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弥江相思护(二)

“后来那天晚上,我又在街上遇到了他和他那帮朋友,他们正在和另一帮/人打架。我看他们处于弱势,就上去帮了他,吃饱喝足就是有劲,上去晃了几招人全跑了。

小樾儿一路跟着我,说我骗他,说我这么厉害,即使家道中落也不可能沦为乞丐。我就和他说,其实我是行侠仗义的大侠,受了情伤。他听了,就特别鄙视我,说要开导我。而开导的方式,就是强硬得拉我去他家喝酒,让我讲我的感情给他听。

在他家住了大概半个月,住腻了,想去别的地方。他就和我说,下次来烟城,一定要来找他。我看得出来,他很羡慕我的自由,他家老夫人管他管的可紧,一看就是古板,恪守礼教之人,小樾儿喜欢混迹风月场所,没少挨训,不过他家老夫人从不打他,宝贝的很。过了几年,我又去了一次烟城,和他在青楼重逢,后来我们就常去青楼喝花酒。我来瑶都以后,巧了,又在青楼遇……”

钱唐翎顿了顿,过去搭住季凉肩膀,想要表示安慰。

季凉先一步躲过了。

“……”钱唐翎又挂回栏杆,“放心吧,他去青楼就是找些文采好的,长得漂亮的姑娘喝酒聊天,那小子可喜欢漂亮姑娘,漂亮姑娘也喜欢他,可他就是不开窍,光喝酒聊天有何味道。我那会问他是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他还反过来说我脑子有毛病。”

“我问的不对么?这臭小子。唉,看得出来,他其实就是个对待感情很认真的人,方才他和我说的那些话,想必你也听见了,”钱唐翎笑着问季凉,“对了,不知你们俩到哪一步了?”

“……”季凉沉默不语,钱唐翎的这些话,只让他觉得,他错过了沐青樾的太多从前,他应该摈弃某些顾忌,一早便去烟城与他相识的。

“唉,一看就是什么也没做了,想想就是,他对男子可有抵触,是非常非常的抵触,之前烟城有爱慕他的,在他面前稍微有些表露,他立马就剑拔弩张,居然还有向他求亲的,那天我正好在,那阵仗,给他家老夫人气得够呛,那人最后被小樾儿弄去牢里关了半个月,”钱唐翎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笑眯眯地劝道,“我刚才看他挺困扰的样子,他对你肯定是很在意的,只是还过不了他心里那关,你就加把油吧。哥哥多一嘴,等时机成熟了,可以试着把他给睡了,他喜欢喝酒,你就多灌他点酒,灌迷糊了不就好了?只要他不讨厌你,这事准能增进感情,他一旦领悟这其中的奥妙,保证他离不开你……”

“您说笑了,”季凉淡笑着打断了钱唐翎的言语,目光再次追上沐青樾,淡淡提醒,“请您去保护青樾。”

夜空下,沐青樾的身影越来越小。

“他不是还没到海树台么,我在这栏台按了双冲天臂,比你弄坏的那三只小臂膀,厉害多了,能很快送我过去。”钱唐翎闲散自得的远望,浓眶深瞳塑造的是一双精锐的慧眼,“小凉儿,你不能让他发现你跟着他,那么这事,他应是特意瞒着你的,对吧。那你可知道他要见谁么,为何事?他要我保护他,也不说什么事,还说他自己也不知道,神神秘秘。”

“不是很清楚。”季凉心情复杂,对于沐青樾此番出宫的目的,他一直都心存疑虑,包括季冉拙劣的谎言,他隐约能猜到什么,但或许并不是,他还无法确定。

“这事说不定就和你有关,”钱唐翎随口一说,徒手移开几块木板,坐到木板下的大方坑里,他瞥见季凉发带上的白玉铃铛,笑道,“我那小宝鸟可是好用?”

从季凉与钱唐翎碰面的那一刻,白玉铃铛便不断的闪烁着几乎淡不可见的黑亮的微光。

季凉收回遥望沐青樾的视线,余光一撇,发现落樱街的入口处,有个黑影正飞速的往海树台赶去。

那影子从头到尾都是伪装,但季凉还是认出了那是季冉。

季冉的出现,几乎完全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或事,能让沐青樾那般急于出宫,又忽生一走了之的想法,即便他搬出纤云宫会获罪,也无法撼动。

大概只有沐耘的生死了,而关于沐耘生死背后的真相,除了他,就只有季冉和孟里芜知晓,会利用沐耘生死约沐青樾出宫的,只有他们。

以季冉的性子,绝不会这般大费周章,那便是孟里芜,会是什么目的,结合近来发生的一些事,其实显而易见。

季凉心底的愠火一寸一寸的被点燃。

而季冉既然帮着隐瞒,此刻却又出现在这里,是想要救人么,他竟是那般纠结。

“钱叔叔,此事有变,不劳烦您了。”季凉阻止钱唐翎按动机关。

钱唐翎也发现了夜幕下飞驰的黑影,刚要说话,季凉却点了他的穴道,翻袖一挥,他便如飞箭似的直直的摔到了床上。

“今夜见过我的事,请您一定保密。”季凉一瞬移上木门,飞身追上季冉。

“小凉儿,你过分了哦,”钱唐翎直挺挺瘫在床上,哭笑不得,“用不到我了,也别点我啊,怎么招,你让我别去,我还能硬去么。臭小子,俩都是臭小子!”

钱唐翎也是无可奈何,他的武功不算太高,厉害的是机关术,只是被点了穴,再厉害的机关,也成了废木头。

季冉忽感身后凉风急至,警惕的转身,看清季凉后,恍恍愣住。

季凉示意季冉躲进一旁树荫。

季冉的黑衣与树叶的影融为一体,他看着季凉,刹染怯懦和愧疚,“我就知道,沐青樾来这里,怎能瞒得过你。这件事,怎能瞒得过你。”

“你来救青樾,”季凉淡淡的语气,不算质问,却生分的可怕,“那为何帮芜儿隐瞒,她约青樾,以沐耘做饵。青樾不清楚她是谁,觉得你看见了,便去问你,你什么都没说。后来我问你,你还骗我说,青樾去找你就是为了下棋,你这样帮她,难道不是想要青樾就此消失么。为何又来救他。”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季冉眼中郁色凝结,瞒不过只好全部交代,“你说的对,芜儿给沐青樾写了一张纸条,沐青樾看了便来找我,那时候,芜儿就在我那,她让我帮她,她说沐青樾至使你受伤,这只会是个开始,想要你好,就要杜绝祸事的开端。骗沐青樾自己出宫,天衣无缝的,你与他一起又如何,沐青樾不说这事你就不会知道。我当时想了又想,让沐青樾离开你,也好,也许将来很多我们所料不及的事,就不会发生。可是,我后来越想越不妥,她想的太简单了,你肯定会发现端倪的,而且沐青樾如果消失了,你会伤心,我不想看到你伤心,我不想再做错事。”

季凉沉静着没有说话。

季冉低声道:“我明白你所顾虑的,你放心,我改变主意来救沐青樾,完全是因为你。我不会喜欢沐青樾的,那实在是一件很荒谬的事。”

“真的可以说的,这么坚定么。”季凉的记忆里横亘着一副很清晰的画面。

五个人,沐府屋顶,他的身旁是季冉。

季冉不爱笑,但当他接触到沐青樾的一颦一笑后,眼里会有火花。

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当火花被点燃,烧进心底,他才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回客栈去吧,在沐青樾眼里,做个简单的人。”季冉低声道,“希望他不要认出芜儿,不要牵扯过深。”

“芜儿既起了杀心,定不会伪装的,”季凉淡淡道,“青樾本身也应是有所猜测,认出她或许更好,有个表面的理由在,可以让事情变得顺理成章。只是沐耘的事,还需解释,打消青樾的疑虑。”

“嗯,我明白。小凉,这件事情,能不能别太怪责芜儿……”

“不能,”季凉望着即将进入海树台的沐青樾,提醒道,“你先过去。”

海树台是弥江众多垂钓台中最隐蔽的一处。

方形的五丈宽的竹板地,三面环江,每一面都有数个造型奇特的木桩凳,另一面埋入砂石中,边缘栽种着两排高耸入云的苍萎松柏,树根处生长着连冬季都葱茏的草卉。

无形的苍柏在夜里绽放阴影,黑压压的铺往两际,越往外越稀矮,过到下一个垂钓台,就仅剩下草卉的影子,仿佛这些松柏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包围海树台。

沐青樾进入海树台前,回头看了一眼,满目的棱石荒滩,冷冷清清,远处叶鱼遥的店铺如星石般渺小。

他十分信任叶鱼遥,虽然不过酒肉情谊,也未曾知根知底,但就是想去信任。

沐青樾穿过苍柏,海树台正中有一间供垂钓者躲雨避阳的竹亭,深夜的孤月照出斑斑树影,刚好点在竹亭的西侧。

沐青樾映入其中,幽冷朦胧的光,幻出几分清冽,交融着满地密麻斑影,流泻到前方台岸。

岸边木桩上背坐着一个人,身形娇小,双髻高盘,粉裙垂地,是个女子。

沐青樾看不到女子的容貌,但这个背影,这个打扮,叫人一眼就能认出她是谁。

沐青樾心中有数,只是以往对她所认可的一些东西,让他不敢轻易的对号入座。

“迟到了呢。”女子背对着他,轻快地笑语,仿若这只不过是一次寻常约会。

“让你久等了。”沐青樾失望道,“可爱的小表妹。”

“可爱?”孟里芜嘻笑,“我是挺可爱的。”

周遭的氛围诡异失常,江面若有似无的粼烟交织着湖水的湿气和孟里芜散在笑语里的杀意,压得沐青樾透不过气。

“沐三公子真是很有趣呀,你此刻不担心,不害怕吗?”孟里芜嬉笑一声,往弥江丢了块小石子,“我不讨厌你的,可我痛恨表哥那么喜欢你,你就是个祸害,他手上的伤我瞧见了,才多久你就害他受伤,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害他。”

“你约我来此,是想要杀了我?我哥哥的事,是假的吧。”他已经可以肯定,她这么费劲的约他来此,就是想要他死。因着先前也有猜测传纸之人会是这个目的,所以心中并未有太多波澜,只是没想到约他的人,会是他认为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而对于沐耘一事,原本的动摇,倒向假的一边,若是真的,那由她牵连开来,会是怎样的真相,那是他下意识想要否定的。

可是他又有所不解,沐耘辞官,对外并未说要远行,孟里芜如何知道这个。

“当然是想要杀你,表哥是皇子,他有他自己的路,他将来是要登高位,”孟里芜毫不避讳的说,“当皇帝的!”

“啊?”沐青樾纳闷了,不说别的,不说季叙已立太子,单论季凉与他说的,杜氏的牵涉,他就不可能当皇帝。

“很奇怪?你当然觉得奇怪。表哥就是要做皇帝的,他怎么可以对人动真感情,帝王最忌真感情,有了情,就会畏手畏脚的,什么事都做不痛快,你说你怎么可以待在他身边,影响他呢?”孟里芜转过身来,月色避过她,遗一缕幽茫抹面,如刀光阴冷,她从腰间取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珠,“你吃了五日病,杀你挺不容易呢,得对心下手。”

“说的我好像没有自己的路一样,你手里那是什么?要不我们商量一下?你想要我离开,直说就行了,绕这么大的湾子,非得杀了我?不惜堵上纤云宫?”沐青樾觉得自己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深渊,季凉站在对岸,他不能安然过去,太多的阻拦,有人想让他彻底离开,以及内心尚不能接受的种种。

沐青樾开始分心,他未有一颗想要越过深渊的心,可他又万分明白,自己其实并不忍心去打碎季凉的希翼,或是不想丢失什么,下的决心也只是一瞬间,非常容易打破。

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向往肆意的生活,也一直这样活着,从没觉得,会被某人某事彻底羁绊。

他第一次不想这么清醒。

“表哥不会让你离开他的,只有我帮他了。”孟里芜狠狠捏碎红珠,珠体剥落,有一猩红肉虫爬上她的指尖,她将血虫捏了又捏,俏皮的笑说,“纤云宫没事的,你在,它才会不太平。”

“你先告诉我,我哥的事,是假的吧。”沐青樾想要个准话,也注意着周遭的动静,不知叶鱼遥是否伏于暗中。

“确定你必死无疑,我会告诉你的。”孟里芜笑得烂漫,对着手心吹了口气,血虫猛涨两倍,电光似的飞溅开来,又如刀尖坠下的血滴,精准的冲向沐青樾。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