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古殿千灯雨未歇(一)

何欢儿担心顾子宁久淋念雨会丧失心智,便冲到殿外冰冷刺骨的雨中,去寻顾子宁。

顾子宁并未走远,他站在殿前一片汪洋的大坑前,浑身淋得水湿,哭得甚是伤心。

何欢儿拉他回去,他怎么也不肯。

“子宁小修士,你在这里哭倒也没什么要紧,不过……你家少主可还在殿内睡着,他旁边就是那个鬼侯爷,你放心?”

顾子宁全身剧烈地一抖,二话不说跃上台阶,眨眼间就奔进了大殿。

何欢儿轻笑一声,耸着肩打了个寒战,正要往回走,冷不丁听到了一声低吼。她吓了一跳,立刻竖起耳朵,然而,在四面合围的暮色中,唯有漫天遍野的雨声。

大殿之内,顾子期醒了。

他一脸不悦地盯着皇甫余,而皇甫余正在讪讪陪笑。

“顾少主,在下一时失言,说中了小修士的心事,不想却惹恼了他……还请顾少主莫要见怪。”

顾子期不理他,转头拍着顾子宁的肩,温声道:“子宁,外人所言,不必过于在意。都怪我睡得太久,辛苦你了。”

顾子宁拼命摇着头,又掉下了眼泪。

“你去睡一下吧,我来守夜。”

“少主,我不累。”

“听话。”

顾子宁顺从地躺倒,身体挺得笔直,双手交叉放于丹田,很快,他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平静地睡着了。

何欢儿笑道:“顾少主,侯爷欺负小修士的事,小女子可以全盘告知,你想不想听?”

“子宁哭,只会为一件事。”他垂眸看着顾子宁的睡脸,语气中满是爱怜,“他一直很介意上次剑祭落败一事。”

“侯爷,你是怎么知道小修士有这个心结的?”

“在下只是道听途说。”

“哪一道?哪一途?竟能听得到这样的细闻琐事?”何欢儿戏谑地笑着,“侯爷不妨告知一声,小女子也好前去蹲守蹲守。”

“哈哈,姑娘说笑了。”

何欢儿挪了两下,挨上了顾子期的肩,故作神秘地小声言道:“顾少主,这位侯爷说不定在你神剑仙门安插了眼线,你还是提防着点才好。”

顾子期漠然道:“我神剑门的眼线又何止侯爷的人。”

小官猛然从背后扑上来,一下子把何欢儿撞出老远。小官嫌恶地斜瞟了她一眼,伸手掸了掸顾子期的肩。

“脏!”

何欢儿气到眼前一黑,骂道:“你这个臭男人,实在欺人太甚!小女子已是忍无可忍了!我跟你拼了!”

她跪爬了两步,一颗头冲着小官撞了过去。

顾子期一伸手,拦下了她的头。“我代他道歉。”

何欢儿一听他的声音,一腔怒火顿时消了大半,借势揽上他的手臂,矫揉造作地说道:“顾少主言重了,区区小事,何须道歉呢,呵呵。”

小官“嗷”一声扑上来,狠狠将她的手从顾子期身上扒下,口中嚷嚷着:“丑八怪!贱女人!我要剁了你的脏爪子!”

他手劲奇大,何欢儿挣不脱,冲“素娥”大叫:“你家汉子你不管了?”

“素娥”听到她的叫喊,迅速滚爬过来,露出獠牙,对着小官的脖子就是一口。

小官一声惨叫,往颈后一摸,摸出一手血,他瞳孔一震,全身剧烈地抽动两下,竟然生生厥死过去了。

顾子期无奈地一闭眼,随后,拿了些金疮药,仔细地敷在了小官的伤口上。

“素娥”吐着舌头,嘴角挂着一道血迹,狰狞地怒视着为小官敷药的顾子期,但是却没再往上扑。

何欢儿揉着险些断掉的手腕,神情幽怨地瞅着小官。“侯爷,这郝剑师会不会也变异了?”

“郝大剑师修仙多年,自有灵光护体。乌团虽说一时压制了他,但是要想吞噬他的魂魄,绝非易事。”

顾子期问道:“若是师叔身上的乌团一直不除,他会如何?”

“这个……在下也不知。道行深厚的仙修被乌团附身,在下是头一次见。”

何欢儿忍俊不禁,嗤笑道:“当初在密林,郝剑师还一本正经地训导子宁小修士,说他年少,最容易招惹乌团上身。如今,这脸打得可真是响亮!哈哈哈……”

皇甫余不顾阴风冷雨,仍旧风雅地摇着折扇,饶有兴味地看着何欢儿。

“姑娘,你一个不修仙的凡人,在这山障里待久了,没觉得头昏脑涨,神思昏聩?四周普通的百姓误入山障的话,少则半个时辰,多也不过半日,要么疯癫发狂,力竭而死,要么郁郁惶恐,自尽而亡。”

“侯爷,小女子说过好几次了。小女子行善积德,自有老天保佑。瘴气、邪气、晦气、鬼气、妖气……凡此种种,小女子都无所畏惧。”

她眨眨眼,笑吟吟地望着顾子期。“小女子唯一抵挡不住的,唯有色气,尤其是顾少主这种出于天然而未染尘俗的色气……”

说罢,她笑得像一支迎风凋零的花枝,颤个不停。

“贱婆娘!”昏迷中的小官冷不防地吼了一声。

何欢儿陡然僵住,她看着小官,缓慢伸手去摸顾子期,刚要碰到,只听小官又吼了一声。

“脏手!”

“哈哈哈!”皇甫余抚掌而笑,“顾少主,现在说话的,应该是郝剑师吧?”

何欢儿眼珠一转,对顾子期狡黠地一笑。“顾少主,不如让小女子一亲芳泽,也许郝剑师一着急就夺回身体了。”

顾子期变了脸色,飞快地闪开了身子。“你休要乱来!”

小官闭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我杀了你!”

皇甫余从旁笑道:“看来,郝剑师能被乌团小官寄身,绝非偶然,他们在护卫顾少主一事上,甚为契合。小官陷入昏冥,郝剑师恢复了一丝觉知,二人合力,无时无刻不在守卫顾少主。”

顾子期低眸注视着冉冉篝火,火光为他的脸涂上了一层红晕,霜雪般的面色柔和了几分,看着极是动人。

何欢儿双手托腮凝望着他,眉目含春。

皇甫余笑着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啊?侯爷,过了这么久,你才想起来问小女子的名字?”何欢儿不屑地把嘴一撇,“你们这些男人,最为势利。遇见佳色美人,忙前顾后,想着法子打听人家的芳名,而如我这样貌丑的,就不配拥有姓名!”

“这……在下无话可说。”

她又扭头对着顾子期,脸上漾出了无限春情。“不过,顾少主就不一样……不仅早就问过了我的名字,还叫过呢!”

皇甫余看她陶醉的样子,发出了轻笑一声。

“小女子名叫何欢儿。”

篝火静静地燃烧,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何欢儿无意瞥了一眼火中,吓了一跳——火中隐约可见几个骷髅头,烧得又焦又糊,不留心很难发现。

“侯爷,你把死人尸骨当柴烧啊……”

“几把老骨头而已,留着也是自朽自烂,不如烧了干净。”皇甫余随意朝大殿的角落一指,“还多着呢!”

“唉!当年激战过后,要是这些尸体能入土为安,也许这里就不会变成阴邪之地了。”何欢儿感叹道。

“姑娘没看到殿前的大坑吗?”

“怎么?”

“那是一个尸坑。”皇甫余黯然道,“尸体太多,有一些只能堆积在殿里。”

顾子期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何非要在这座殿停留?莫非前方没有避雨之所不成?”

“……”皇甫余久久不语,最终说了一句,“今夜,在下一定会保各位平安无事就是了。”

“你一点没变,还是喜欢话说一半。”

“有些事,我不说,是因为我想与你做朋友。说了,就做不成朋友了。”

“在你眼中,顾某不过是个心胸狭隘之辈!”顾子期言辞中隐隐有股怒气,“要是真心结交,又何必遮遮掩掩?”

“子期,即使你嫌弃我,在我心里,也是拿你当朋友的……”皇甫余诚恳地说。

“顾某何时嫌弃你了?不是你一直在自说自话吗?”

“当年的事……”

顾子期霍然站起,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其实,顾某何尝不知你有苦衷?我本以为你事后会来找我解释,结果,你却一去杳无音信。即使重遇,你也不肯向我讲明实情,一味含糊其辞。朋友相交,当坦诚相见,还说什么拿我当朋友!”

说罢,他缓步走到了大殿门口,仰头望着黑漆漆的雨幕。

何欢儿摆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贱兮兮地说道:“侯爷,怎么哑口无言了?”

皇甫余无心与她说笑,手拢折扇,木然地盯着篝火发愣。

“飞霜!”

随着一声呼唤,篝火边的飞霜剑应声而起,一道寒光落到了顾子期手中,他持剑便冲下了台阶。

皇甫余脸色一变,如一道流电冲出了大殿。

何欢儿匆匆跟了出去,抬眼一看,只见墨染的夜色中闪着一团凛凛寒光,正在逼退什么东西。那东西隐没在黑暗中,不断地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吼声。

“顾少主在跟什么打斗?”

“乌魔!藏尸坑本就怨气深重,而念雨又混杂了乌团的邪念,在藏尸坑汇聚成池。这两股阴邪之气相互激荡,生出了乌魔。这东西十分棘手,一旦形成,便会召唤更多乌团前来,变得越来越强。”

皇甫余对顾子期高声喊道:“子期!那是乌团聚集而成的魔物,千万不要被它碰到!它不同于一般的乌团,能寄宿仙身!”

何欢儿不以为意地摇头。“这哪里算什么魔?不就是怨念邪念聚集而成的乌合之众吗?一驱不就散了?”

“姑娘说的不错,可是,要驱散乌魔可绝非易事。它们会聚交缠在一起,念力大增,十分棘手。”

“这有何难?我来试试!”

何欢儿英勇地俯身冲下台阶,不想石阶上爬满青苔,雨后极为湿滑,她一脚踩偏,站立不稳滑下了台阶。

她一下子撞在顾子期背上,闻到淡淡的叶香,顿时感到一阵心旷神怡,不由地紧紧抱住了他。

顾子期身子猛地一僵,停下挥舞飞霜剑,喝道:“放手!”

“不放。”何欢儿斩钉截铁。

“你……真是不分轻重!”说着,顾子期举剑又射出一道剑光,黑暗中发出一声兽吼。

何欢儿贴近他的衣服贪婪地闻了几口,不觉心神荡漾。“顾少主,你身上好香啊……”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沙沙雨中。

“顾少主,小女子知恩图报。这个乌团团就由我来帮你解决吧。”

何欢儿嘻嘻笑着,站到顾子期身前,叉起腰,指着比夜色更黑的一团东西,声嘶力竭喊了三声“滚开——”

喊最后一声时,她破了音。

野兽的低吼停住了,夜幕中唯余沙沙绵绵的落雨之声,清晰而切近。

“哈哈哈——”何欢儿得意地仰天大笑,“你们这些鬼里鬼气的鬼东西,识相的就滚远点!”

话音刚落,黑暗中缓缓响起了囫囵的怒吼,顿顿停停,似乎颇有节奏。

皇甫余站在大殿门口,一字一句地念道:“顾……子……期……”

何欢儿回头问道:“什么?”

“顾子期!这群乌团正在呼喊顾少主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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