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宁兴奋地叫道:“师叔!有两位师兄前来接应!太好了!这下少主有救了!”
郝龙阳循声张望了一眼,脸一下子便耷拉下来。
“哼,两个汲汲营营的小人!来得还真是时候!每次出力时不见人影,事情一了结便出来争功邀宠!”
“师叔,眼下何必计较这些?救少主要紧。”
说话间,两道青衣身影已疾驰而至。
何欢儿认得其中一人,正是在破庙打晕她的陆无庸。
她眉头一拧,心中暗暗叫苦,悄无声息地背过了身子。
另外一名男子,模样甚是清俊,头戴一顶精巧的金冠,仙修袍服的衣襟袖口处镶着白色云雷纹。
亦是一名室内弟子。
金冠男子一见郝龙阳便弯下腰去,恭敬地打了个稽首。
“见过郝师叔。”
郝龙阳一声不吭,爱答不理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陆无庸忿然道:“郝师叔,苏师兄问候你呢,你听不见?短短几日不见,莫非你聋了不成?”
“无礼的东西,没大没小的!你才聋了呢!”郝龙阳猛然回首,怒目瞪向陆无庸。
这二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场面瞬间紧张起来。
顾子宁赶忙打圆场:“少主受了重伤,师叔心急如焚,讲话未免有些急躁,不妥之处,请二位师兄不要见怪。”
苏师兄嘴角微微一扬,道:“子宁师弟这是说的什么话?郝师叔乃是长辈,训斥晚辈本是寻常,哪有见怪之理?无庸,反而是你心快口直的毛病,得好好改一改。”
盛气凌人的陆无庸显然对这位苏师兄颇为敬服,经他这样一说,低下头不说话了。
顾子宁问:“二位师兄怎会前来?”
苏师兄道:“二门主见两位神剑门弟子遇害,而少主又一连几日不归,他放心不下,于是派我和陆师弟下山查探情形。我二人到了李员外家,问过了石师弟,又辗转打听才来到这里。”
“这座山障很是隐蔽,二位师兄是如何找到的?”
陆无庸道:“这天下间,哪有障壁能挡得住苏师兄?”
“无庸,不可信口说大话。”苏师兄谦虚地摆手,“我不过是碰巧才发现了山障入口。”
陆无庸瞥见地上的李秀秀,赶忙扶起揽入了怀中,疼惜地说道:“秀秀小姐这回可受苦了!啧啧!粉嫩的脸蛋怎么都见血了?这般的花容月貌,万一留了疤可怎么好?”
“没死就算她命大!”郝龙阳愈加不悦了。
“李小姐并无大碍,可是少主重伤昏迷,我跟师叔正在犯愁如何送他下山。”
苏师兄眼色闪烁不定,暗中将在场众人扫过一遍,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皇甫余身上。
“不知这位道友是……”
皇甫余手举折扇一拱手,笑道:“在下皇甫余,人称鬼侯爷。”
陆无庸一听,撒手扔下李秀秀,跌出去好几步,惊愕地问道:“你……你就是鬼侯爷?”
“陆师兄莫慌!”顾子宁赶忙解释,“他虽是鬼侯爷,却不是这次金州作祟的元凶。此事说来话长,回金州再细说不迟。”
陆无庸满腹狐疑,打量了皇甫余几眼,又把眼光移向了何欢儿,猛地把眼一瞪,高声叫道:“你不是从李员外家逃走的那个麻子女吗?为什么会在这里?今日看你往哪里跑!”
顾子宁拦在何欢儿身前,道:“陆师兄,这位姐姐并非杀死两位师兄的凶手。我们抓她,本就是一场误会。”
“误会?哪有那么巧的事!”陆无庸凶狠地盯着何欢儿,“子宁,你我可是亲眼见她从那座破庙里出来的!她即便不是凶手,也定是帮凶!必须将她带回去审问!”
郝龙阳冷笑了一声,道:“她是个不会法术的凡人,能杀得了我神剑门弟子?抓她回去有何用?你做出这副猴急的样子给谁看呢?怎么?就你为同门报仇心切,我跟子宁都在姑息嫌犯?”
“郝师叔,你何必多心?我可没有这样说。”
“你还要怎么说?指着我的鼻子点名道姓地说不成?”
苏师兄往后拉了一下陆无庸,躬身陪笑。“无庸讲话不周,还望师叔见谅。既然师叔说这位姑娘与此事无关,那便是无关。”
郝龙阳听了这话,气稍稍顺了些。
苏师兄又问:“郝师叔,少主伤情如何?”
“亏你还记得问一声少主!”郝龙阳强行按下了火气,“少主深受内伤,不宜颠簸,得想个稳妥的法子将他送回金州。”
苏师兄浅浅一笑,道:“郝师叔不必忧心,此事不难,叫无庸用他的百翎剑织个毯子给少主乘坐就是了。无庸,施法。”
陆无庸趾高气扬地拔出剑来,默念了个口诀。须臾,剑刃上便显出了细密的纹理,如波浪般一层一层涌出剑尖,在空中幻化成了五颜六色的羽毛。
斑斓的羽毛纷然交叠,经纬纵横,最后变成了一块缤纷绚烂的飞毯。
郝龙阳把嘴一撇,小声咕哝了一句:“华而不实,空有其表!”
何欢儿在一边赞许地点头,她甚至都不想观一眼陆无庸的灵纹。
羽毯成形,陆无庸率先跳了上去,得意洋洋地喊了一声:“郝师叔,请上毯吧。”
郝龙阳恨不得把眼珠子翻出来,却也不得不在此时忍气吞声。他与顾子宁合力,夹着十二分小心把顾子期抬上了羽毯。
苏师兄捞起地上的李秀秀,纵身跃上了飞毯。
顾子宁看向何欢儿,道:“姐姐,你是否一同回金州城?”
“什么?”陆无庸大叫一声,毯子立刻颠了两颠,“这羽毯上可没有外人的地方!再说了,她一个凡身,死沉死沉的,我可不想多耗法力!”
何欢儿甩过去一个大白眼。“哪个说要做你的毯子了?本姑娘还怕你这条破毯子不结实,半路掉下去呢!”
“破……你这麻脸丑女,真是不识好歹!”陆无庸咆哮着,“我这条仙毯,乃是由一百种鸟最美的翎毛织成的法器!多少仙修想坐都没门!”
毯子在半空东摇西晃,李秀秀险些一头栽下去,多亏顾子宁及时拉了她一把。
郝龙阳向何欢儿投去赞许的一瞥,然后扭头冲陆无庸嚷嚷着:“你稳着点!你这样摇来晃去的,少主的身子可受不了!学艺不精的半吊子!”
被郝龙阳一激,陆无庸立即屏气凝神,御稳了法毯。
顾子宁举起手中的剑,对皇甫余道:“一路上,多亏了侯爷这把剑相助,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小修士,在下这把剑你先拿着,等你成功问剑金雀湖,再还给在下不迟!”
何欢儿扬手告别:“郝剑师,子宁小弟,后会有期!”
郝龙阳的一颗头在风中摇得好似狂风摆柳,连声拒斥:“后会无期!无期!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五光十色的羽毯如一只开屏的孔雀冲上了云霄。
陆无庸站立前方御毯,郝龙阳和苏师兄一左一右劈开迷蒙的云雾,顾子宁护着顾子期坐在毯后,对着何欢儿频频挥手。
须臾间,羽毯便载着几个人隐没在了茫茫雾霭之中。
山崖上,只剩下了何欢儿、皇甫余,以及阿颜。
一声遥远的哀呼穿云而至,打破了人去山空的寂静。
“开门……开门哪……”
又是那只乌团,不过,这一次,何欢儿没有开口驱赶。
何欢儿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阿颜,叹道:“霓裳公主直到最后,都不忘带走阿颜,也称得上主仆情深了。”
皇甫余的指尖一下一下摩挲着折扇,沉吟不语。
“姑娘,你下面有何打算?在下的童儿十分喜欢姑娘,在下从未见过他肯将胡饼分于人吃,如今他失了玩伴,不如留下陪他玩几日。”
“山中不知岁月长。小女子进山有好几日了,客栈中小幸子肯定等急了,我还是尽快离开吧。”
“也好。在下自觉与姑娘缘分不浅,日后必有重逢之日。”
他一招手,在山壁旁看戏多时的手下走了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干涸的血迹。
“你们几个,送阿颜回花柳村,找个郎中给她瞧瞧。另外,找辆车送这位姑娘回金州城,不可怠慢。”
“侯爷,你不下山?”
“霓裳进山这半年,将在下的一亩三分地搅得鸡犬不宁。如今她虽然走了,在下要收拾的乱摊子可多着呢。”
何欢儿眼睛眨巴了几下,诌出一句:“障中四百八十径,多少秘事烟雨中。”
皇甫余仰天长笑,折扇一转,指着她的鼻子,道:“姑娘,记住在下一句良言——聪明惹祸端,糊涂保平安。”
何欢儿扒拉开他的扇子,嘻嘻一笑:“小女子量力而为。”
穿过满山云雾来到山下时,何欢儿发觉山中清朗了许多,阴晦的天空隐然透出了日光,树梢草丛鲜润翠绿,时不时传来虫鸣鸟叫,山林中勃勃生气正氤氲而出。
她坐上一辆运酒的马车,一路闻着仙人倒的酒香,向山障外驶去,又一次见到了那片不见天日的密林。
林中的景象一如既往,半空飘着蠕动的乌团,光婴如星光般荧荧闪烁,只是,它们都远远躲着疾驰的马车,不敢靠近。
突然,刺目的阳光从车厢的木缝照了进来,她撩起马车的后帘,只见密林入口处的两块巨石正迅速向后退去。
她举目远眺,澄明的碧空之下,低平的山岭一望无际,向四面八方绵延,全然不见任何高山峻岭。
马车已驶出了山障。
她进入山障不过几日,出来却恍如隔世。
山障中的所见所闻在眼前如走马灯似的闪过,莫名的惆怅之情油然而生,仿佛大梦初醒。
马车经过白云镇,又行了约一个时辰,近傍晚时分,来至金州城的西门外,停在了挂着“仙人倒”酒旗的小酒馆门前。
何欢儿怕时辰晚了进不了城门,于是,跟搬酒的伙计打了个招呼,徒步进了金州城。
城中到处是出街或归家的人群,喧喧嚷嚷,人声鼎沸。在山障里见多了尸体鬼魂,突然间置身于活人遍地的街衢,颇有再世为人之感。
她抖擞精神,大步向下榻的客栈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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