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风月子衿怖(二)

“想必这位可人的公子就是舍妹说的,与阿樾特别好的公子了,真是和凡夫俗子不一样,看一眼就让人感到春风拂面了。”宿绯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季凉,宿吟与她讲述清欢巷一事时,说的就是看起来绝非等闲的公子。

她还未打算将衣裳穿上,只将抹胸往上拎了拎,探眼往廊道瞧,寻思宿吟怎没将人拖住,还让人一找一个准。

“你这什么怪腔调,”沐青樾捡起她脱掉的衣裳,丢给她,“还不赶紧把衣服穿上,不是谁都喜欢姑娘穿那么少,话那么多,还春风拂面,春风拂面是什么感觉?”

“当然是喜悦的感觉了,你当我对谁都这样?好歹我也是这子衿楼的老板,寻常人岂能入我的眼。”宿绯整整手中的衣服,对季凉媚眼一抬,“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公子可不要恼我,我知道你定是有些恼我的。”

宿绯笑得妩媚,她天生便是这样的女子,也乐意这样。

滚滚红尘中,她的一双媚眼演透了公子贵胄的心思,一副曼妙的身姿,演出了文人墨客的**。

只是这天下男子里,沐青樾到底是不同的,她演不透他的心思,更演不出他的**。

“你管他怎么称呼。”沐青樾瞄了季凉一眼,季凉无动于衷。

“阿樾你不要对我生厌,今晚这样对你,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也很无奈……谁叫你没个准数,死活不帮我,我可忧愁了。宿吟以为我为你犯了相思,就将你抓了来,我就想着,你不帮我,我便变个法子搏一搏。”宿绯抱着衣服,她瞧着季凉琢磨,忽而关上门,预把假成亲的事当着季凉的面说一说。

她的心里明白,假成亲一事,是不予走漏风声的秘密,但若是瞒着眼前的这位公子,让他误以为她是要与沐青樾真成亲,那这事可能就更成不了了。

宿绯忽现一副疲惫感伤的模样,细看她的眼下,还有极重的黑眼圈,连脂粉都遮不住。

她虽妩媚,容貌却寻常,就像是漂洗了数遍的绸缎,表面仍显光泽,花色却庸淡。若没有那双天生的媚眼和浓妆的粉饰,她便是一副岁月迟暮的样子。

是血肉里的媚,装点了她的老相。

她和宿吟虽然都在青楼长大,却有天壤之别,宿吟性子野,时常会跟随子衿楼原先的老板,也就是他们的母亲宿凛纱,走南闯北的游玩,而宿绯则常跟着楼里的阿姐混。

自明事以来,她耳濡目染了无数风月事,作风行为也越来越靠近风月,穿的也是娇媚性感的艳纱罗裙,性情更是与她的穿着极为相配,热情奔放。

在她看来,搔首弄姿不过是展现她傲人身姿的一种方式。

然而,这样的女子,却有着一颗追求真爱的心,虽娇嗔妩媚,但不带风尘,若与人缠绵床榻,谈及婚嫁,那么这个人必定是她心喜之人。

而论她与沐青樾的关系,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姐弟。

小的时候,沐青樾好奇青楼,常常带着沐宓声一起偷跑着去瑶都新开的子衿楼,从大门进不去,便越墙翻入后院。

近身接触的第一个青楼女子便是宿绯。

十二岁的宿绯,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后院的练舞台上翩翩起舞,没有任何的美感,就是一个极力扮成熟的小姑娘在胡乱挥舞手脚。

宿绯发现了沐青樾和沐宓声,停下来问他们,自己跳的是否能媲美天上的仙子?

沐青樾皱着眉头掏出一把梳子,这是他在市集买来准备给鱼花梳毛用的,“当仙女之前,先梳梳头发吧,杂技馆里的猴子,头发都是顺的。”

沐青樾走时还顺走了石桌上的瓜果蜜饯,大摇大摆地从大厅正门出去。

青楼的姑娘,要是都如宿绯这般,大概没什么意思。

宿绯追在后头问,“猴子有头发吗?”

沐青樾逗乐的笑了,他明明在暗讽宿绯跳的像猴子,宿绯却全然不解。

他回过头,正儿八经地笑道:“改明儿和姐姐一起去杂技馆看看。”

宿绯笑着答应,送他出了子衿楼。

沐青樾成了瑶都第一个进青楼的小公子,有人认出了他,这事传到了沐项的耳里,他回去就挨了一顿打。

这顿打让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五日,屁股上的痛至今都记得,不过他可是屡教不改的典范,挨了打,还是继续翻墙进青楼欣赏宿绯日益精炼的舞艺。

“宿绯,你?”沐青樾看宿绯似要道出假成亲之事,便想要提醒她,假成亲可是她所谓的连宿吟都瞒着的秘密。

这时候,宿吟闯了进来,她原本可以更快的过来,可此事未能圆满,她深感无能,拖着脚步越走越慢。

钟情泪气喘吁吁地紧随而至,他捂着胸口顺气,惊叹那群姑娘,真是如狼似虎。

沐青樾瞧见钟情泪,蓦地惊了一下。

有灯烛照耀着的钟情泪,脸皮惨白,眉眼青肿,双颊血红,两鬓发丝根根与血腥交缠,一道道黑红的细弦,像是久伤未愈烂进雪白骨髓里的刀痕。

“青青,你别怕,是我啊,你的小泪。”钟情泪对他咧嘴一笑。

沐青樾无语道:“钟情泪你快说你是不是有病,弄成这样。”

“我这不是想要吓一吓,那谁啊。”钟情泪委屈极了,瞥见衣不蔽体的宿绯,怒火猛窜上脑,上前一步,“嗷,宿绯,你看看你这什么样子,谁给你的胆子,勾引青青!”

宿绯听了倒是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有些嫌弃钟情泪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纤纤玉指一挡,“钟公子止步,莫要靠近我了。”

“谁要靠近你,你看看你,青青怎么可能和你成亲。”钟情泪撩着袖子,准备骂架,“你知不知道你特别水性杨花啊,之前你还和沐宓声好呢,结果人跑了,你立马又找上青青。我们家青青这么好,岂能叫你染指,你没准克夫的!”

“你说谁克夫呢!”宿吟对准他的后颈,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好疼啊!”钟情泪吃痛,揉着脖子,怒道,“她克夫,你泼妇,大泼妇!”

这边似要吵起来,那边季凉拉起沐青樾的手,走出了房间。

沐青樾第一次没有甩开季凉,他恍恍惚惚地随着季凉的步伐离开子衿楼。

季凉不说话,他便觉得他是在难过,自己当时与宿绯那样的姿势,像极了你情我愿,叫人看不出半分反抗,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此刻,沐青樾想不了其它不对劲的地方,想不了自己的真实情感其实很容易就会飘到心坎里,与扎根的抵触之意相撞,短暂产生出他能够适应的火花。

他只想着把事情解释清楚。

“季凉。”他抽回自己的手,停下脚步。

“宿绯的武功比我高,她抓着我,我没办法动,你进来那会,我是想骗她起来的。”他想季凉应该听到了他和宿绯说的那句,去床上。

季凉回过身,宁静淡然地凝视着沐青樾,眼眸里没有任何不好的情绪,没有风云突变后的沉重,亦没有山河倾倒后的溃裂,只有和煦的光,带着缱绻不逝的爱意,无声无息的润入黑夜,润入沐青樾眼中。

长夜浮星,初灯浮影。

季凉垂眸自若,一笑绝然。

沐青樾略显疑惑,“你笑什么?”

“为何向我解释,”季凉的声音温柔到能融尽寒川的坚冰,“你在乎我。”

沐青樾的思绪定格住了,似乎连他周身的雾霭晨露,都定格住了。

季凉的话点醒了他的那些想不了,也唤醒了他的抵触。

“你和我解释的这些,从进门的那一刻,我就看出来了,你当时看到我,下意识的反应,其实有点慌乱,现在又想着和我解释。”季凉含笑而言,“不就是,在乎我。”

沐青樾沉默了,季凉这样直接的将他压制的情绪挑燃,他想退到十万八千里外的山后头去,不见季凉。

“是在乎,只不过是在乎我自己的名声罢了,无关对方是谁,如果是钟情泪,我也会和他解释。”沐青樾逼自己正视季凉,说得极其坦然。

季凉看他良久,神色失落到平静,轻声温言,“经常出入青楼的人,会在乎自己的名声么。”

“?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不入流呗,”沐青樾移走自己的目光,他不想直视季凉的失落,“没错,我就是不入流,你高尚,我和你不一样。”

沐青樾负气走开,其实季凉说的很对,他的名声确实不好,他也确实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不愿直面的东西被戳穿,从而去说些负面的言语。

“青樾。”季凉拉住他的手腕。

沐青樾不耐地甩开,回首看着季凉,心烦道:“还有,我告诉你,其实我去青楼可不光是和姑娘们聊天。”

季凉知晓沐青樾说的是气话,安抚道:“你别生气……”

沐青樾打断他的话,“我建议你也去青楼玩玩,疏通下脑子。”

“你不是说,我不应沾染风尘么。”季凉淡声道。

“我变了,”沐青樾继续胡说,“我现在希望你去找姑娘睡觉。”

季凉轻声道:“我只想和你。”

“……”

沐青樾闭语不言,季凉说话太直白了,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叶鱼遥’说的那句关于床笫之欢的话。

远处,钟情泪小跑着过来,看情况不对,喜道:“吵架了?”

“吵架了好啊,”钟情泪忙对着沐青樾拍拍胸脯保证,“青青,他惹你不开心,我不会,你骂我,我就静静的挨骂。”

“有你什么事。”沐青樾心烦意乱地走开。

没走几步,宿绯的声音远远传来,“阿樾,等我一下。”

宿绯艳红纱裙,迎风乱舞。

沐青樾回头,“我说姐姐,你别闹了,外头冷,快回去吧。”

宿绯看了一眼季凉,对沐青樾笑道:“那你答应帮我,与我假成亲。”

沐青樾道:“你不是说假成亲只能你我知晓么,你当着他们的面,直接说了?”

“若是不说,”宿绯又看季凉,无奈道,“这位公子怕是要阻拦到底,钟公子也定是要胡搅蛮缠。”

“你说谁胡搅蛮缠?”钟情泪抡起袖子,“不会说话的话,改明儿去铁匠那换张嘴吧。”

“学我说话?“沐青樾无语地看钟情泪。

钟情泪讨好的笑,转头怒瞪宿绯,“假成亲什么意思啊?你不是真的想要与青青成亲?”

宿绯没回答钟情泪,她半带忧伤的盯住沐青樾,忽而掩面而泣,哭诉的声音娇娇柔柔,无泪也硬是挤出几滴眼泪来,“阿樾帮我吧。”

潇风瑟瑟,宿绯朱颜盈泪,纱裙轻薄,青丝漫扬,玉胸隐现,真是我见犹怜。

沐青樾知道宿绯的眼泪是装出来,可他见她这般模样,心中还是不觉泛软,“你这明着利用我,总得告诉我原因吧。”

“就是想引宓声出来,”宿绯虚擦了一下泪眼,“你不信,叫我怎办。”

“若真是这样,你一开始叫我帮忙的时候,就可以直说,而不是求我别问,这个原因有什么好别问的?”沐青樾有所松动,他明白自己还是偏向于帮宿绯的。

回想小时候,宿绯很照顾他,他每次和沐宓声翻墙去子衿楼后院看宿绯跳舞,宿绯都会备好大量的干果蜜饯给他们,他和宿吟打闹,被宿吟弄伤,宿绯会很细心的替他上药,她还经常对他嘘寒问暖,如姐姐一般。

他只是不希望宿绯骗她,他觉得宿绯身上有套,她想套他。

“什么呀,”钟情泪浑浑的插嘴,面对宿绯,“你是说,你是想青青与你假成亲,然后引沐宓声出来,干什么,抢亲吗?”

宿绯点了点头。

“笑死人了啊,沐宓声都抛弃你了,你觉得他会回来抢你?”钟情泪丝毫不怜香惜玉的推搡宿绯,“少发疯了,赶紧回去做梦去吧。”

宿绯收起泪容,如游鱼一般偏身,一瞬香风醉人,她勾起溜下肩头的衣裳,故意朝钟情泪反手一扬,浓烈的桂花味立刻徊散在钟情泪周围,“我看是钟公子需要换张嘴,我多少有些风情在,宓声离开定是有原因,他怎会抛弃我呢。”

钟情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你这哪是风情,你哪里有风情,你也就风骚了,搔首弄姿的,不知道勾引过多少男人,我家青青美好无缺,你少污染他……”

“吵死了,能不能闭嘴。”沐青樾听不下去了。

钟情泪吃瘪的闭上嘴。

“阿樾,你就不要拒绝了,若说要你为难的,也只有那进了宫,八年内,不能成亲的规矩。”宿绯的嘴角衔挂起无奈的笑,“小吟刚才与我说的时候,我还心塞了一下,可是,细想,假成亲可不算成亲……”

“八年不能成亲?”沐青樾撇了季凉一眼,“你说的?”

季凉目光淡缈,言非所问,“刚才我说的话,请你忘了,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沐青樾接收着季凉情真意切的眼神与低微的语气,难以再去说些负面的言语。

“谁要生你的气,”沐青樾撇撇嘴,表示自己不在意,“生气太累。”

“青青,”钟情泪苦着脸,摇头叹息,“你可真好哄。”

“闭嘴。”沐青樾埋汰,转头对宿绯道,“我会帮你,但我想要一句真话。”

“其实我,我讲的也不算假话,原因就是和宓声有关的,只是这个原因,”宿绯欲言又止,“……说来话长。”

“青樾,你昨日没吃什么,”季凉关心的道,“不如我们寻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听听宿绯姑娘的原因。”

宿绯急忙道:“甚好,这事说来还挺复杂,我知道巷子头有一家饺子馆,这个时辰也开着,饺子妙得很,馆里就老板一人,还是个耳背的。”

宿绯不等沐青樾同意,就带头入了小巷,丰腴的身姿,在微微亮的水墨天色里,幻成一道彩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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