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瑶都风雨误(五)

“你傻么,非得用手?”沐青樾急忙查看季凉的手背,红粉粉的一片,关节处还略微有些肿胀。

“过会就好了。”季凉微笑,“多谢关心。”

沐青樾赶紧扔掉季凉的手,他忘记季凉有五日病傍身了。

但即便如此,疼痛还是在的,“你要是因为我有个什么闪失,婳妃娘娘可不得拿我祭天。”

他自己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想用疼痛去撞碎躁动。

“谁都动不了你,”季凉淡笑着道出最真实的话,“就算我死,也会护你周全。”

“莫名其妙说什么死。”沐青樾权当玩笑,抬手轻轻地敲了一下季凉的脑袋。

季凉没有躲开,笑问,“为何打我。”

沐青樾得意的学着季凉的话语反驳,“我并不是在打你,只是想活动一下,刚好你的脑袋需要疏通。”

那边的角落男已气得发癫,再也坐不住,大步一迈,嘴中喊道:“青青——”

他这声嘹亮的呼唤,落进沐青樾和季凉的耳里,也落进满堂客官的耳里。

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声源,只见一个裹着几重色彩的贵家公子风风火火地奔离座位,满脸幽怨地穿堂过道。

贵家公子长着一张清秀单纯的脸,诚然一副从未体验过人情纷扰的样子,眼眸里的情感最是纯粹,即使生满幽怨,也是天真的幽怨。

他的皮肤细腻水嫩,像新绽的幼荷生长在背阳的池塘,无日光照耀的灼痕,也无风霜侵蚀的遗迹。

可这般天生幼荷似的人,却是身着霓彩锦缎,头戴银珠玉萃,满身的琳琅配饰,路人过眼,怕是都会自觉忘却他的容貌,只将他的奢靡浮夸记进眼里。

“青青——”贵家公子接连喊声。

沐青樾面色一黑,烦躁感直往外冒,他不看也知贵家公子是钟情泪,他对这声音和称呼太熟悉了。

沐青樾急忙躲避。

“青青,你又躲我。”钟情泪见状,加速奔向沐青樾,“你别走啊,等等我。”

大堂正桌有一位客人,刚好起身,长凳往外移了半分,奔跑中的钟情泪未曾注意,右脚绊住凳腿,猛地趴向地面,挥起的手掌按在了前方行走的女侍背上。

女侍踉跄向前,不自控的撞向前桌正埋头吃面的健硕男人。

“啊!”的一声,男人的脸直接磕进了面汤里。

“哪个不长眼暗算老子!”健硕男人仰头扶面,抹掉眼皮上油腻的汤汁,愤怒地转身,踢散了凳子,满脸的横肉随着他的凶恶抖动。

女侍颤抖着退后,支支吾吾地指向摔在地上的钟情泪,“他!是他撞过来的。”

钟情泪揉揉摔疼的膝盖和四肢,一时起不来,嘴里嘟囔道:“不就撞了一下,我还摔疼了。”

“你说什么?!”健硕男人攥紧钟情泪衣领,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赔老子的面,赔老子的脸。”

钟情泪双腿疼痛无力,男人的动作让他的腿痛上加痛,痛入心底,他苦着脸,“多少钱啊,给个数,别耽误了我的时间。”

钟情泪痛楚难耐,还不忘搜寻沐青樾的身影。

沐青樾本预上楼,见钟情泪惹了事,便驻足观望。

“老子的面三十文,”健硕男人看钟情泪一身绸缎锦衣,谈吐阔绰,便狮子大开口,“老子的脸嘛,三百两。”

“三百两?你这什么猪脸啊?你脸又没事,”钟情泪瞠目结舌,“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

“你说老子是猪?老子脸烫伤了!”健硕男人说着抬起拳头,恶狠狠道,“你不赔,老子揍死你这只小鸡仔!”

“你这是讹诈我,你是哪来的乡间野猪啊,”钟情泪纠扯着健硕男人紧攥他衣领的手,嘴中大喊,“青青,救我。”

健硕男人一听,怒气飙升,拳头高扬,“老子就是讹你了,又能怎么样,赔钱。”

“谁出门带那么多钱,”钟情泪扭头往沐青樾那边看,“青青,救我啊——”

“救你?谁敢,老子一起揍了。”健硕男人来了劲,天降横财,怎能错过,“有多少钱,全给我。”

钟情泪为难地开口,“我身上没钱,我在这吃饭是可以记账的。”

“框老子!”健硕男人的拳头嘎吱作响,眼见着就要揍向钟情泪面门。

“真的!”钟情泪闭起眼睛。

沐青樾瞅了眼柜台,这事本应老掌柜去管,可老掌柜不知去了哪里,就连福遗也消失不见。

沐青樾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懒懒散散地对健硕男人道:“老兄外乡人吧,他可是皇亲国戚,你都敢惹啊。”

“青青,太好了,你还是来救我了。”钟情泪急忙呼救,眸中已有泪光泛滥,“你对我真好……”

“闭嘴。”沐青樾低叱,钟情泪的哭腔令他头疼。

钟情泪一瞬紧紧地抿住嘴巴。

“这小鸡仔是皇亲国戚?老子不信,你是这小鸡仔的朋友?废话少说,赔钱。”健硕男人紧攥着钟情泪不放。

“等着。”沐青樾不与他多费口舌,也不与他硬拼,这男人轻轻一踢就碎了一条凳子,傻子才硬杠。

沐青樾走到季凉身边。

季凉一派悠闲模样,慢条斯理的咽下一口米饭,抬眼笑看沐青樾,“打算替他赔钱,息事宁人么。”

“鬼才赔钱,直接让他滚,”沐青樾凑到季凉耳边,小声的放软语调地说道,“你去帮忙打跑他,好不好。”

季凉听到沐青樾这种柔软的语气,心头微漾,但有失落垫在心下,“你这样温柔的与我说话,是头一次,却是为了钟情泪。”

他微微侧目,“请问,你为何要替钟情泪出头,你不是烦他么,你要我帮他,我似乎没有理由帮他。”

沐青樾近距离的对上季凉视线,一时语塞。

季凉觉得他说话不温柔,其实他对季凉说话,已经很兜着了,从未对他说过半句粗俗之言。

“哎,商量什么呢!”健硕男人火大地嚷,“快赔钱,老子脸疼,要去医馆看脸。”

“狗叫什么!这辈子没见过钱么。”沐青樾心中烦闷,讪笑道,“你有本事就揍他,看你爬不爬得出瑶都。”

季凉淡望沐青樾一眼,劲直来到健硕男人面前。

健硕男人怒视季凉,粗黑的手爪紧抓钟情泪衣领不放。

季凉握住健硕男人的手腕,随意的一扯,男人的手指就被迫离了钟情泪的衣领。

男人当即惊恐的后退,垂下的手臂传来阵阵难以忍受的刺痛,口中语不成句,心中更是不可置信,这样寻常的触碰,居然会令他痛入骨髓。

季凉朝他轻语了一句话,只他一人听见。

男人听后,面现恐慌,心中大骇,跌跌撞撞的跑出了不言馆。

季凉淡然的回到了座位上。

钟情泪惊魂尚定,抚平领口的褶皱,张开双臂,拥向沐青樾,“青青——”

沐青樾急急避过。

钟情泪颓唐的返回饭桌,打算将菜搬过来,与他们一道吃。

“你真厉害,”沐青樾伏在桌边,追着季凉的目光,由衷道,“都没开打,人就被你吓跑了。”

“厉害又如何,你会喜欢我么。”季凉淡淡看他。

沐青樾转开视线,此刻他听到季凉这样问他,竟是生出些许慌张。

沐青樾轻咳一声,认真地问,“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他这么害怕。”

“吃饭了,吃饭了,别聊了,许是那野猪突然肚子疼呢。”钟情泪半跑着过来占据一边座位,将手上的两叠菜放到桌上。

“你脑子带了没?”沐青樾又把那两盘菜塞回给钟情泪,“一边待着去。”

“我不,我就是要粘着你,本来我想进宫找你去,可是我爹让我别去,要去就由他带着去季散那走走。我才不要见那小子,我只好在这里等你,觉得你肯定会来的,”钟情泪将菜移至角落边,怕沐青樾又塞给他,“现在我好不容易等到你,你居然让我一边待着去,你还……”

钟情泪说着嫉妒的瞄了季凉一眼,“你还和别人打情骂俏。”

沐青樾放下筷子,质问,“什么打情骂俏,赶紧回家找找脑子落在哪了。。”

“我带脑子了,”钟情泪微扬着下巴,一副有理有据的模样,“我说的没错啊,他故意在我面前亲你,你不避开,也不发脾气,要是换做我,估计头也被你拧掉了……”

“闭嘴。”沐青樾没来由的烦躁。

安静吃馒头的季凉,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有必要故意在他面前亲我么?”沐青樾无语。

钟情泪气不过地问道:“他是谁啊,宫里的吗?以前没见过你身边有这样的人。”

钟情泪的视线止不住的贴到季凉身上,来来回回的将他与自己做对比,底气不足地说道:“也就那样嘛,谁啊他是。”

沐青樾随意道,“话真多,你管他是谁。”

钟情泪憋屈的不敢反驳,他把矛头指向季凉,细细地打量季凉的面容。

稀散的在记忆里寻找出了一个身影,与季凉十分相像,恍然道:“你是那个,帮我把蛇从衣服里抓出来的小皇子吗?”

“抓蛇?”沐青樾好奇心起。

“是啊,季散那坏小子,曾经用蛇吓我,我想起这事就后怕,我可差点就被蛇咬死了。”钟情泪苦着脸。

“那你还不赶紧道谢。”沐青樾示意钟情泪将他带过来的烤鸭挪过来点。

“我才不,他要抢走你,就是我的仇人。”钟情泪乖乖地把整盘烤鸭挪到沐青樾面前。

沐青樾皱着眉呛声,“什么叫抢,我是你的么?脑子不清楚?”

“你又凶我,”钟情泪被呛的哭容秒现,颤着嘴委屈道,“他亲你,你都不凶他,你是不是已经是他的了,你是不是喜欢……”

“闭嘴。”沐青樾不耐烦地打断。

“我不,青青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他是男的啊,你不是最恶心男的来惹你,你怎么会喜欢他……”

“烦死了,改明儿去铁匠那换张嘴吧。”沐青樾起身离开。

“青樾。”季凉拉住他。

“我去睡觉。”沐青樾不爽地去往二楼,被钟情泪这样一说,他都无法面对季凉了。

他的心里头惶惶的,听不得别人说穿喜欢这两个字。

不可否认的,他想逃避。

季凉紧追而至,“吃点东西再睡吧。”

“我困了。”沐青樾推门进房。

“……你才刚睡醒,”季凉拦住他,柔柔地问,“你这么在意,钟情泪说的那句话么,是讨厌我,所以听不得别人说你喜欢我,还是……”

季凉没有问下去,沐青樾明白季凉的欲言又止,他眼眸一抬,视线落进季凉的眼里。

沐青樾不自在地转眸,“我没在意。”

“为何在意。”季凉问道。

“青青——”钟情泪从廊道尽头赶来,不满的挤到两人中间,“你们不要靠这么近。”

沐青樾不理钟情泪,他轻松一笑,对季凉道:“都说了没在意,这不是还没睡够,他又这么吵,吵得我头疼,所以想睡觉了。”

“什么嘛,我哪有吵啊,”钟情泪委屈地缠住沐青樾手臂,“青青,你能不能别说我。”

沐青樾反感地扯开钟情泪的缠抱。

“青青……”钟情泪再次贴近他。

“青什么青,不许这样叫我。”沐青樾快速进屋,二话不说地关上门,将钟情泪和季凉都隔绝在外。

“怎么连名字都不让我叫了,”钟情泪跨着嘴,使劲拍门,“叫青青怎么了嘛,怎么了嘛。”

“别吵我。”

钟情泪在门外聒噪不休,“青青,你让我进去,我下去拿烤鸭上来和你一起吃吧?我等下去开个房,我晚上就住这了。我们彻夜长谈吧?你不要不理我啊,青青,青青,青……”

季凉直接点了他的哑穴。

钟情泪一刹吐字无声,愁眉苦脸地试着说话,张牙舞爪地对着季凉一顿比划。

季凉对钟情泪的暴跳如雷视而不见,进了自己的房间。

沐青樾毫无睡意,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直到月落中天。

丑时将近,窗外已不再落雨。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动作比平时放慢了一倍,生怕惊扰了夜深人静里未眠的人。

他想要果断的头也不回的离开,却还是在路过季凉房间时,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如果纸上所言皆真,沐耘真的有危险,只有他能救他,那么他的离开,就是长久。

他茫然的注视着季凉紧闭的房门,夜里的寂静,放大着他的心声,情思中自然而然刻画的人,恍恍惚惚的浮在心海边缘。

耳边回响着诸多季凉说过的关怀暖语,每一个字都能精准的砸进他的血肉。

沐青樾带着纠杂的心绪离开了不言馆。

几家未灭的灯火漫过如星皎然的他,漫过寂寥空荡的长街和雨后的水光。

最后漫在那道跟随他而出的如月纤然的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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