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宁俯身趴在榻边,闷声怨道:“公主的乌团为何不去找旁人,非要少主做她的具!”
“子宁,不许这样说。“顾子期伸手拍着他的后背,”幸好公主的乌团盯上的人是我,她若是对凡人下手,岂不白白害了一条人命?”
“霓裳就是霓裳,光婴也好,乌团也罢,一切只要最好的,决不会将就半分。霓裳的魂魄虽一分为二,两百年间各走各道,最后却又殊途同归,将各自的执念、欲念都归到了子期一人身上……或许冥冥中,子期与她有缘……”
顾子宁猛一抬头,冲帐外喊了一声:“我家少主又不欠她的!”
“子宁……”
皇甫余扇子打在手心,摇头叹道:“只怪子期天生佳质,实难自弃!”
何欢儿双手支着下巴,痴然望着纱帘后身姿绰约的顾子期,眼神迷离,语气飘忽。
“先前,公主的光婴选中顾少主为皿,如今,她的乌团又看中顾少主作具,这兜来转去,合着霓裳公主的眼里只有一个顾少主。小女子不得不赞上一句——真是好眼光!顾少主修无情道,却又处处与这**情爱牵扯不清……这道实不好修啊……”
皇甫余举着扇子在她眼前晃了几下。
“姑娘,涎水收一收。”
顾子期对帐外的一切熟视无睹,只是问道:“若霓裳公主以我为具,李家小姐会如何?”
“乌团霓裳为阿颜做了两百年具引,深以为耻,如今,她翻身做主,自然是要一雪前耻,让秀秀小姐做她的具引。以霓裳一贯的性子,必然会把秀秀小姐当做奴婢一样驱使。”
何欢儿想到霓裳乌团的言语做派,深深皱起了眉头。“这位乌团公主可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子。”
顾子期静默了半晌,开口道:“既然霓裳公主的乌团还在李家小姐体内,就得想法子驱她出来,如此,才是不负李员外所托。”
“小灯笼!”顾子宁激动地喊了一声,把脸探出了帘外,“那个叫小灯笼的光婴能驱出乌团!侯爷,你能把它带出来吗?”
“光婴一离开山障,就会消散。”
顾子宁的脸色瞬间垮了,悻悻缩了回去。
顾子期安慰道:“子宁,你何必如此沮丧?再去一趟山障也就是了。”
“少主!你这身子可经不起折腾了!”
“无妨。”
“什么无妨!你知不知这回有多凶险?孙神医一再叮咛,要你十日内不许下榻,一个月后方能外出!”
“我自有分寸。”
顾子宁明显急了,有些口不择言。“你每次都这样说!有什么分寸?分寸在哪里?在我认识的人中,少主是最没有分寸的那一个!”
房中瞬间变得极度安静。
好一会儿,顾子宁的声音幽幽飘出了帐外。“少主……对不起。”
皇甫余清了下嗓子,道:“在下以为,二位无须费力去寻什么光婴。霓裳的乌团有两百年修为,并非寻常乌团可比,光婴未必能对付她,即便找来也是徒劳无功。”
何欢儿嗤嗤一笑,道:“小女子倒有个办法。”
“姐姐,你有何妙计?”
“那位李家千金对侯爷倾心不已,一心要嫁给侯爷。要是侯爷与她同宿鸳鸯帐中,使出风月无边的本事,情爱激荡之下,也许能唤醒李秀秀的芳魂……李秀秀对侯爷恋慕已久,岂肯与人共享侯爷?到时候,说不定她只凭一己之力,就把公主的乌团赶跑了呢!”
顾子宁惊呼:“姐……姐姐!怎……怎能如此?”
皇甫余扇子一甩,道:“姑娘此计虽妙,却万万不可。”
“为什么?”
“在下乃是霓裳的同族,近支皇叔,当着她的魂玩风弄月,岂不是有□□之嫌?皇家这类丑事虽不鲜见,但是,在下誓死不为此等禽兽之事。”
何欢儿见他义正词严,抱拳一笑。“侯爷,小女子僭越了。”
顾子宁道:“这种有损李小姐名节的事,我神剑门决不允许。是吧,少主?”
顾子期道:“如果……能找到使用魂术之人,是否可解李家小姐之厄?”
“乌团霓裳有二百年修为,一般的魂术对她无效,而高深的魂术,自妖君之乱后,已绝迹了。即便对霓裳施用魂术,她走投无路之下,势必会来个鱼死网破,不顾一切蚕食秀秀小姐的元神。到时,乌团虽除,秀秀小姐只怕也会变成一个呆傻的废人。”
帐帘内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要是有霓裳的那颗魂珠,在下倒有几个法子可以一试……”皇甫余对着何欢儿苦笑,“可惜,魂珠被姑娘扔下了万丈悬崖。”
何欢儿挺直腰杆子,道:“邪物与邪书一样害人,本姑娘有什么错?”
顾子宁道:“魂石呢?少主将魂石交给师叔带回了神剑门,不过,我这里还剩下一颗,是从顾忘川石像里取出来的。”
“那些魂石,是霓裳利用魂术,在白晶石上滴血炼出来的,对霓裳之外的人,不过是些颜色鲜艳的红石头罢了。”
顾子宁沮丧地说:“这……这要怎么办才好……”
房中又一次变得无比安静。
过了好半天,何欢儿打破了沉寂。“顾少主,小女子想到一个办法,虽没有十成把握,却很值得一试。”
帘帐内无人回应。
顾子宁撩开曳地的纱帐走了出来,低声道:“少主睡着了。”
几乎同时,秦昉也来到了床帐前,朝房门一指。“稍后再议。”
秦楼主一发话,二人二话不说,急匆匆奔出了门口。身后,两名娉婷的侍女一左一右,含笑关上了房门。
大管家长耳正在门前静候,见二人出来,他便摘下了门上的两个紫金铃铛。
“二位,请随我来。”
何欢儿一面走着,一面打量三层的客房。她发现除了顾子期那一间,其余的房门两侧,都悬挂着两个紫金铃。
“大管家,这三层楼阁上,为什么只有顾少主的房门前没挂这种紫色铃铛?”
“当家的有吩咐。”
“我听说这紫金铃是一种隔音法器,极为珍贵。秦楼主对顾少主如此看重,怎么还舍不得给他挂两个铃铛?”
大管家回头冲她一瞪眼,道:“瞎说什么?楼主对顾少主哪里有什么舍不得!是顾少主不喜欢,不让挂。”
皇甫余了然一笑。“子期是个君子,君子不做背人之事,没什么需要遮掩。挂上两个铃铛,反而显得心中有鬼。”
“嘿嘿,你这回倒是没有瞎说。”
何欢儿却不敢苟同。“只要是人,谁心里没有背人之事?不肯显露于人前,必会憋闷于胸,这日子长了,可是会做病的!顾少主门上这铃铛啊,还是挂上的好!”
大管家笑声阴森,一双细目贼光四射。“瞎说什么!你真是个大傻子!也不知你从哪里听了些风言风语,居然以为那紫金铃是什么好东西!”
何欢儿一愣,问道:“听大管家这话……莫非这铃铛里还另有玄机不成?”
大管家停下脚步,慢慢转回身,细长的眼睛在二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你们既是顾少主的相识,说出来也不妨事。”
他挺直面条似的身躯,脸上现出几分傲然之色。
“你们可知,当家的为何叫我做楚云间的大管家?”
何欢儿堆起笑容,双手恭敬地舒向他的两只大耳朵,道:“因为大管家这一对天下无双的招……宝耳喽。”
“嘿嘿,你还不算太笨!楚云间任何角落的任何动静,尽在我这双耳朵的监听之下。一旦有人闯进楚云间,不管人流多么嘈杂,我也能瞬间听音辨位,令他无所遁形,除非他是个嘴不呼吸心不跳的死人!”
何欢儿面上露出了一丝坏笑。“大管家,这话说得太满了吧。昨夜的小童你不是漏掉了?”
“瞎……”大管家的脑袋耷拉了下去,“我还是头一次撞见这种事,实在有负楼主……”
“大管家不必介怀。在下的童儿乃是一名罕见的童修,修成了‘天地同息’之术,论起潜伏的本事,在整个修真界无人能及。”
大管家顿时支起了脑袋,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有话对楼主交代了!”
何欢儿又问:“那些挂着紫金铃的房间,大管家也能偷听吗?”
“那些紫色铃铛是我长在贵客间的耳朵,听得可比别处清楚多了!所以呀,这金州城所有大富大贵的人家,他们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丑事,没有我们当家的不知道的!在这金州地面上,哪个敢跟我们楚云间作对,准没好果子吃!不知哪天就会摊上飞来横祸。”
何欢儿对皇甫余眨了下眼,道:“侯爷,看样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
“秦楼主好算计,在下实在差得远,也不怪楚云间的生意红得发紫,而在下只能在山野之地开个寒酸的酒坊糊口度日。”
“算你识相!别看我们当家的开青楼,他其实是个读书人,一肚子学问!前几年中了状元的那个韦秀才,对当家的心服口服。只不过,当家的瞧不上那帮死读书的,考中秀才之后,就再也不肯应举了。”
说罢,大管家迈开脚步继续往楼下走。
皇甫余接过话来:“关于此事,在下也略有耳闻。那位韦状元仕途亨通,现如今已是朝中一名后起之秀,颇受器重。”
何欢儿感叹道:“怪不得楚云间能成为金州城最好的青楼,敢情是没人惹得起啊!”
“算你识相!不过,有一间房例外,我这对耳朵听不得。”
“哦?哪一间?”
“顾少主的天字号房。”
“咦?那间房是顾少主的专属?难道……他经常光顾此处?”何欢儿颇感诧异。
大管家细目眦裂,一脸惊慌地呵斥她:“瞎说什么!顾少主是一名仙修,没事到青楼来做什么?这种话传到当家的耳朵里,少不了你一顿鞭子!”
何欢儿立刻紧紧抿住了嘴唇。
“那间天字号房是当家的特意为顾少主备下的,他不来,就空着,从不许旁人入住。但是,顾少主很少前来,只在大约六七年前,过来住了半年。整座楚云间里,唯有那间房最隐秘。”
“怎么?那间房施了什么特别的法术?”
“瞎说什么?是因为当家的下过严令,不许我听!”
“大管家要是暗中偷听,秦楼主又岂能知道?”
“瞎说什么!当家的有令,哪个敢不听!这楚云间里,没有一个人敢忤逆当家的!他什么都知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可他就是知道!”
大管家的声音颤得分外厉害。“我看你们是顾少主的相识,我才好言好语,有问必答,你们可不要信口胡说!万一当家的当了真,我这颗头就危险了!”
皇甫余神色凝重地问道:“那时候,顾少主为何会来楚云间?”
大管家晃了两下细细的脖子,道:“不晓得。顾少主一来,楚云间就歇业了。当家的管得很严,命我带人守在外面,严禁闲杂人等进入。不过,我猜,顾少主可能是在养病,因为孙神医经常进进出出,有好几次还是大半夜被叫来的。”
皇甫余闻言,一记折扇重重地打在了脑门上。
“在下当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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