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风月子衿怖(一)

雷光大闪,冷清的走廊有人影飘过。

此人身着一袭宽大的拖地白袍,披头散发,身段消瘦,双手缩在袍袖里,躬着身,极为猥琐。

猥琐男拎着过长的白袍,飘移到季凉房门口,扒着门缝往里张望。

隔窗有闪电忽而射来,他微一侧眸,亮如极光的闪电暴露出他的长相,那是一张煞白如漆的面孔,连嘴唇都是白的,像涂着一层腐朽的白灰,面颊却红的像被人掏去了心窝子后留下的血窟窿,披散的黑色长发有一半长在血窟窿里,血淋淋的血珠吸附着发丝往下漏,滴在白袍上,渗透出诡异的纹路。

雷鸣刹起,猥琐男猛一哆嗦,碎步迁移,颤抖着闯入了季凉的房中。

房中昏暗,但借月光也能看清个大概。

猥琐男放掉衣摆,凝神静气,抓紧长袖,高举过头,左脚往前一步,双手就左右摇晃一次,右脚接着往前,双手就大幅度的上下摇晃一次,接着不断地迈步摇晃,缓慢接近床榻,嘴里念叨着,“你~的~时~间~到~了~”

季凉未曾休息,他立在窗前,不惊不疑,淡然地看着来人手舞足蹈,装神弄鬼。

猥琐男本以为季凉在床上,看清床上无人后,微懵,余光一瞟,瞟见窗边映着一道白色纤长的人影,吓得肝儿都颤了三缠。

他故作镇定,学着唱曲的伶人那样,甩着白绫似的长袖转了个弯,继续迈步摇晃,待到离季凉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抖了抖手臂,露出十指,弯曲成爪,龇牙咧嘴地恐吓道:“你~的~时~间~到~了~”

季凉半点不为所动,眸中似有零星笑意。

猥琐男还不罢休,对着空气猛抓几下,翻着青色的眼皮,阴恻恻地念道:“你~的~时~”

不待他说完,他前襟的衣带突然开了,丝滑的白袍一瞬堆落,露出里头那件锦丝制成的奢靡衣衫,那正是钟情泪今日所穿的衣裳。

“不愧是绸缎王家的公子,扮鬼用的袍子,都这般上乘。”季凉淡声道。

钟情泪泄气的嘟起嘴,蹲身去拾白袍,“我脸都涂成这样了,不可怕吗?你不怕鬼吗?我刚才对着镜子,自己都吓到了。既然被你识破了,那我就和你直说了吧,我和青青,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就这两年分开了。我和他一起做过很多事情,捉鱼打架上树骑马喝酒看戏听书去赌坊玩骰子上青楼喝花酒,你和他做过什么?”

钟情泪起身,盯着季凉,理直气壮地说道:“所以,青青是我的,你是第三者。”

季凉没有言语,神色漠然。

钟情泪见季凉无动于衷,便道:“这样吧,你想要什么,我能弄来的都给你弄来,你把青青让给我……”

钟情泪说话间,外头忽而一声巨响,疑似窗框落地的声音。

隔壁的沐青樾闻声而出。

走廊并没有异样,就是廊道的窗子少了半扇,另一半木条剥离,断裂一地。

沐青樾左右探寻了一遍,发现季凉房门大开,急忙走了过去,可还没等他走到,走廊里就狂风作乱,一阵浓郁的桂花香粉袭过,他已被带离了客栈。

季凉察觉有异,身影一闪,来到了房外。

廊道无人,季凉直奔沐青樾房间,然而整个房间昏暗空荡,也没有人。

钟情泪揣着白袍,风风火火地闯进沐青樾屋子,“怎么了,怎么了。”

“咦,青青人呢?”钟情泪上下左右的扫视了一圈,还翻了床底。

季凉的目光掠过廊道上断裂的窗子,看这稀碎的程度,像是被人特意震碎的。

“你去过子衿楼么,”季凉倚栏探向窗外,街上只有萧瑟的风和泛着磷光的水洼,“带我过去。”

“我去过啊,之前有去那找青青的,你现在要去子衿楼?”钟情泪颇为嫌弃地说道,“好啊你,青青都不见了,你居然想着去子衿楼找姑娘。”

“青樾应是被宿吟姑娘带走了。”季凉说着便拎起钟情泪,翻跃过窗栏,乘风而下。

钟情泪忙缩成一团,闭着眼睛颤抖如筛,强烈的失重感让他紧张地闭合了嗓子。

落于实地后,钟情泪脚下一软,跌在地上,他疯狂的调匀自己的呼吸,撑着地面,带着哭腔控诉道:“你吓不吓人啊,这么高就下来了,你好歹和我说一声,让我有个准备。”

他从小就娇生惯养,人生路上没有半点磕碰,跳窗这样的事,他想都不敢想。

季凉没理他,直接赶往清欢巷,不管子衿楼坐落何处,清欢巷定是一条捷径。

钟情泪拍拍衣裳上的尘土,爬起来跟上季凉,嫌白袍碍事,便丢弃在街边,“你怎么知道宿吟带走了青青,你刚才就看了几眼木头,你就知道了啊。”

“方才门外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季凉道。

之前在这清欢巷,雨中的桂花香,很是浓烈。

“桂花香?我刚才好像也闻到了。你可别说,要说桂花香,我立马就想到子衿楼,那楼里的桂花香浓的都臭了。”钟情泪恍然地拍了一下手掌,“我明白了,咱们客栈里有桂花香,那不就证明子衿楼的人来过吗。”

“可是那窗子,碎成那样,宿吟弄坏的吗?她干嘛把窗子弄坏啊。啊!”钟情泪一惊一乍地道,“我明白了,她不知道青青在哪个房间,然后弄出点动静,依照青青那性子,保准出来查看,她再动手。我怎么这么聪明呢。”

“这宿吟盯得是真紧,她肯定又想着让青青和宿绯成亲去,之前在巷子里我就碰到她来烦青青。那谁,”钟情泪小跑着赶超季凉,“我来带头。”

清欢巷出来,再走个几十里,到了箩璃街,灯火最明的那处便是子衿楼。

此刻已过盛景时分,长街空寥,数家茶楼酒肆,闭门熄火,唯有街角的子衿楼仍灯火通明。

玉瓦宝木的五层楼阁,金字匾翡翠底,数盏晶灯桂香溢,整个瑶都,怕是找不出一家比它更招摇的门面。

钟情泪率先闯了进去,大厅里宾客散散,姑娘寥寥,这个时辰,众数寻欢的公子豪客已上二楼醉梦**,还不睡的那些,多是想在酒桌上,言欢到天明。

钟情泪三步并两步的往里冲,大嚷着要找宿吟宿绯。

有一空闲的彩衣姑娘迎了上来,她本是坐在门口的花窗旁打盹,刚醒神,便见有两位公子进门。

她身在钟情泪后方,瞧不见钟情泪的恐怖面容,只道这是个喜欢披头散发性情独特的公子。

“绯姐和吟姐不待客的,两位公子是想用些酒菜,还是上楼休息?”彩衣姑娘带着娉婷的笑,有礼相问。

在公子还未给出答复之前,她绝对不会太过谄媚献笑,子衿楼与一般青楼不同,这里的姑娘大多都是色艺双绝,基本以艺为生,若觉公子能处,相看甚欢,便可把酒问情。还有一小部分的姑娘,只求金银财宝,钱财到位了,便可罗帐同眠。

“我们啥都不做,我们来要人的!”钟情泪猛地一回头。

彩衣姑娘被钟情泪的鬼样吓得花容失色。

“公子想要何人。”彩衣姑娘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惊吓过度,也未躲蹿,只是搅着手里的丝巾,稍微退后了一小步。

大厅里的酒客也有被钟情泪吓到,姑娘们倒是镇定,安抚道:“瞧,那是一位喜欢异装的公子呢。”

一位酒客醉眼朦胧地道:“哦,原来是个傻子。”

“你这酒囊饭袋说谁傻子呢?”钟情泪直指酒客,但未敢靠近。

“你,你,你叫唤啥?”酒客醉过了头,想要站起,反而趴在了桌上。

酒客身旁的姑娘托着酒客的脑袋又灌了他一杯酒,笑道:“傻是不傻,那奇异的打扮,看着还怪让人感兴趣的。”

邻桌姑娘打趣地笑说,“瑞儿你原来喜欢这样款的,那你可得问问这位奇异公子,可否愿意去你的床上。”

“这还用问,那肯定是愿意的,不过,好东西可得一起分享,你也一起?”瑞儿笑开了花,“不知三个人会不会挤呢,意儿你试过,你说说那滋味怎么样呀。”

“我那哪里和你说的一样,我那是两位公子看对眼,硬生生将我当做看客呢,”意儿摆首笑道,“可别提那伤心事了。”

“你们可别贫嘴了,瞧,这位奇异公子是不是生气了?”另一桌的姑娘,盯着气得快要七窍生烟的钟情泪,连灌两大杯酒,“我怎么觉得他是来闹事的?”

“闹事的?”角落桌的姑娘,忙朝大厅所有的姑娘晃了晃丝巾,“咱都去问问他,是不是闹事的?”

彩衣姑娘离得近,首当其冲地笑问,“公子可是来闹事的?”

她们的吟姐早有交代,今日抓了沐青樾来,若楼里有异动,定要竭力阻拦,直到某事成了为止。

姑娘们狂蜂浪蝶似的奔涌过来,各式绣巾纱裙,将钟情泪团团围住。

“你们别,别过来,走开啊。”钟情泪抖着嗓音,用双臂护在身前,抵挡住姑娘们贴过来的身子和浓到令人窒息的桂花香,瞅瞅后方企图寻求季凉的救助,“那,那谁……”

可后方哪有季凉的影子。

早在钟情泪与彩衣姑娘搭话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往二楼去了,姑娘们看到了也未阻止,因为宿吟就守在二楼围栏阶口处。

季凉进门后就将整个子衿楼能瞧见的地方瞧了个遍,自然瞧见了宿吟。

“公子来的倒是快。”宿吟倚着晶石制成的栏柱,手握长刃,秀发高束,干练飒爽,像极了临危待命的女侠。

“不过来了也是徒劳,见不到沐青樾的。”宿吟直面季凉,丝毫不遮掩自己掳走了沐青樾的事实,她笑着下了几级台阶,一身精简的收边绿袄棉裙,将她的腰身和胸脯收的像个细长圆柱,“你说沐青樾这辈子不成亲,那要是她和我姐姐洞房了,还能不成亲吗?我姐姐可不算是青楼女子,她清白身子,沐青樾沾上了就别想逃。”

她没有把握能拦住季凉,只能尽量的去拖延时间,只要宿绯与沐青樾生米煮成熟饭,何愁不成亲。

“我姐姐的身段,玲珑有致,她脱光了往沐青樾身上凑,沐青樾招架不住的。”宿吟出生青楼,说出的话也是露骨的令人瞠目。

她虽说的言辞凿凿,内心却是虚的,宿绯的身材确实好,但未必能迷住沐青樾,只能看宿绯的手段了。

“青樾是官家子弟,婚姻之事,最忌无媒而合,早些时候,你这样做,或许你的姐姐还能嫁进沐府,可如今,他是圣上钦点的太子伴读,需常伴太子八年,不婚不丧。”季凉的声音徐缓而沉稳,不动天雷,不勾地火,却能叫宿吟听了惊恼不已。

“你说什么?”宿吟眼中遗憾叠增,充满了落败。

她无意识的将目光定在四楼某处,心中似有利爪在挠,季凉一句话就直接瓦解了根本,令她无意义再做周旋。

但她仍不让步,“你说他官家子弟,最忌无媒而合,那你和他呢?不是更见不得人?”

清欢巷雨中两人亲昵的一幕,宿吟犹记脑中。

“不劳姑娘费心。”季凉淡然回应,下一瞬飞檐而上,似一抹含雪的风烟,旋落四楼栏畔楼梯口,身影一闪,立于宿吟方才注视过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沐青樾在那里。”宿吟仰面高喊,忙又严捂嘴巴,她这样一说,不就直接证实沐青樾在那了么。

四楼的廊檐很安静,季凉身前的屋子却小有动静,‘咣当’一声,是碗碟敲碎的声音,又伴有桌子移位的声响。

季凉正欲推门,屋内传来沐青樾的说话声,“我没说不帮你,你这可有点‘剑走偏锋’了。等会,你松开我,别用死劲啊,胳膊痛啊姐姐,我们商量一下,在桌子上算什么样子,又冷又硬,我们不如去床上?”

季凉手指一缩,有探不明的光影在眼内浮动,他只停顿了一秒便推开了落了锁的房门。

屋内狼藉一片,但也不是不可语的狼藉。

只不过是锦椅盆景东倒西歪,茶具杯盏稀碎了一地。

只不过是纱幔珠帘散进床榻,衣饰琅佩被丢做一团。

只不过是沐青樾和宿绯在桌上呈现着不雅的姿态……

沐青樾衣裳半解,肩颈敞露,后背紧贴桌面,双腿悬空垂着,而宿绯脱的只剩一件贴身抹胸亵裙,整个人都趴卧在沐青樾的身上,抓握着他的手臂,美玉般的肌肤融进幽朦朦的烛光里。

宿绯闻得动静,抬起脸来,瞧见门外的人,无羞涩也无慌张,更没有挪动位置捡衣蔽体,只有一点惊诧。

沐青樾侧头瞄向门外,见是季凉,楞了一下,慌忙推开宿绯,起身整好自己滑落肘间的里衣。

“呀,我的纤腰。”宿绯有些武功,及时掰住桌沿稳住身子,只是这猛劲让她的抹胸往下掉了几分,诱人的春色若隐若现,“阿樾,你这样推我,着实有些粗鲁了呢。”

宿绯说话的时候,双眼盯着季凉。

“长得好看,比阿樾有气质。”宿绯走向季凉,行走间,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似乎都散发出了女子的魅力,尤其是光洁的肩胛,抹胸再低些,那便是顷刻间的冬意消零,春光乍现。

季凉别过眼去,视线落到满地散乱的衣裳上,从中拾起沐青樾的外裳。

沐青樾从他手里接过衣服,快速的穿好,颇有点尴尬的观察季凉的脸色。

沐青樾说不出话,这一幕着实让人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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