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郎抱琵琶半遮面(六)

听了皇甫余的话,何欢儿心中一沉,问:“侯爷,你这是何意?顾少主会有危险?”

“莫非是楚云间有人要对少主不利?”顾子宁慌张地望向了钟楼,“可是……这些日子,楼中人对少主分外尽心周到,尤其是……”

何欢儿打断了他的话。

“小弟,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阴狠毒辣的人,越是深藏不露,面上嘘寒问暖,貌似一个良善的好人,其实呀,暗地里图谋不轨,满肚子的坏水。稍有不备,便会遭了他的算计!防不胜防,最是可怕!”

顾子宁眼中劈过一道闪电,霍然转身,穿过层层叠叠的人流,朝钟楼飞奔而去。

“姑娘,你为何故意吓唬小修士?”

何欢儿对皇甫余伸出一根指头,道:“子宁小弟忠厚纯良,看他逆来顺受地受那个姓陆的使唤,本姑娘看不过眼,此是其一。”

她伸出第二根指头,又道:“顾少主身边一个神剑门弟子都没有,天晓得那个楚云间楼主对他有无歹意,有小弟陪着他,小女子放心,此乃其二。”

皇甫余笑问:“是否还有其三?”

“这其三嘛,小女子本来不想说的。”何欢儿向上弯着嘴角,竖起了第三根指头,“侯爷这里酒气冲天,再多待一会儿,子宁小老弟只怕就要闻酒香而醉了。他醉倒在这里,岂不误了侯爷生意?小女子贴心吧?”

皇甫余朗然大笑,道:“姑娘欲一石三鸟,可惜,只中了两鸟。”

“哦?不知小女子失了哪一只鸟?”

“天心楼主,他绝不会害子期。”

“侯爷何以如此肯定?你不是从不踏进楚云间半步吗?”

皇甫余神秘兮兮地笑道:“闭门家中坐,尽知天下事。姑娘,你休要小看了在下。别忘了,这金州内外方圆百余里,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在下熟知金州人事的人了。”

“是,侯爷老而多闻,一般人是比不了。”

皇甫余的笑容霎时碎在了脸上,声疾色厉喊了一声:“在下可不老!”

说罢,他立刻从怀中摸出一面玉镜,映着一旁的灯火细细照起了面容。

何欢儿往钟楼处眺望,见顾子宁已跑上了城楼,挤过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一众女子,慌慌张张冲进了一顶华帐。

“姑娘,你对天心楼主那顶帐子有何想法?”

何欢儿搓了下鼻子,煞有介事地开始胡诌。

“花团锦簇,香云缭绕,美极,乐极!天心楼主稳坐万花丛中,俯瞰芸芸众生,堪称天下第一赏心乐事,给个神仙都不换。不愧是青楼楼主,于享乐一道,正是本色当行,无人可及。”

“你往帐子上面细瞧。”

何欢儿眯起眼睛凝神看去,发现帐顶四周垂着许多铃铛,在月色中静静闪着金色的光华。

“侯爷,你是不是看着那些黄金铃铛眼馋?”

皇甫余满脸艳羡,由衷赞道:“月下美人黄金帐,天心楼主真乃天下第一风流人。”

“侯爷的话,小女子不敢苟同,拿钱堆出的风流,一文不值,不过是假风流罢了。”

皇甫余微微一怔,笑道:“姑娘以为,何为真风流?”

“但有知心人相伴左右,只需一盏清茶,一杯浊酒,或者一碗白粥,便可风流无边。”

皇甫余遥遥望着空中明月,怅然道:“姑娘,这知心人,才是天底下最贵的。”

何欢儿话锋一转,又道:“人生在世,风不风流,有什么要紧?不过虚妄不实的念头罢了。真金白银,吃饭穿衣,才是正经事。”

“哈哈哈,姑娘,你实在很有趣。”

“说起来,这位天心楼主也有几分意思。从富人身上刮下来的金子,他偏要做成铃铛,挂在帐子上四处招摇,就不拍招人记恨?”

“他并非为了招摇。”

“哦?那是为了什么?”

“姑娘,你仔细观看那些铃铛,是不是微微泛着紫色?”

何欢儿又定睛瞧了一番,点头道:“确实。”

“那些铃铛并非由普通黄金铸造,而是用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紫金,是天然的灵物。用紫金打造出来的法器,即使凡人也能使用,在修真界更是被奉为增进修为的至圣法宝,一两可抵黄金万两。”

“万……万两!”何欢儿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这么说来……那顶帐子岂不是价值连城?”

皇甫余点头称是:“绝不为过。”

何欢儿把下巴往上推了推,又道:“帐子周围的紫金铃是法器吧?”

“正是。”

“天心楼主也是一位仙修?”

“他不修仙,但他手眼通天,搜罗了很多修仙宝器。”

“不知那些紫金铃有什么神通?”

皇甫余突然压低了声音。

“那铃铛是一种‘音障’,可以阻绝一切声响,内音不泄,外声不入。悬于四角,便可以辟出一块遗世独立的方外之地。姑娘以为楚云间三楼的客房为何能以黄金论价?就是因为这些紫金法铃。”

“原来如此!尽享富贵荣华的人,或有不能告人之秘,或有不可言说之癖。为了一个卸下心防、摘下面具的地方,当然舍得花金子。天心楼主谙熟世情人心,活该他日进斗金。”

皇甫余点头微笑,又道:“天心楼主为子期的伤势着想,怕他受喧声鼓乐所扰,特意在账外挂了这许多紫金铃。他对子期用心若此,又怎会害他?”

何欢儿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侯爷没听过易牙烹子的故事吗?一个人冷若冰霜,自矜自持,倒是对人无害……倘若一味殷情盛意,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利可图、暗藏祸心;二是见色起意、居心不良。”

“姑娘这话发人深省。不过,姑娘忘了,还有一种可能。”

“还有第三种?”

皇甫余将折扇拢在手心,慢慢吐出八个字:“情根深种,百转难回。”

何欢儿惊得险些从马扎上栽下去,无比震惊地望向了钟楼上那顶华丽的行帐。“难不成……天心楼主对顾少主……”

皇甫余慢悠悠地展开了折扇,道:“子期的品貌姿容,掀起腥风血雨都不足为奇,俘获一个天心楼主,又有何怪?”

“怪不得……郝剑师防色鬼一样防着小女子,却毫无顾忌地把顾少主交托给楼主,原来……顾少主已是有主之人……”何欢儿双手捂脸,懊丧地说道,“只怪小女子来迟一步!可恨!可恨!”

皇甫余一双桃花眼藏在折扇后,悄然盯了何欢儿片刻,忽然,眼角往下深深一弯。

“姑娘,在下胡乱一说,你怎的还当真了?哈哈哈……”

何欢儿把手从脸上移开,呵呵笑道:“侯爷,小女子做戏而已。”

皇甫余以折扇掩口,把身子探向她,低声道:“天心楼主有一怪癖,不拥女子不成眠,哪怕午睡或者小憩也是一样。因而,他身边随时随地都有美妇人相伴,美其名曰‘一生最爱花下眠’。”

“这样说来,侯爷倒是可以将他引为知己。”

“非也,非也!”皇甫余晃了几下折扇,“在下要的是软玉温香,而天心楼主讲求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何欢儿眉头一挑,道:“这位楼主……该不会是有不举之症吧?”

皇甫余大笑了一阵,又说:“天心楼主还有个规矩,与他同眠的女子,同一人不决不超过三天,因为不想生出‘我执’。”

“无执念,不凡人。他不修道,也不修佛,为什么介意这个?”

“他想成为圣人。”

何欢儿惊叹一声:“清奇!实在清奇!”

“这位楚云间楼主到底是什么来路?”

“天心楼主讳莫如深,千面玲珑,他的身家来历在仙凡两界都是一个谜。虽众说纷纭,但无人知晓底细。”

“侯爷,这旁人不知,你定然是知道的。”

“在下道听途说,不过略知一二。”

“把所知的一二说来听听。”

“他姓秦名昉,子期叫他明远。”

“还有呢?”

“在下所知,就这么多。若姑娘想知道更多,只能去问子期了。楼主与子期自幼相识,这世间最了解天心楼主之人,莫过于子期,反之亦然。”

何欢儿又是一捂脸。“说来说去,还是小女子来迟了!”

面对她的戏言,皇甫余却一脸严肃,全无半点玩笑之意。

“子期这般人物,还是迟些遇见才好。他虽一心修无情道,但不知有多少痴情儿女在他面前折戟沉沙,为他长夜辗转,消得不成人形……晚些沉沦,少受些折磨,亦是幸事一件。”

何欢儿沉吟半刻,又一次问出了心中盘亘已久的疑问。“顾少主……到底为什么要修无情道?”

“关于此事,在下不便多言,只能告诉姑娘一句:爱他,便是害他。”

何欢儿还想追问,却听四周人群发出惊涛骇浪般的欢呼。

高台上,耍演百戏之人已退场。鼓楼一边,一群舞娘举着宽大的羽扇,翩然如飞地驰到了圆台之前,骤然停下,又乍然散开,中间赫然现出了一个着白衣、披红帛的窈窕仙子。

何欢儿抬头望向夜空。

月上中天,已入三更。

“嫦娥!嫦娥仙子!”

“仙女下凡啦!”

“哎呦,就是真仙女来了,也比不上李家千金!”

“……”

钟鼓楼前如山如海人群变得激昂不已,叫好声、喝彩声、口哨声、呼号声汇聚交融,响彻云霄,直抵月宫。

李秀秀双臂一扬,两只长袖犹如两道白浪向着鼓楼与钟楼舒卷,与此同时,台上的一众乐工奏起了喜庆欢快的曲子。

这是在向钟鼓楼上的贵客致意。

鼓楼上的达官显贵抚掌微笑,钟楼上的艳姬娇娘一边招手一边窃窃私语。

开场曲一停,李秀秀一个转身跃上圆台,莲步轻移,水袖轻扬,一一拂过众位乐人。她每舒展一次长袖,美妙的乐曲中都会多出一种乐音。

绕台一周,众乐齐鸣。

李秀秀面朝升至中天的月轮,轻扭纤腰,身子往上一挺,一臂微曲上扬,一臂稍弯负于身后,摆出了一个优美翩珊的望月之姿。

她一动不动,只有雪白的衣衫和鲜红的帛带在风中飘动,远远望去,好似从画中走下来的美人。

分立两旁的舞娘手执羽扇,一个挨一个款款珊珊步入场内,围着圆台环列一圈,合着拍子轻歌曼舞。

台下的观者无不啧啧赞叹,连成一片响个不停。

啼笑童子不一样,李秀秀一出来,他就撅着小嘴背过了身。

何欢儿打趣他:“童子,刚才看百戏你又叫又跳的,这个你不喜欢?这么多漂亮的大姐姐,多好看呀!”

“哼!我一看那个女的就讨厌!”

“哪个女的?李秀秀?”

啼笑童子点了点头,掏出胡饼吃了起来。

皇甫余目不转睛盯着美女如云的高台,神情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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