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时，云岫就醒了。

晏嵫还睡着，墨色的发梢垂在枕上。

云岫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口。那里藏着一把短刃，是昨晚晏嵫从储物架最底层翻出来的，木柄上还留着师尊当年刻的字。

晏嵫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掌心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刚睡醒的困意：“醒这么早？”

“睡不着。”

云岫的声音有点哑，她往他身边凑了凑，鼻尖蹭过他的衣领，能闻到淡淡的松针香。

晏嵫坐起身，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粥我已经煮好了，在灶上温着。吃完我们就走。”

云岫点了点头，起身时却被晏嵫拽住手腕。他看着她，却说：

“别怕。”

“我不怕。”云岫反握住他的手：“有你在，我不怕。”

“说谎。”晏嵫却笑：“其实我不在，你也不怕。”

吃完粥，晏嵫把短刃别在腰间，又从怀里摸出那半块榕叶纹玉佩——京廿的遗物，塞进云岫手里。

云岫把玉佩攥紧：“我们会一起回来的。”

晏嵫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手帮她把素色衣袍的领口系紧。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爬过竹屋的院墙，落在两人身上，像撒了层碎金。他们并肩往后山走。

山道两旁的草木早就枯了，只有零星几株马齿苋还泛着淡绿，是盈堂用最后仙力滋养过的痕迹。

“快到了。”晏嵫的声音适时响起，他指了指前方的拐角，“过了那片林子，就是献祭阵。”

云岫抬头望去，只见拐角后隐约露出法阵的轮廓，地面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光晕，像凝固的血。她深吸一口气，攥紧晏嵫的手，跟着他往前走。

转过拐角，献祭阵彻底展现在眼前。

巨大的黑石围成圆形，地面刻着密密麻麻的上古纹路，是万年前上古神留下的印记，历经岁月冲刷，却依旧清晰。纹路的凹槽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是之前晏嵫献祭师门时留下的，风一吹，似乎隐约能闻到淡淡的腥气。

法阵中心的凹槽空荡荡的，周围五根黑石柱子上缠着的枯藤，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招魂的幡。

晏嵫走到法阵边缘，停下脚步。他回头看云岫：

“这阵需要同源的神力与血液才能启动，只有我的血能引动它。”

云岫点了点头，看着他从腰间抽出短刃。刀刃泛着冷光，晏嵫没犹豫，抬手就往左手腕划去。

刀刃划过肌理，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滴在法阵的纹路里。

“嗡——”

不知多少血落在纹路上时，法阵突然震动了一下。暗红色的光晕从凹槽里往上冒，顺着纹路缓缓蔓延，像活过来的蛇。晏嵫握紧短刃，没有停手，任由鲜血继续流淌，同时调动体内的本源神力。

光点从他胸口溢出，与鲜血交织在一起，顺着纹路往法阵中心涌去。

云岫站在一旁，看着他的手腕不断渗血，脸色渐渐苍白。

她想上前，却被晏嵫摇头拦住：“别过来。阵没启动完，靠近会被神力反噬。”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云岫只能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他的鲜血与神力一点点融入法阵，看着地面的纹路越来越亮，从暗红变成刺眼的金红，整个禁地后山都开始剧烈震动，黑石滚落，尘土飞扬。

“上一次，你也是这样启动阵法吗？为什么在你的记忆里没有看到？”

晏嵫垂下眼：“我那时……记忆和思维都很混乱。有些事，我自己也不记得。”

云岫还想问什么，却被晏嵫打断：“快了……”

晏嵫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腕的血还在流。身体本能修复伤口，需要晏嵫不断划开。

云岫能清晰地感觉到，晏嵫的神力在快速流失，周身的波动越来越弱，像风中残烛。她咬着牙，凝聚起一缕神力，轻轻飘到晏嵫身边，帮他稳住紊乱的气息。

“用我的血……我与你没什么不同，我也可以……”

晏嵫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攥住云岫的手：

“不可以！”

云岫看向晏嵫，晏嵫已然有些脱力，他说：

“神力互通之时，上古神必会出现……你我，都要留点力气，不要争执了。”

终于，法阵“轰隆”一声巨响炸开。

法阵中心的凹槽里爆发出金色的光柱，直冲天际，将晨雾尽数驱散。地面的纹路彻底亮起，金红色的光像潮水般在法阵里翻涌，五根黑石柱子上的枯藤突然焕发生机，疯狂地往上涨，很快就缠满了柱子，开出暗红色的花。

献祭阵，启动了。

晏嵫终于松了口气，短刃从他手中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的手腕还在渗血，脸色白得像纸，连站都快站不稳。云岫立刻抬手凝聚起神力，想帮他止血，却被晏嵫一把抓住手。

“别浪费神力。”他的声音很哑，却带着笑意，“我们该进去了。”

云岫看着他手腕的伤口，还是点了点头。她扶着晏嵫，一步步走进法阵中心的凹槽里。刚站定，就感觉到一股温和的力量从地面传来，顺着脚底往灵脉里钻。是法阵的力量，在引导他们的神力交融。

晏嵫缓缓抬起手，掌心对着云岫的掌心。云岫会意，也抬起手，两人的掌心轻轻相贴。

瞬间，一股熟悉的暖意从掌心传来。两人的神力顺着掌心交织在一起，像两道缠绕的溪流，在两人周身形成一道光茧。

云岫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神力在共鸣，在融合，连带着心口的白玉神像都开始发烫。

可就在这时，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突然从天际传来。

云岫和晏嵫同时抬头，只见法阵上方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口子，金色的虚影缓缓降落——银白色的发丝垂落肩头，月白与浅金交织的衣袍泛着神性的光晕，青金色的瞳孔里满是冰冷的怒意。

是上古神杲。

好吧，云岫早就知道他们神力交融就能召唤上古神。以前在山洞时不明白，现在却知道了，是因为他们二人在某种意义上而言，都是与上古神同源共生。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毁掉我？”

上古神的声音像惊雷般炸开，金色的神力从他周身暴涨，朝着法阵的光茧撞来：

“你们的命都是我给的，凭什么跟我斗？”

晏嵫下意识将云岫往身后护了护，同时调动体内仅剩的本源神力，抬手对着前方一挥。光芒瞬间展开，形成一道半透明的结界，将他和云岫牢牢护在里面。

“砰！”

上古神的神力撞在结界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结界剧烈晃动，表面布满裂纹，却始终没有破碎。

刚才启动法阵已经耗损了晏嵫太多神力，此刻强行支撑结界，灵脉传来撕裂般的疼。

“师兄！”云岫连忙扶住他，将自己的神力渡过去，帮他加固结界，“你怎么样？”

“我没事。”晏嵫擦去嘴角的血。

“他伤不到我们。以前他有止桓……现在是我有了。这结界他破不开。”

上古神看着结界里的两人，眼底的怒意更甚。

他抬手凝聚起一道金色的光刃，狠狠朝着结界劈去，却依旧被结界挡了回来，光刃化作细碎的光点，消散在空气里。

“没用的。你现在只剩残魂，根本发挥不出万分之一的力量。我们耗得起，你耗不起。”

上古神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两个人正在以命抵消他的神力。双方的力量都在减弱，但这样下去，他一定是第一个倒下的。

他盯着结界里的两人，忽然换了语气，声音变得温和起来，像在诱哄：

“云岫，你本是我神力所化，与我同根同源。只要你愿意归顺我，我可以让你成为我的神后，与我一同统治新的世界。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云岫看着他的模样，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

“这位上古神，按照道理来说，晏嵫是你灵魂的转世，我是你神力的凝结……这样而言，我们算不算你的一部分？还是说，算你的子女？”

无论按照哪种说法，“神后”这个位置都不大适合云岫。有点违背正常伦理。

“吾百无禁忌。”

云岫有些无语，索性不接话了。

上古神却抬手对着远处的村落一挥，一道金色的光链瞬间缠住了几个躲在山洞里的凡人，将他们往法阵的方向拉来。凡人的惨叫声顺着风飘过来，凄厉得让人心颤。

“你们看！只要我愿意，我随时能让这些凡人陪葬！云岫，你真的要为了这些忘恩负义的人，放弃永生的机会吗？”

云岫的心脏猛地一抽，被晏嵫死死拉住。

“别冲动！”晏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是在激你！你一出去，结界就破了，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云岫咬着牙，看着那些凡人在光链里挣扎。

可她知道晏嵫说得对。云岫深吸一口气，凝聚起神力，对着结界外的光链挥去。光刃瞬间斩断了光链，凡人掉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远处逃去。

“你！”

上古神不再废话，周身的金色神力暴涨，化作无数道细如牛毛的光刃，朝着结界密密麻麻地射去。

光刃撞在结界上，结界的裂纹越来越多，光芒也越来越弱。

云岫知道，只要她放开晏嵫的手，上古神就会消失。但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