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南乡囚笼(三)

春潇放慢脚步,缓缓走到木门前,轻轻开门出去,当他转身合上门时,低头豁然对上一双大眼睛。

“!!!”

空澈不知何时贴身跟在春潇身后,正仰头凝视着春潇,那双眼睛仿佛在质问春潇:你要去哪里?你为什么不带我?

春潇:“……”呃,敢情你刚才和我一样都是装睡么。

他好像发现,小妖怪的心眼子似乎比他想的还要多……

春潇轻轻把空澈拉出来,半掩着门蹲下身,抬手抚了抚空澈的侧脸,沉声轻语:

“你先回去睡吧,不用担心,我给你暂时解开了一些法术禁制,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可以使用你的妖力瞬移离开,不会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了。”

空澈直勾勾盯着他:“一起。”

春潇耐心道:“这样我会行动不便的,先回去睡觉,听话。”

“不听。”

“你…你先听。”春潇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无语到了。

“不听。”

春潇:“......”所以说我教你说话就是为了让你和我开怼吗?

春潇叹气,起身直接将空澈横抱起,轻轻放回沉睡着的姚小枣身边,把被子盖好,空澈躺在地铺上,面无表情地瞪着春潇。

春潇轻声道:“先睡吧,睡一觉醒来,我就回来了。”

空澈一脸木然,没有再表态,然后翻了个身背对春潇。察觉到这孩子不高兴了,春潇心中微叹,起身轻轻走出门外,将门关好。

明月高悬夜空,春潇悄然上了山,他轻功了当,不一会儿便临近山顶。

此时妖气更浓,他远远看到一个一身高迫近五米的巨物,宽大的脚掌踩着大地,地面传来一阵阵沉重的震颤声。

果然是中阶妖怪。

这只中阶妖怪躯干纤瘦如细枝,四肢却粗壮如木桩,月光照在它巨大的头颅上,整颗头上布满沟壑,犹如皲裂的大地。尖锐锋利的牙齿微微张开,四只明晃晃的猩红眼珠上下分成两排,眼珠朝着不同的方向来回转动,疯狂搜寻着活人的踪迹。

春潇将自己隐匿在一旁的大树枝干上,仰头打量着这只中阶妖怪。

春潇未满十岁就已经有很多的除妖经验,五花八门的妖怪见的不少,这种看着怪异可怖的妖怪,对春潇这类高阶除妖师而言,对付起来其实很容易。

不过,他没想到区区中阶妖怪竟然能布置出如此幻术囚笼,看来自己尽管孤身一人东奔西走除妖布阵,但还是挡不住有妖怪会进化。

春潇本来想直接干掉它,但他想看看夜游是如何与这妖怪战斗的。

其实春潇内心是比较偏向夜游是除妖师,一来是这座妖怪的囚笼能容得下那么多老弱病残的人类生存下去简直奇迹,二来是春潇游走民间这两年来没有遇见过除妖师,各地阵法岌岌可危却多年来无除妖师加固,而世间仅有的除妖师都聚集在皇城内和皇宫内外,如果春潇能在这里遇上一位“战友”,那真的是很万幸了。

“…嗬…嗬…………”这只中阶妖怪发出嘶哑声。

根据春潇的经验,他判断出这家伙是饿疯了。

忽然,妖怪停下脚步,似是感觉到什么,来回张望,最终脑袋定格下来。

春潇顺着妖怪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黑衣人朝这里赶来,她拖着沉甸甸的大长刀,步伐却轻盈飘然,身影迅如劲风,直直冲上山顶。

来了来了。春潇暗暗激动,确定此人是夜游。

夜游目光凌厉,挥刀迅猛,刀在月光下甚至显出残影,在妖怪还没反应过来时,夜游已经斩断妖怪的脚踝。

她一跃而上,一脚踩住妖怪微曲的膝盖高高跳起,凌空转身高举长刀,一刀横劈在它纤细的脖颈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但脖颈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淡痕。

而那只妖怪往后走了两步。

是的,往后走了两步,春潇不敢置信地看着妖怪的脚,那妖怪竟然又重新长出了脚,而且,脖子上的裂痕又在眨眼间恢复。

春潇震惊到不可置信。

不应该。

除妖师的法力是可以让妖怪无法自愈的,不排除有的除妖师使用法力时无法显出光芒,但除妖师只要用法力在妖怪身上留下伤口,妖怪是绝对无法自愈的。

除非……

此时,就在夜游即将将落回地面时,那妖怪却眼疾手快迅速将她捞起来,它两只巨大的手掌布满尖锐锋利的刺,牢牢握住夜游的身体。

她单手举起长刀,一刀刺入它的面目,再将刀抽出,然后一刀劈断妖怪的手腕,身体摔回地面。

妖怪倒在地上,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妖怪面部和后脑的伤口迅速愈合,甚至断掉的手腕都在眨眼间就重新长出。

春潇睁大眼睛看着妖怪,又看着下方的夜游。

她……不是除妖师。

夜游摔落山坡,身体控制不住往下滚,稳住身体后,便又爬起来,冲上山坡捡起长刀,动作迅速一跃一跳便躲过妖怪巨大手掌的捕捞,踩着妖怪手臂,一鼓作气跃至到妖怪上方,身体俯冲高举长刀,她瞠目欲裂,嘶吼着将整只妖怪从头劈到脚,鲜血四溅,硬生生将妖怪劈成了两半。

可是,当她又落下回地上,甚至还没站稳时,妖怪便缓缓而立,劈成两半的身体彼此感应,又以复活的姿态立于夜游面前,完好如初。

完好如初。

春潇被眼前这一幕实打实震撼到。

她根本不是除妖师。

但也不是一般的人类。

夜游呼吸紊乱,依然握紧长刀冲去,春潇迅速从树上跳下去,然后将背后的黑纱斗笠认真戴好,法力凝聚在指尖,蓄势待发。

在夜游挥刀看去时,春潇指尖凝出淡淡的银光,那抹银光穿过呼啸夜风,迅速朝妖怪飞去。

此时夜游跳起来再次像往常那样去攻击时,那抹银光恰巧穿过了夜游的身体,直直流入妖怪的躯体中。

夜游对此却无知无觉,那抹银光从她后背穿透她整个身体时,她都没有丝毫察觉。

此时,妖怪蓦地僵在原地不动弹。

夜游一愣,不明所以,也就是这一瞬间,那妖怪浑身剧烈颤抖,顷刻间便爆体而亡,在夜游的视野中化为了满天血污、满地肉块。

她呆了好一阵,迟疑着缓缓回头,此时,春潇站在夜风中,斗笠下的黑纱随风摇曳。

他将黑纱轻轻撩到斗笠上方,对夜游温声道:“它不会再复活了。”

夜游睁大眼睛,整个人凌乱不堪,头发和苍白面容还覆着妖怪爆炸时溅上去的血污。

夜游又愣愣望着地上的肉块,那肉块再也没有复活,妖怪再也没有复活。

春潇语气很轻:“它再也不会复活了,一切都结束了。”

夜游嘴唇颤了颤,漆黑的瞳仁逐渐湿润,她缓缓蹲在地上,忽然身体一晃,便脱力般跌坐下去。

她眼泪不断满溢流淌,冲洗着满是血污的脸颊。

春潇没有再看夜游,而是捡起躺在她身边的长刀,在一片空地上挖坑,再把妖怪的残骸一点一点徒手埋进去,磨磨蹭蹭徒手把这片地方清理干净也有一个半时辰了。

春潇将填满的坑踩平,又原地跳了跳,长舒一口气,回头看向夜游。

夜游不知何时已经站他身后,脸上的血污清淡了很多,眼眶在月光下微微泛红。

春潇擦了擦汗,把刀回递给她,语速轻缓:“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一直保护着这里的人们。”

明明只是个毫无法力的普通人类,却能和妖怪硬碰硬这么多年。

其实,春潇早该猜到夜游不是除妖师了。

除妖师的强大之处是拥有对付妖怪的法力,但除妖师的弱点是□□。而夜游的战力太过强悍,普通除妖师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不过春潇除外。

夜游目光略微低垂,沉声道:“我骗了你,我不是除妖师。”

春潇缓缓坐到树下:“但你武力真的很很强,大概皇帝身边的武功高手和你单打独斗都未必能赢你。”

她沉默不语,春潇强调道:“是真的,你是我见过武力最高的人,用血肉之躯和妖怪周旋这么久,古往今来你大概是第一个。”

毕竟春潇当年被皇帝下通缉令时,是全皇城的武功高手前来追捕他,春潇和那些高手拼杀过几次,他感觉起码三四个人加起来才能顶她一个。

啊,又想起那个欠苍天收的狗皇帝了......

此时,夜游也坐到树下,仰头望着皎洁明月,低低道:“看来,我以后再也不用这么累了。”

春潇内心的惊叹依然未平复,他道:“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夜游:“嗯。”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自称自己是除妖师,一个人和中阶妖怪彻夜战斗的?”

中阶妖怪惧怕阳光,一般是晚上出没,夜游一定是晚上和中阶妖怪周旋,反复杀死妖怪,妖怪反复复活,再反复杀死,这样周而复始,直到天光亮起。

夜游微微阖上双目,轻轻呼吸了几下,哑声道:“很久以前,南乡村还没有妖怪时,大家生活的很安宁,后来,村子里来了一只妖怪,自那以后,村子四周连带着两座大山都被无形的墙笼罩,里面的人出不去。”

“然后,那只妖怪开始在晚上出来吃人,那妖怪口味很挑,每天晚上下山时,都喜欢先吃青壮年,每次都一口气吃十几个人,大家想逃,可却被四面八方无形的墙困住,无法逃出,那妖怪似乎能闻到活人的气息,无论大家藏在哪里都会被发现。”

春潇安静地听着。

夜游继续道:“再后来,年轻人被吃光了,我一直跟着母亲躲藏,直到我十四岁那天夜里,母亲也被吃掉了,她是自己跑出去吸引妖怪的注意力,只为了给我争取逃跑时间......那妖怪总是习惯将人从脚开始吃,一点一点吃到脑袋,我目睹过很多次,也听到过太多人们被吃掉时的凄惨声。”

“可是,当我母亲主动冲出去吸引妖怪,被妖怪抓住为了给我争取逃跑时间时,我却听不见她半点惨叫声,只能听到妖怪的咀嚼声,却听不见她半点惨叫声。”

春潇骤然睁大眼,迟缓地扭过头,夜游眼神微微失焦,喃喃道:

“我往前逃命,身后却听不见妈妈半点惨叫声,太安静了,竟然可以这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身后妖怪的咀嚼声。”

“她为了让我专心逃命,她被妖怪一点一点生吃时,她没有发出半点惨叫声。”

她语气平静,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春潇却不可自控地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指尖微微颤动。

忽然,夜游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春潇,道:“你看。”

春潇沉默接过书,但因为这是黑夜,看不清字,借着月光粗略翻了翻,仔细看看封面和封底,感觉有点像民间话本之类的读物。

夜游缓了一口气:“当时天亮了,我很悲痛,很迷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有一天,我收拾父亲的遗物时,发现了这把长刀。”

夜游低头轻抚着长刀:“长刀很沉,但我从小力气就很大,所以第一次拿起来不算特别吃力……我竟不知他还藏着这样的宝刀。”

“也是在那一天,我还翻到小时候父亲带回来的话本,那话本曾被我抛在角落,但那天我再次翻看起来,看到了一个故事,那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很平凡的少年,经过自己不懈努力成为一名超级厉害的除妖师的故事……或许因为父亲是除妖师的缘故,他有不少关于除妖师的话本。”

“但只有那个故事最让我印象深刻,故事里的少年经历了至亲之人的逝去和还有许多残忍的岁月,我看的很入迷......我当时在想,我如果能像话本主角那样站起来战斗就好了,我如果能大胆站在夜空下就好了。”

春潇低头轻抚着这本陈旧的书,心情沉重。

“然后,我忽然想起来,我的名字就是夜游,夜游夜游,要可以勇敢站在夜空下,既然村庄已经成为妖怪的囚笼,那我无非就两个下场,躲躲藏藏到死,或者钻出来被妖怪吃掉。我一直抱着长刀和话本,那时,只觉得,怀里的长刀和话本好烫,把我的灵魂烫活了,我想找第三条路。”

“我继续翻着父亲的遗物,忽然发现了父亲留下的一些武学方面的书籍,我自己看着学习起来,我虽然没有继承父亲除妖师的资质,但是也继承了父亲的武学天赋。”

“然后,在两天后的夜晚,我不再胆颤心惊等待着妖怪下山,而是带着长刀走向了山顶,我上山的过程一直害怕,可当我看见妖怪时,我忽然就没有情绪了,不害怕,不紧张,失去任何情绪,只剩下了冷静。”

春潇能理解,他很多时候其实也是这样。

夜游道:“那一晚很安宁,没有妖怪下山,没有人再死去,我彻夜和它周旋,直至天明。”

“然后我发现,原来我是可以反击的,在它用巨大的爪子抓过来时,我是可以抬起手臂,用长刀把它的手砍掉的,在它朝着山下奔跑时,我是可以砍掉它的脚的,它能残肢再生,我也能反复砍去,它能一次次迅速复活,我也能一次次迅速杀死,直到天亮,天亮以后,它就跑回山背后的阴暗处了。”

春潇一直认真听着,听着这个少女用最平静的语气讲述着最跌宕起伏的经历。

原来人类可以如此坚强。

她道:“当时,我很兴奋,我看着只剩下绝大部分是老弱病残的人,我对他们说,我成为除妖师了,我父亲是除妖师,我现在长大了,我也觉醒成为除妖师,我知道这是谎言,可我想成为我的希望,也想成为大家的希望。”

春潇听后,心中略微苦涩。

有如此魄力与胆量,如果她真的是除妖师该多好……

其实除妖师资质这个东西,没有必然的血脉联系。

但是,这个毫无除妖资质的人类少女,却成了这座囚笼里的希望,让这座囚笼内的幸存者也能正常生活,让制造囚笼的妖怪无法下口吃人。

她没有再往下讲,但春潇已经能想出来她接下来的经历了,无非就是周而复始,在夜空下游荡,周旋,厮杀。

寂静了许久,明月逐渐西去,忽然,夜游开口道:“除妖师,对不起,天刚黑下来时我甚至还在驱逐你,我向你道歉。”

春潇道:“其实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我如果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许久,夜游吃力地站起来,她身形微晃,春潇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道:“夜姑娘,可否能让我把一下你的脉?”

夜游怔了怔,然后撸起袖子把手伸过去,漫不经心道:“嗯,不过我估计肯定没什么好脉象,哈哈。”

夜游苍白的脸上扯出释然的笑,春潇把着脉却逐渐蹙起了眉,他问道:“冒昧问一下,夜姑娘今年多大了?”

“十八,快十九了......要是以往,我都该嫁人了呢。”夜游微微垂眸,随机闭目叹笑一声。

春潇把脉把了很久,眉宇一直紧蹙,脸色甚至逐渐浮上一丝难堪。

这还真的不是什么好脉象。

夜游的身体情况很糟糕。春潇跟着师父也学过医术,他能笃定,夜游在早期战斗时一定屡次身受重伤又几次濒死过,并且身体里留下过不少暗伤,又每一夜高强度和妖怪战斗周旋,根据年龄来算,持续也了有四年了。

恐怕,她今夜的战斗也不过是回光返照,意志力驱动身体战斗,不出两三天就会力竭而亡了......

不出两三天......?!!

春潇才反应过来,他赫然惊出一身冷汗,猛地伸手摘下自己的黑纱斗笠,扯下后面一层黑纱,然后撕成布条,又将好几根布条捆绑在一起。

他直接将布条缠绕在夜游手腕上,夜游还不明所以一脸困惑,春潇深呼吸一口气,语气严肃道:

“夜姑娘,你记住,这个东西千万不能摘掉,天塌下来也不能摘,明白吗?”

我好勤奋(激动)

今天一整天都在温习动漫,温上头了忘更文了,晚上火速掏出章纲开始更,在午夜十二点前卡住更新了(太好了我有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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