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虫速度之快，沐青樾来不及退避，惊惧间忽有劲风拂面，一道黑影横空飞现，用肉身挡住了血虫的冲势。

血虫瞬间穿透黑影的皮肤，黑影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胸口。

孟里芜有所愣怔，黑影伪装的并不高明，他只用面具遮住了下半张脸。

孟里芜认出季冉，明白事态已不可能照她所想的发展。

季冉忍痛上前几步，凑近孟里芜小声耳语，“小凉也来了，他都知道了。”

孟里芜瞪大双目，面色一瞬煞白，神色愈渐诡异，依旧是属于她的烂漫的笑容，眸子里却挂上了懊恼和挫败。

她不甘心，不住地后退，疾步冲进黑暗。

季冉连声咳嗽，当即扯开衣领，手掌紧紧地贴捂住胸口，阻止血虫的蠕动。

然而心上的刺痛感愈渐强烈，仿佛有无数根细小的烧红铁钩在不停的翻搅。

夜风阵阵吹来，他双脚失力，犹如摇摇欲坠的薄叶一般，向后倒去。

“你没事吧！”沐青樾从背后扶住他，季冉站不住脚，全身的重量全部落在沐青樾身上，沐青樾只好托着他就地而坐。

沐青樾一开始以为来人是叶鱼遥，又立马否定，叶鱼遥怎会如此伪装，形态，身法，都不像。

季冉几乎是半靠着沐青樾，他想要远离沐青樾，但血虫穿体而分裂出的虫液已混入他的血液漫至双腿，粘覆经脉，让他的双脚提不起半分力道。

沐青樾揭掉他的面具，能让他更好的呼吸，见是季冉，也并不惊讶。

当他接住季冉，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刻，就知道是他。

季冉眼中那浓似重雾，刻入瞳孔的愁绪，太好认了。

眼下看来，季冉定是知晓点内情。

他不明白，季冉早前特意对他隐瞒，现在又为何来救他。

孟里芜也是奇怪，误伤了季冉，居然不管不顾跑了。

“你怎么样，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沐青樾拿手背贴了贴季冉的面颊，冰的厉害。

那虫子一看就非同一般，送去医馆肯定没用，沐青樾下意识的想到了季凉，觉得季凉应该会有办法。

季冉难以出声，喉咙处似有利爪阻挠，一接触空气就如含熔浆。

“你撑住，我去找季凉。”沐青樾抓着季冉的手臂，打算先背他去叶鱼遥的店铺休息，顺道问问叶鱼遥为何掉链子。

“别去。”季冉忍着痛，吐出两个字，并且推开沐青樾，只是他自身无力，这一推没推动沐青樾，反而自己摔躺在地。

“你想要死在这么。”沐青樾不由分说搀起季冉往自己背上搁。

“溺水虫入体，不能动，越动，虫液漫延的越快，漫及全身，必死无疑。”季冉断断续续地说。

“你说这虫子是溺水虫？”沐青樾放开季冉，他记得这虫子，季凉说过，是钱唐翎赠予杜瞭的，可救溺水者性命，“溺水虫不是救人性命的么。”

“溺水可救，反之噬命。”季冉卧躺在冰冷的地面，残败的气息混入萧瑟的树影。

“那你待在这，我去找季凉。”沐青樾半刻不敢停留。

“溺水虫入体融进心脏，只需半盏茶的功夫，来不及的。”季冉的手一直捂着胸口。

闻言，沐青樾的心凉了大半截。

“况且找小凉也没用。”也许是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季冉的手慢慢下滑，无法再贴合胸口。

手掌离胸的那一刻，溺水虫开始挪动，季冉面色发青，痛苦难耐。

“你怎么了？要一直按着它是么？”沐青樾蹲坐到季冉身边，立即用手贴住季冉原本捂着的地方，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伤口，就像是被树叶划伤了一般。

“别碰我。”季冉反射性的想躲。

沐青樾没理会他，他紧紧地按着他的伤口，掌下的肌肤冷冷的，带着一点水汽，还有轻微的跃动感，那是溺水虫在蠕动，间杂着心脏微弱的跳动。

沐青樾拢了拢季冉敞开的衣襟，盖住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是不是很冷，要么我抱着你，给你点热气。”

“不要关心我。”季冉有气无力地打断他，他不想要沐青樾的关心，也不想将这些听入心里。

沐青樾欲骂又止，当下这种境地，他也不好去埋汰季冉。

沐青樾垂头不语，焦躁担忧萦上眉间，如若季冉因他而逝，那他这辈子怎么过得去，“这虫子既是能救溺水者，那我把你扔进水里，有用么。”

“溺水虫已经入体，再遇水，尸骨无存。”季冉每说一个字，喉间的火烧感便加剧一分。

沐青樾听得汗毛直立，他尽量将手掌贴紧季冉的皮肤，越紧，溺水虫的蠕动就越慢，“怎样才能救你，若是要一命换一命，也行。”

“你倒是大义，若是那样，小凉要恨死我了。没用的，救我只有一个办法，你做不到。”季冉喉头发痒，神情渐靡，朦胧间，他瞧见有人伴着温暖的月白，无声赶来。

季冉猛烈咳嗽，闭上眼睛，心头的痛和冷不那么明显了。

“你说的什么屁话，有办法你就说，你快告诉我，都什么时候了，不要磨磨蹭蹭的，你这真是什么狗屁性子……”沐青樾心急如焚，背后却有人点了他的穴道。

沐青樾一瞬陷入昏迷，歪倒进身后人的怀里。

季凉一手揽着沐青樾，另一手连点季冉胸前几处大穴。

随即拿出隐痛丸，准备塞进季冉的嘴里，但他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隐痛丸虽然可以暂失痛觉，但对身体会有一定程度的伤害，年岁越长，身体便越弱，即便是小小的风寒也会久治不愈。

之前给霍千凡也是迫不得已，他若不服隐痛丸，便扛不住那般酷刑。

季凉将沐青樾抱到亭中的长凳上，亭檐有竹帘，可以挡去夜里的寒风。

“不是让你回去么。”季冉知晓季凉对于隐痛丸的思虑，心里头有所安慰，强烈的痛楚似乎消淡了。

季凉没有回答，他扫视了一遍地面，找到先前孟里芜捏碎的溺水虫珠壳，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玻璃小罐，里头装着深红色的血液。

“怎么可能……”季冉再三确认自己所看到的，救他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溺水虫的主人，也就是钱唐翎的血来重塑珠壳，再引出他身上的溺水虫。

钱唐翎行踪不定，季凉此刻如何能拿到钱唐翎的血液。

“这段时间，钱唐翎在落樱街开店。”季凉解了季冉的疑惑，而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回客栈，他放心不下沐青樾。

当发现季冉被溺水虫所噬，他就去找了钱唐翎。

季凉将血液浇在珠壳上，顷刻间，珠壳浮地相缠，缓慢凝成一颗红珠，落在季凉手心。

“你给沐青樾买兰花，所以知道了钱唐翎在那，”季冉一直都侧伏着，他的脸埋在手肘上，声音好似闷在地底层，他苦笑了一下，“起因结果，都是沐青樾。”

季凉半扶起季冉，让他枕着他的臂弯，他撩开季冉衣襟，手掌果断地覆上季冉胸口，坚稳有力，似要将手中的红珠压进季冉体内。

这般过程如熔岩灌体，疼痛难挡。

季冉闭眼忍痛，没让痛苦漫上面容。

寒风扬起季凉的发梢，他落眼瞧向季冉，忧心忡忡，“钱唐翎说，此法未有先例，不知是否有用，只能一试。”

季冉睁开沉重的眼，体内的溺水虫急速颤涌，颤的他的心跳也比平常快了许多。

可是，他觉得这不仅仅是溺水虫带给他的，还有他心中所期望的，季凉所给的在意。

“挺值得的，小凉，在为我担忧。不管因何担忧，都好，就算你只是不想沐青樾因为我而自责，也没关系。真想回到小时候，你会陪我下棋，你会安静的听我给你讲故事，我们一起看书，我偶尔会和你交谈，你会认真的听我讲话。

人人都觉得我不爱说话，其实是你不爱说话，我陪着你，渐渐地也少言寡语了。那会你没有对我心存芥蒂，你也还未见过沐青樾，宫里的生活也没有那么复杂，我们都还活在净土里。”季冉借着回忆淡却火烧般的痛苦，他举目远望，幽深如墨的苍穹挂着一轮明月，澄明而遥不可及。

他缓缓将目光下移，月幕下的季凉，就像是琳琅月滴入了暖玉盏，比得过遥遥的苍穹华光。

季凉没接他的话，手心里的红珠愈渐滚烫，季冉体内四散的虫液缓缓流向心口，溺水虫不断膨胀，如沸腾的水珠般靠近热源，慢慢破肤而出，钻进红珠。

溺水虫离体的那一瞬，季冉不再四肢无力。

季冉从季凉怀中起来，他很贪恋这一刻，可他不敢过度贪恋。

溺水虫已除，他必会恢复如常，若不主动远离，季凉定会不喜。

面对季凉，他已经习惯了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对不起，我刚才说的有点多了。”季冉合紧衣裳，低着头有点感伤，也许是趁伤胡言吧，再正常不过的话，放在他们之间，都是多余。

季凉将红珠丢入弥江，红珠瞬息化为泡影，溺水虫沉入江底，与泥沙混为一体，破壳过的溺水虫，毒性强烈，唯有冷水才能消除它的毒性。

季冉立于季凉身后，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我此刻安然无恙，等下我如何和沐青樾解释。”

“溺水虫有异动，钱唐翎会有感知，就当做是钱唐翎救了你。”季凉来到沐青樾面前，坐到他的身边。

闭着眼睛的沐青樾，像是躲在明月后的辰星，隐去了灵闪的光，却又借着明月绽尽星瑕。

季凉的目光因其渐暖。

“真希望沐青樾能懂你，理解你。”季冉一声叹息，不展的愁眉惹得他疲倦不堪。

季凉瞧了他一眼，淡声道：“记得一月内不要饮茶，会留病根的。”

季冉刹那欣喜，想要感谢季凉的关心，然而季凉的下一句话，却堵的他难以再言。

“不要过久的与青樾待在一起，事情讲清楚了，就早些回宫。”

轻描淡写的口吻，离心的淡笑，字字含火，逼得季冉那颗想接近的心退了又退。

“其实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了，你不可能还那样记恨我，可是你依旧对我这么冷淡，”季冉低声道，“我不喜欢沐青樾，我不会喜欢他的，不会靠近他。”

季凉没有半点回应，他解了沐青樾的穴道，走出这一方天地，他并未走远，只是待在沐青樾看不见的地方。

沐青樾渐渐清醒，脑中尚还混沌，歪斜的身体靠不准梁柱。

眼见着就要人仰马翻，季冉下意识的拉住了他。

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季冉心神错乱，想到了诸多东西，手劲一松，甩开了沐青樾。

沐青樾大叫一声，后背着地，双腿朝天，来了个倒挂金钩。

“你搞什么，”沐青樾收起双腿，揉着腰背，搭着长凳缓慢站起，埋怨地看着季冉，“手抽筋了么，干什么松手。”

见季冉不吭声，还摆出一副巨人于千里之外又郁郁寡欢的表情，沐青樾赖得多言了，季冉因何这般，那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沐青樾大跨步的坐上长凳，前思后想，抬眼瞧向季冉，“你好了？”

“我检查检查。”沐青樾说风就是雨，一个箭步上前就扒季冉衣服，他知道自己刚才被人给点晕了，昏睡的那一刻他是有感觉的，正常的救人，为何要点晕他，“谁救得你？这么神秘，还弄晕我，怎么了，这过程惊天地泣鬼神，我不能看。”

“你不要这么轻浮。”季冉一个甩袖挥开沐青樾，“不要对不起小凉。”

沐青樾被挥的转了个身，幸亏季冉没用多少力道，没给挥到地上。

“这叫什么轻浮，不就检查伤口么，还扯上季凉，你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呢。”沐青樾失笑，按照他与季凉目前的关系，怎能用上对不起三个字。

沐青樾想的明白，却也没怎么过度反驳。

“是钱唐翎救了我，”季冉特意背过身去，言词散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有点生硬，“溺水虫是他的，在这个世间，只有他能救我，他感知到溺水虫的异动，便赶了过来。弄晕你，只是因为……你说得对，你不能看，救治之术不得外现。”

“真的？”沐青樾绕到季冉面前，季冉躲避着他的目光，他偏要看着他，“来的这么及时，他在附近？”

“他喜欢四处游历，这段时间刚好在瑶都，离这不远。”季冉回看他，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祈祷他不要再问下去，他怕说的稍有差错，会有影响。

沐青樾半信半疑，恰恰是季冉这个有别寻常的眼神，让他有了疑虑。

可如果不是钱唐翎，那还会有谁，季冉说的没什么大问题，他不得不信。

但是……沐青樾走近季冉一步，他比季冉要高，近距离对视，气势一下就上来了，“谁把我放到亭子里的？别说是钱唐翎，我不认识他，他点晕了我，直接让我瘫在地上不省事，还好心的把我挪到亭子里？”

季冉当即避过身去，“是我。不为什么，只因为你是小凉喜欢的人，包括我来救你，也是为了不让小凉伤心。”

季冉想要快点说清楚，好快点远离沐青樾。

“开口闭口小凉，”沐青樾仔细琢磨着季冉的神态，“你不会真的喜欢季凉吧。”

“喜欢？”季冉的话音有些意外。

“对，”沐青樾又重复了一遍，“你喜欢季凉，不是亲情。”

季冉面色不改，觉得沐青樾的想法有些奇特，“你怎会这么想，他是我的弟弟，是我最亲的人，你不懂的。”

“我不懂？虽然我没有弟弟，但是我有哥哥，他们也是我最亲的人。你说我不懂，行，算我不懂，”沐青樾跳上石凳，蹲下身若有所思地道，“怎么说你也救了我，你救了我两次，好歹我都得帮帮你吧。你如果真的喜欢季凉，我帮帮你吧？”

季冉尤感惊诧，言语变得悲愤，“你怎能如此，你怎能有这样的想法，你不喜欢他，你就想着把他推给别人，去伤害他么。”

季冉的心情难以平静，不止是他，还有不远外的季凉，他守着沐青樾，也聆听着所有。

自从遇见沐青樾之后，他以往的心如止水皆化作云烟，替代的是从未有过的忐忑，心哀，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