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管家引着二人,走出大堂,顺着一条廊道,来到了一处花园。
说是花园,但是园中只有一种花——紫藤。
正值开花时节,茂密的枝蔓攀援在藤架上,爬满了园中每一处角落,垂下一串串、一簇簇轻盈小巧的紫花。微风吹过,浓郁的芬芳沁人心脾。
满园繁花中,坐落着一座精致的四角方亭,亭中摆有一桌酒席。
大管家弯着细长的眼睛,笑容可掬。“二位,请在此用饭,稍后会有人领二位到后院房中歇息。”
接着,他脸色陡然一凛,严声道:“切记,不要随意走动,不然,后果自负!”
一见满桌子菜肴,肚皮瘪了多时的何欢儿欣喜若狂,立即坐下大吃大嚼起来。
皇甫余慢悠悠倒了一杯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小酌,抬眼观赏着满园盛开的紫色璎珞。
“坊间皆传天心楼主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能通天晓地,知人识鬼。这一片园子遍植紫藤,尽显富贵气象,却又透出无边的风雅,定是秦楼主的心血之作。”
何欢儿左右扫了一眼,摇了摇头。“不好,不好,看来看去只有一种花,容易着魔。”
“哈哈哈。姑娘出语,每每惊人。”
何欢儿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问:“童子到哪里去了?”
“想来是在某处玩耍呢。”
“这童子倒是无忧无虑,自在随性。”
“在下向来只教导童儿两件事:一、出门在外,兵分两路;二、见势不好,拔腿就逃。宗旨是决不能同时被捉。”
“侯爷高明。”
皇甫余身子前倾,笑着问道:“姑娘,你说有办法可以对付霓裳的乌团,不知是何妙计?”
何欢儿神秘一笑,道:“保密,小女子要当着顾少主的面才会说。”
皇甫余垂下眼角,做出一副失望的神情。“姑娘,你有些重色轻友。”
“不是‘有些’,是‘极其’。”
皇甫余意味深长地目视着何欢儿,忽然问道:“姑娘对子期的心意,有几分真?”
何欢儿停下咀嚼,眉毛拧得好似两条麻花。
“侯爷,你这是问的什么话?小女子对顾少主之心,自然全是真的,不掺一丁点虚情假意!”
“姑娘对子期,可是一心一意、心无旁骛?”
何欢儿眉目豁然舒展,狡黠一笑,贱兮兮地问道:“侯爷这样问……该不会是看上小女子了吧?”
“姑娘多心了!”皇甫余敛容正色,折扇敲上了桌面,“在下心中只有两位夫人!”
何欢儿嘻嘻笑着,喝光了一碗肉汤。
皇甫余欲言又止,无奈地叹息一声,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来了两名侍女,引着二人到花园后的客房各自歇息。
何欢儿连着两夜担惊受怕,早就精疲力尽,头一挨枕头便死死睡去了。
近二更时分,她在睡梦中被人摇醒,揉着睡眼出了房门。路过花园时,捎上了花下饮酒的皇甫余,一路穿廊过厅,进了顾子期的房间。
翌日清早,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花园湿润的地面上落下了薄薄一层紫藤花粒,纤弱细小,在微风细雨中瑟瑟抖动。
花园一端的廊檐下,何欢儿和皇甫余一坐一立,雨中观花,默默无语。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园中的寂静,听得人揪心不已。
“来了!”何欢儿面露喜色,站起来便往廊道的大堂方向跑。
“姑娘,你这一计,多少有些歹毒。”皇甫余紧跟在她身后,脸上挂着几分不忍。
“这叫以毒攻毒。”
“但愿此计能奏效,不然可白白苦了秀秀小姐。”
何欢儿刚进大堂,迎面撞上了大管家,只见他扭曲着一张脸,捂住两只大耳朵,慌里慌张地正向外走。
何欢儿冲他呲牙一乐。“早呀,大管家。辛苦一夜,又饿又困了吧?”
“瞎说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就按你说的,一大早送了衣裙、钗环、脂粉、镜子给她!谁知道过了没一会儿,她突然跟疯了似的大喊大叫,吵得人都要聋了!我得去戴上我的耳帽!”
大堂中央的那座台子,四边都修有暗室,平日里都掩藏在厚厚的帷幕里,不易察觉。这些暗室,有的存放服冠、乐器、脂粉、箱箧等物,有的供歌伎舞伶演出时装扮更衣,有的作为演出间隙暂歇之处。
昨夜,秦昉依从何欢儿的计策,吩咐大管家将李秀秀从暗牢换到了台子西侧的一间暗室。
八位孔武有力的大汉各执兵器,守在暗室门口。
帷幕拉开的暗间里,正在传出李秀秀戾鬼似的尖叫和摔打破碎的震响,动静十分吓人。
“是哪个刁民害了本宫!啊啊啊——本宫的脸啊……”
“来人!来人哪……爹爹……爹爹!女儿见不得人了……呜呜呜……”
“该死!都该死——!御医!传御医——”
“痛啊……好痛啊……爹爹,救我啊……爹爹!”
“……”
皇甫余听得眉头直皱,问道:“姑娘,你在那些胭脂水粉里掺杂了什么东西?”
“那种药粉乃是我春宫门的独家秘方,从蟾蜍身上取来毒液,配以各种香粉,精心调制而成,名曰癞皮粉。只要一沾上皮肤就会长出癞疮,普通女子见一眼都要昏过去的。”
“这……这未免过于歹毒了……”皇甫余一脸欲呕的表情。
“门中姐妹带在身上,是为了驱赶那些意图不轨的登徒子。侯爷从不强女子所难,怕什么?”
皇甫余显得忧心忡忡:“姑娘这药……不会把秀秀小姐的脸毁了吧?那样,她一个姑娘家可是活不得了。”
何欢儿一拍胸脯,自信满满。“小女子昨晚不是说过了?放心,有解药。涂上解药不出一时半刻,保证还她花容月貌。”
李秀秀狂喊乱叫了好一阵,嗓音渐渐变得嘶哑无力,只剩下了悲痛欲绝的哀哭。
何欢儿走进隔壁的暗间,半个时辰后,又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鲜亮的衣裙,重新梳理了发髻,插戴了钗环,脸上敷了一层厚粉遮住了青斑,又涂了腮红,从头到脚下足了功夫。
她扭动着身子,对皇甫余飞出一个媚眼,嗓子夹到最细,问了一声:“侯爷,你觉得小女子如何?”
皇甫余拼命咬住下唇,拿折扇盖住面孔,双肩不断簌簌抖动。
伫立一旁的八名大汉全都深深扎下了头,脸上的肌肉左右横跳。
猝然间,一个响亮的童音回答道:“姐姐,你这个样子比妖怪还要丑!”
黑影一闪,啼笑童子出现在了皇甫余的肩头。
这一次,他稚气的脸上没有大大的笑容,只有稚气的五官堆出的一个大大的困惑。
“姑娘,貌美女子搔首弄姿,矫揉之中自有一番风情韵致,姑娘这般……独具一格的女子,还是天质自然一些较为顺眼,哈哈,哈哈。”
何欢儿摆出一个妩媚之姿,翘着兰花指轻捋环髻,不以为然地说道:“小女子这回只用了媚容之术,没使媚药,要不然,你们都得拜倒在本姑娘裙下。”
她举起手中圆镜,上下左右照了一番,问:“你们说,霓裳公主见了小女子,会不会舍弃长癞的李秀秀,来附我的身?”
“不会。”皇甫余和啼笑童子异口同声。
何欢儿的脑袋往下一砸,泄气地说:“那怎么办?李秀秀又不是男子,我的媚药对她无效。”
片刻颓唐之后,她忽而挺胸抬头,昂然道:“凡事不试又怎么知道?至少要撞个南墙才能回头!本姑娘去也——!”
“慢着。”
何欢儿一回头,只见顾子期坐在轮椅上,由顾子宁推着来到了近前。
“欢儿姐姐,你这身打扮……莫非是要作法?”顾子宁一脸认真,“姐姐昨晚所说的妙计就是这个?”
皇甫余笑道:“计策虽妙,能否奏效,尚在两可之间。”
顾子期神色如常地打量了何欢儿几眼,道:“子宁,你去把无庸叫来。”
“叫他干什么?他最会呕人了!”顾子宁嘴撅得老高,“万一他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顾子期抬眸看向顾子宁,温声道:“去吧。随他说什么,多忍让,不要计较。”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顾子宁拽着陆无庸来到了大堂,后面走着气宇凛凛的天心楼主,大管家弓着身子紧随其主,两只耳朵套上了尖尖的耳帽。
行至近前,陆无庸低着头,眼角余光不住地偷瞄顾子期。
顾子期合着眸子,一语不发。
陆无庸等了一会儿,不由地焦躁起来,开口问道:“我昨日冒犯了少主,自知有罪,不知少主打算如何处置我?”
顾子期掀起疏长的眼睫,淡色的眸中波澜不兴。
“你昨日言行,并未触犯神剑门的清规戒律,我为何要处置于你?至于你冒犯我,是你我之间的私事,我无意追究。此番唤你前来,是为了救李家小姐。”
陆无庸一怔,松下了一口气,四下里巡视一圈,问道:“阿秀小姐在哪里?怎么救?”
顾子期指着何欢儿,道:“你使出幻容之术,将这位姑娘变成一名绝色女子。”
陆无庸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嚷嚷道:“少主!你到底要做什么?幻化这么一个丑鬼,可是要浪费我不少法力!”
“陆师兄,少主自有道理,你照做就是了。”顾子宁小声道。
“你是不是还想回暗牢?”秦昉站在轮椅旁,目光与语气同样阴冷。
陆无庸惹不起这位地主,眼睛一闭,含悲带愤地运起了灵气。五光十色的光晕从他的指尖钻出,飞速地聚集到半空,渐渐显化出一个空幻的美人。
他双手合十,念了一个诀:“化——!”
彩光疏忽一闪,空中美人便落到了何欢儿身上。光华褪去之后,丑女何欢儿无影无踪,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八个伙计八对眼睛陡然变亮了,盯住何欢儿不舍得眨眼。
大管家惊呼:“啧啧啧,美女!少见的美女!把咱这楚云间的花魁都比下去了!”
啼笑童子一见,翻了小脸,指着陆无庸大叫:“笨道士!你把丑姐姐弄没了!你赔!你赔!”
“童儿,不许闹,你那位丑姐姐一会儿就回来了。”
“哼!要是回不来,我就打死这个笨东西!”啼笑童子气得两腮鼓鼓的。
顾子期突然咳了几下,掩住心口,闭上了眼睛。秦昉扶住他的肩头,稳住了他的身子。
何欢儿揽镜一照,被镜中人美得险些跌了一跤,她翘起兰花指摸着自己的下巴,夹声道:“陆仙长,你是在哪里见过这个美人?不会是在春梦里吧?哈哈哈。”
陆无庸憎恶地斜她一眼,背过身去,道:“少恶心人了!你这张皮骗不过我这个施术之人,在我眼中,你仍是那个一脸麻子的丑女人!”
“嘿嘿,各位聆听佳音,小女子去也——”
说罢,何欢儿绕过华台,扭进了李秀秀所在的那间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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