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妖，对吧？”黑夜里，一个无比轻柔的声音在空澈头顶上方响起。
空澈倏地睁眼，愣愣向上望去，看到自己后方笔直地站着一个人，那人正低头注视着他。
没有恶意，没有攻击性……也没有人的气味。
空澈缓缓坐起，而那人露出一丝微笑，单膝蹲下，抬起手轻轻覆在空澈眼前，片刻后将手撤回。
此时，空澈的眼睛已恢复成原有的深蓝色，在昏暗中散发着淡淡的深蓝夜光。
“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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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春潇已经检查了一遍村子，确定没有威胁以后，又带着夜游绕了村子一圈，那个笼罩着村子的幻术囚笼已经彻底消失。
此时村民们陆陆续续出来开始一天的劳作，而夜游也将妖怪和囚禁着村子的囚笼永远消失的好消息告诉最先遇上的那批人，并且告诉他们，春潇是真正的除妖师。
一时间，春潇被很多人围住，所有人都在欢呼，有的人跑回去将这份惊喜分给家里人，有的人则大喜过望跑到村外。
此时夜游却安静地靠坐在树下微微阖目，春潇问道：“你不去外面看看吗？”
昨夜春潇没能看清她的脸色，而此时是白昼，春潇才看清她的脸，她脸上带着病态的疲惫与苍白，在没有夜晚掩饰的情况下，这种苍白和疲惫更为明显。
夜游道：“我想先休息......你实话实说吧，我还能活多久。”
春潇道 ：“我的黑纱斗笠其实是一种能保护除妖师的法器，虽然你不是除妖师，但好歹你身体里有一些除妖师的血脉，因此这法器也能为你续命，不过效果可能不是很好，具体能延续多久，我也算不准。”
夜游略微苦笑：“可以估摸个大致时间吗？比如至少能活多久。”
春潇沉默了一会儿，道：“至少还能活两年吧，其实如果我没有来过，你的身体撑不过几天。”
夜游哑声微笑道：“这样也好，我很满足。”
春潇佩服她，但也为她遗憾，他从来都不知道，世间仅剩的除妖师群体都集中在皇城，除妖师的职责是保护人类，而在偏远的地方，有个人类少女在和妖怪以命相搏。
何其讽刺。
春潇心情沉闷，打算让夜游一个人休息一会儿，而自己也该回去接空澈了。
当春潇要转身离开时，夜游忽然开口：“等等。”
春潇停住脚步，回头道：“怎么了？”
夜游目光直直注视着他：“除妖师，我应该谢谢你，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报答你，也不知道能给你什么，我想了一晚上，我决定......”
决定什么？
忽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惊慌急切的声音：“不好了！两个孩子失踪了！有孩子丢了！”
春潇望去，来人竟是姚大娘，他顿时整个人咯噔一下，急忙问：“哪两个孩子？”
姚大娘含泪道：“是小枣和你带过来的孩子啊！一大清早我起床，找不见俩孩子，我叫上小棉和其他人找了一圈，根本找不到！”
春潇有被冲击到，但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先前虽然解开了一部分对空澈的法力禁制，但还有另一部分没有解开，而且空澈体内残存着春潇的法力，因此春潇可以定位的空澈的具体方位。
他凝神闭目，隐隐感应到空澈的位置，发现方向确实不在姚大娘家里，而是在这个村子的后山上。
春潇赶紧奔向后山，夜游扶着树站起来，想跟上去一起寻找，但她刚迈开步子，眼前就一阵晕眩，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日光高照，春潇穿行在大山树林里，这里枝叶繁茂遮天，纵使在白日里依然略显昏暗。
春潇速度很快，法力感应到自己离空澈的距离愈来愈近，终于他停下脚步，看到一个小孩子低垂着头，坐在树下，似乎是睡着了。
是空澈。
春潇松了一口气，他来到空澈面前，却不见姚小枣的踪影。
春潇半跪在地，轻轻抬起空澈的下巴，拍拍他的脸：“澈，醒醒......？！”
春潇这才发现空澈的额头上缠着一圈布，看起来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春潇轻轻将那圈布解开摘下，此时空澈吃痛似的闷哼一声。
空澈的额头上，竟然有一个巨大的血口。血口看起来已经干涸，那圈布里面已经被血浸透。
“空澈！醒醒！”春潇用力拍打几下空澈的侧脸，空澈终于睁开眼，深蓝的眼睛一片迷离，看到春潇后骤然清明：“春。”
“谁干的？”春潇将布重新包扎在空澈额头上，隐隐感觉事情变复杂了。
空澈始终不吭声，只是低垂着头，目光里隐匿着淡淡的难过，春潇看了出来，道：“还有哪里受伤了？走几步我看看。”
空澈磨磨蹭蹭站起来，低头绕着春潇走了一圈，春潇还是不放心，简单检查了一遍，空澈确实只有这一个伤口。他牵住空澈微微冰凉的手，问道：“姚小枣呢？就是昨晚和你一起睡觉的那个孩子。”
空澈的身体忽然轻颤一下，春潇内心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单臂抱起空澈，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视野所及处都看不到姚小枣的身影。
春潇问：“昨晚发生什么了？”
空澈细瘦的手臂搂着春潇的脖子，缓缓闭上眼睛，一言不发沉默着，眼底微微乌青，看起来已经很疲惫了。
春潇抱着他在林间行走，努力寻找着姚小枣的踪影，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尽管他大声呼唤着姚小枣的名字，但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而空澈一直是困倦的状态，春潇笃定，昨晚自己不在时，一定发生了什么。
忽然，他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和姚小枣的名字，春潇从高处向下望去，看到姚大娘和小棉还有其他人都已经找到这里，姚大娘呼唤着姚小枣的名字，焦急中甚至带上一丝哭腔。
只找到空澈却不见姚小枣，眼下还是先避一避比较好。
春潇来到山的背坡处，将空澈放在一个大石头上坐着，自己也坐在一旁，轻声问：“昨晚是你自己主动出去的，还是有人把你带出去的？如果是有人带你出去的，那就点点头。”
空澈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春潇感到一丝不妙：“那人是把你和姚小枣一起带走的吗？”
空澈摇摇头。
春潇继续开口：“意思是，是有人带走了你。”
空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春潇道：“可是，我解开了你的法力禁制，你的妖力能让你瞬移，你瞬移的时候任何生物都追不上你，反应速度也不及你，所以，你不可能被谁带走，是你主动跟谁走了，是吗？”
空澈抓着膝盖的小手轻轻抖了一下，紧紧抿住嘴唇。
春潇看着空澈，他明白，空澈必定在隐瞒什么。
“澈，你看着我。”春潇轻轻抬起空澈的下颌，空澈游离的目光被春潇直白的视线锁定住，身体也逐渐紧绷，屏住呼吸。
春潇道：“我解开你的禁制以后，任何人甚至是除妖师都无法轻易追上你，就算你被威胁，但你的妖力很强大，一眨眼间就瞬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人可以逼迫你，所以，你是自愿跟别人走的，是这样吗？”
空澈瞳仁都在微微颤动，但始终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也一直屏住呼吸，直到空澈眼眶逐渐湿润，春潇听到一声带着微颤的呼气声。
春潇内心微叹，他起身轻轻半蹲在空澈面前，抬手摸摸他的脸颊，语气很轻：“我不生气，不要紧张，你只需要回答，你昨晚遇见的人，是不是人类？”
空澈犹豫了好一阵，最终摇了摇头。
得到空澈的答案，春潇感觉一股久违而熟悉的危机感。
高阶妖怪。
杀死中阶妖怪后，这里已经没有中阶妖怪的气息了，低阶妖怪也没有。
春潇之前的困惑也能解开了：他一直惊讶于区区中阶妖怪就能布置出如此精妙的幻术囚笼，他以为是中阶妖怪进化了，但还有一种可能，这也可能是高阶妖怪布置的幻术囚笼。
如果真的是高阶妖怪，那他竟然都没有发现……
除妖师靠妖气和外貌来寻找和辨别妖怪。中低阶妖怪根据外貌是很好辨认的，但高阶妖怪与人类外貌是相同类型的，所以除妖师会率先从妖气上来辨认。
可是，妖气只有三种类别：低阶中阶高阶。三种妖气分别对应着那三种妖怪，而同一个类别妖怪的不同个体之间，妖气是相同的。就比如一个中阶妖怪和一个高阶妖怪同处时可以分辨出两种妖气，而两个高阶妖怪同处时，只能察觉到同一种妖气，只是浓与淡的区别罢了。
但空澈的妖气是春潇遇见所有妖怪中最浓郁的，他每天被这种高浓度妖气熏着，久而久之自己竟然习以为常，加上高阶妖怪一直是濒临灭绝的生物，这一回竟然掉以轻心了……
他懊悔极致——
春潇啊春潇，你当真是散漫太久了！没有危机感就算了，连脑子都智商拉低了是吧！师父知道了非得踹开棺材板揍死你不可！！！
是啊，空澈的高阶妖气本就浓郁到极致，所以覆盖了另一只高阶妖怪的妖气……
春潇突然一阵惊悚：该不会他一路走来其实和好多高阶妖怪擦肩而过了，只是空澈这种高浓妖气都覆盖住了，影响了他的判断？
不，也可能不是，毕竟高阶妖怪本就是濒临灭绝的物种了......
春潇坐回大石头上，抬手轻轻抚了抚空澈的后脑勺，心情无比沉重，他开口道：“澈，你头上的伤也是那个家伙干的吗？”
虽然这么问，但春潇感觉不太可能，他身为除妖师这么多年，对妖怪的一些习性是很了解的：比如妖怪与妖怪之间绝对不会自相残杀，一来是妖怪与生俱来的“禁止自相残杀”的本能，二来是皇城古卷上的传说，传说妖怪的先祖在消亡前用妖力定下了一种制约，这种制约便是禁止妖怪伤害妖怪，否则一切都会反噬在伤害方身上甚至可能致死
空澈摸着脑袋，低着头，终于开口讲话了：“枣。”
春潇惊道：“是姚小枣打你的？”他脑海中浮现姚小枣那张天真烂漫的面容。
空澈神情落寞，点了点头。
春潇这才发现，空澈额头上的布料就是姚小枣衣服上的布料，春潇诧异问：“是小枣打伤你，又给你包扎好的吗？”
空澈缓缓抬手抚上自己伤口处抱扎的布料，又点了点头，眼神渐渐黯淡下去，依然什么都没有说，战术性沉默。
如今空澈的语言能力其实并不弱，除了讲话容易主次颠倒且偶尔发音不准以外，空澈其实是能完整表达自己的想法的，也就是说，只要空澈愿意回答，是能讲一切完整讲述出来的。
除非空澈不想回答。
春潇感觉一团乱麻长叹，缓缓道：“澈，真的好想让你明白，丢失孩子对于人类而言是很严重很严重的事啊，你什么都不说，真的很头疼。”
春潇心里有些失落，空澈在偏袒那个高阶妖怪。
他懊悔，自己明明早该想到的，比起中阶妖怪进化了能布置出笼罩南乡村的幻术囚笼，更有可能是濒临灭绝的高阶妖怪布置出来，毕竟成年的高阶妖怪实力更强悍。
不过，春潇依然相信那只高阶妖怪还在村庄，因为这南乡村四周一圈都有除妖师的阵法，春潇甚至能感应到南乡村外其他方向的除妖阵，而有些阵法甚至春潇都加固过。
高阶妖怪如果离开这村庄就会陷入村外的除妖阵法中，就算死不了也要活剥半条命。
也许，幻术囚笼就是这高阶妖怪给自己储存的口粮。
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自打夜游和中阶妖怪战斗以后，村庄就再无人被妖怪吃掉呢？
最近是日更，至于几点更，不定时，毕竟作者是现码的，虽然作者自己有一套大纲骨架和固定剧情走向，但毕竟还是得一点一点往框架里填血肉，填血肉比搭骨架还挠头……
而且还得每天写章纲，章纲分为好几条，第一第二第三……
不过午夜十二点之前肯定能更新完的哈哈
感觉真的好凉，凉凉的很安心，有种被世界遗忘的安全感……莫名好踏实这是咋搞的（不要在这方面踏实啊喂！）
最近几篇和未来几篇的标题是南乡囚笼，其实有好多个含义，慢慢往前苟字吧，啊，结束了一天的倒灶生活，该洗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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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南乡囚笼（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