是想告诉你,她并不需要你。”季凉语意浅淡。

沐青樾一下子有口难言。

“方才你说要娶她,”季凉撸顺怀里大黄的毛,丝毫不嫌弃它的脏臭,淡淡道,“我很难过。”

沐青樾更加有口难言,扯不断的丝线勒紧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平静。

他抢过季凉怀里的大黄,闯入风雨。

经过一番折腾,沐青樾和季凉身上没一处是干的。

沐青樾赶紧找了家最近的客栈落脚,最近的自然是不言馆。

不言馆不仅是瑶都最大的客栈,茶馆,酒肆,书阁,还是一家与众不同的青楼。

这次出行,沐青樾忘了带银两,所以衣食住行的主动权落就到了季凉的身上。

为防止季凉做出不适宜的行径,沐青樾率先跑进不言馆订了两间上房,并嘱咐老掌柜准备好沐浴所需的一切。

他是不言馆的常客,又是将军府的公子,老掌柜自是识得他,一脸憨态地笑问,“您今日都在本店留宿了,还是黄牌?要不要试试红牌?给您来个娇俏活泼的?”

沐青樾打趣道:“娇俏的太粘人,活泼的太吵了,你不觉得烦?我喜欢温柔贴心的,说话轻声细语的那种。”

“有有有,这都有,您要不直接选一个。”老掌柜见有钱可赚,笑弯了眼,着手去拿姑娘名册。

沐青樾摆摆手,“你这店里的姑娘,我可吃不消。”

待到要付银两之时,指指门口刚到的季凉,“问他要钱。”

又暗暗的和老掌柜交头接耳,“别看他第一次来,就不给他牌子,直接给他黄牌。”

沐青樾说完,顿了顿,威胁道:“他的房间要是有姑娘闯进去,老子就烧了不言馆。”

“怎会,怎会,我从不坑新客。”老掌柜赔着笑脸,心领神会的应承,吩咐小二福遗引沐青樾去上房。

不言馆的客房分为五楼,二三四楼为男客房,五楼则是女客。

五楼基本空置,女客住不言馆的很少,往往都是见了大堂的‘骚动’,就望而却步。

老掌柜对此可不在乎,他上头的主子说了,男客络绎不绝,方可金银满堂,失小可赚大,何乐而不为。

沐青樾进房前,将黄色的木制圆牌挂在了门口的玉勾上。

这便代表了此房间不需要女侍伺候。

反之,挂红牌便是需要。

而两牌皆无,则代表客人尚未决定,女侍可随时询问,凭她们的献媚手段,能留下的居多。

初到不言馆的人,老掌柜通常都不会与他们讲清红黄牌的规则,如若说的太明白,新客多半都会选择黄牌。

这也是他上头的主子教他的,他也打心眼里认同,那些住客既是来了不言馆投宿,那定然是比去正牌青楼投宿的那些公子贵胄,要循规蹈矩,即使心里想要红牌,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而到了房间里,有美忽而到来,寻常男子又如何推拒?有过第一次的食髓知味,日后来的次数自然就多了。

不言馆的服务很周到,沐浴用的水皆是上等泉水,为客人准备的换洗衣裳,也都是根据客人平常穿着所定。

沐青樾洗去满身湿尘,在浴桶里昏昏欲睡,泡的久了,热气熏进脑门,被宿吟扯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宿吟天性豪迈不娇,容貌丽而不媚,在女子中也算是翘楚了,可有些时候实在是蛮横霸道,这劲道再大点,估计能将他的头皮扯下来。

要是她的性子温婉些,还真能称得上是一位如意佳人。

沐青樾回想着不言馆后巷发生的事,想着宿吟和季凉。

宿吟要是有季凉那么温柔……也不失为娶妻的首选。

沐青樾猛地打住这个怪异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滴酒未进,就已经醉的晕头转向。

他匆匆换上干净的衣裳,推开窗户,临风静心,又幡然醒悟似的意识到,他想宿吟皆是刻意,那似乎是在欲盖弥彰什么。

重点似乎是,季凉?

窗外即是不言馆庭院,此刻未过酉时,天色却已呈酉时之象,空幕暗蓝,浓云滚滚,瓢泼的大雨溅落雕栏与窗台,倚风袭来的雨花抚额扫眉,避不开的冷意。

雨中似有女声幽幽传来,低吟的,娇切的。

沐青樾俯身下望,寥寥庭院,空无一人。

雨中又是一声娇羞的憨笑。

女声离的很近,听着像是只与他隔了一堵墙,而他的房间位于最末尾,左面是静巷,右面是季凉的房间。

这女声从何而来,可想而知。

沐青樾冲出房间,季凉房门紧紧的关着,门上空晃晃的玉钩透着翠绿的光,璀璨的刺眼。

沐青樾暗骂老掌柜不老实,居然没给季凉黄牌。

女声清晰了,“好嫩好滑啊,公子真是与众不同,嘿嘿,真是便宜人家了。”

娇滴滴伴随着傻气的一句呢喃,勾魂摄魄似的从门缝中荡来,变作一块棱角分明的顽石,聚火含冰的堵在沐青樾心头。

沐青樾的眼前闪过季凉白嫩的肌肤,凭空炸出一幕羞到不可描述的场景,他没做任何思考,焦躁地踢开门。

“大白……”沐青樾的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屋内沉香缭绕,白雾氤氲,暖帐帘隐,锦被红火,好一派**正浓,温香难拒,软玉难弃的景象。

但是,季凉没在床上,他安宁闲适的坐在桌边,在沉香白雾里,微疑地笑看沐青樾。

女子,也没在床上,她坐在季凉的对面,手捧羹汤,在预喝未喝间,纳闷地怪看沐青樾。

而她手里的桂圆银耳汤,便是那好嫩好滑的所在。

“这么大火。”季凉微笑着问得故意。

沐青樾自知闹了乌龙,无言以对,此刻静下来的思绪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就因为那样朦胧不清的一句话,便觉得房中两人定是在颠鸾倒凤。

就因为这般认为,便不可控制的封锁了思绪,只剩如火燎原的气愤,意识里沉淀的,唯有季凉不应当如此。

沐青樾不禁在心里暗暗苦笑,季凉不当如此,凭什么不当如此,那他应当如何。

他不予回答季凉,只能将话头指向他有些熟悉的房中女子,“挺悠闲啊,秦溪溪。”

“三公子吓到人家了,突然闯进来,人家差点噎着了。好奇怪呀,你平日不是只看戏吗?怎么上二楼了?”秦溪溪蛇舞似的晃向沐青樾,“来找这位公子吗?”

秦溪溪边说边像平常待客那般,玉肢缠挂上沐青樾的胳膊,她是不言馆众多女侍中行情最差的。

她的姿色在不言馆并不出彩,身材又不够丰润,脑子又笨,手脚还不利落,所以总也招不到客人。

即便一开始深得客人喜欢,到最后也会因为各种原因不欢而散。

沐青樾反感地挪开秦溪溪,挥散扑面而来的尘土气息的胭脂味,“别见人就扑,大冬天的穿这么少,不如不穿?”

“什么嘛,三公子你上次还说人家穿的越少就越好看,夸人家妖娆,嘿嘿,你看人家这身红袄袄刚买的,好看吧。”秦溪溪鼓着嘴装可爱,拉着裙摆转了一圈。

“……”沐青樾没兴趣和她说下去,笑道,“你真是太妖娆了,但别朝着我绕,刚在下边看到一位很适合你的公子,还不赶紧下去抢人。”

“三公子就是与别人不一样,夸人家妖娆的时候,眼神还可以这么干净,”秦溪溪捂嘴羞笑,指了指季凉,“和这位公子一样,那么的与众不同,面对我的妖娆,可以那样的气定神闲,眼无杂念,面无秽色,给足了我尊重。还请我喝羹汤,让我觉得,我可以过正常平凡的日子,可以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女子。”

季凉没有看她。

秦溪溪并不普通,他的记忆里有她。

当年杜若寒江,血雨横尸,秦溪溪立于江边,丧绸披绫,白底黑花。

只是他当时蒙着面,秦溪溪并未见到他的真容。

溪溪端走桌脚边的一只银质的小香炉,那是沉香白雾的来源,每个女侍在进房前,都会准备好香炉,为**添上一抹情调。

溪溪随手关上门,将随身携带的黄牌挂上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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