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潇缓缓醒来，他愣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躺在姚大娘家的地铺上。

感觉肚子有点沉，春潇微微抬头往下看，看到空澈的脑袋枕着他的小腹躺着，侧着小脸凝望着春潇：“春。”

春潇坐起身，此时空澈摇摇晃晃站起来到他面前，小脑袋凑过去轻轻碰了碰春潇的额头，又捧起春潇的手背蹭了蹭，呢喃道：“死了没，死了没。”

春潇知道小妖怪是想表达“太好了没有死掉”的意思，但顺序混乱的情况下就有一种询问“你死了没？”的感觉。

春潇微叹，抬手拍拍空澈的脑袋：“活着呢。”

空澈点点头，轻轻开口：“是呢。”

此时，木门被轻轻推开，来人是姚小棉。

姚小棉端着碗，一瘸一拐走进来，把将碗放春潇身边，春潇看到是一碗热腾腾的杂粮粥，姚小棉道：“夜姐姐让我送过来的，趁热喝吧。”

春潇问：“她人呢？”

姚小棉道：“和我娘一起找弟弟去了。”

空澈坐在春潇身边，安静地看着姚小棉，姚小棉道：“趁热喝吧，饿了的话厨房还有干粮。”

春潇微笑：“好，谢谢。”

姚小棉起身离开，但才刚走一步，他身体微微晃了晃，一下子单膝跪倒在地，而姚小棉瘸掉的那条腿以怪异的姿势微微发抖 。当姚小棉要倒下去时，春潇眼疾手快扶住他肩膀，才发现姚小棉全身都在隐隐发抖，春潇看向姚小棉苍白的脸，道：“你气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姚小棉似乎不喜欢随便被人碰，他用力甩开春潇的手，自己站起来，淡淡道：“我弟弟都失踪了，你觉得我当一个哥哥的气色能好到哪里去？”

姚小棉转身，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缓缓离开，关上门。

春潇低头望向自己手掌，回忆着刚才近距离接触姚小棉的感觉，心中的异样愈发明显。

春潇端起地上的粥，却只是看着，并没有直接喝。忽然，碗旁边探过来一个脑袋，空澈一下子含住碗边缘，双手捧过碗，自己咕咚咕咚又喝掉了，然后理直气壮看着春潇：“饿。”

春潇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抬手摸摸空澈的脸：“原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细心，谢谢你，我懂了。”

空澈闻言倏然睁大眼睛，然后微微低头，没有再说什么。

春潇从自己的包袱中取出一根银针，然后将银针浸入碗中残羹，片刻后，那根银针末端发黑了。

春潇目光淡然，轻声道：“这么早就沉不住气了么。”

此时，姚大娘推门走了进来，她面色更加苍白。姚大娘望向空澈，眉宇中的悲伤更浓，她又看向春潇：“为什么，两个孩子一起失踪，只回来一个。”

姚大娘眼泪落下，哽咽道：“我就小枣这么一个亲儿子......”

春潇微微迷眼：“姚小棉不是你儿子吗？”

姚大娘叹了口气：“小棉，是我和丈夫捡来的，那会儿啊，小棉才一点点，甚至比小枣还要小......”

春潇喃喃道：“这样啊。”

空澈把头低的更低。姚大娘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春潇看到她在收拾包袱，春潇问：“姚大娘，您是要出远门吗？”

姚大娘道：“村子里找不到，我就去外面找。”

春潇道：“再等等吧。”

姚大娘摇摇头，悲声道：“不等了，我明天就出发。”

春潇没有再劝下去，而是带着空澈来到外面。

此时日头高照，初秋的风夹杂着凉爽，春潇感受着微凉的空气，空澈站在春潇身边，一直沉默。

春潇轻轻捋了捋空澈的头发：“澈，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姚小枣还活着吗？”

静了好一会儿，正当春潇以为无果时，空澈忽然挽住春潇的手臂，道：“在那里。”

春潇道：“好，那就带我去吧。”

空澈松开春潇，开始自己往前走，春潇明白空澈这是要带路了。

一路上了山坡，进入更为茂盛的树林，春潇看着空澈的背影，心中一时间不是滋味，忽然，身后一个声音轻轻喊住春潇：“除妖师？”

是夜游。

夜游依然背着身后的长刀，她走过来，轻声开口：“你终于醒了，这我就放心了。”

春潇看着她。

夜游语气低落：“除妖师，你说法力只能伤害妖怪无法伤害人类，所以你用法力攻击了所有人来寻找那妖怪，但是，昨晚在你昏迷过后，我挨家挨户拜访了所有村民，一个都没有落下，大家都很正常，没有谁受伤，没有谁看起来不舒服，大家都是正正常常的样子，会不会......根本没有高阶妖怪呢？”

春潇道：“有，而且，那只高阶妖怪已经沉不住气了。”

夜游道：“你查出来了？他是谁？”

春潇缓缓道：“我会告诉你的，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我们要去见姚小枣了。”

夜游骤然睁大眼睛，可她眼底没有喜悦，而是深深的震惊，她似乎预料到什么，强忍着微颤的嗓音：“有结果了？肯定......不是我想的那样吧？除妖师，肯定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姚大娘曾经说过，夜游在母亲死后，就一直跟着姚大娘生活，把姚小枣当作亲弟弟对待。

春潇走在她前方，他心中已经预料到姚小枣的结局，纵使心中不忍，依然道：“应该是吧。”

空澈一直在前方带路，两人跟着空澈穿过树林，来到山的背后，空澈停在一片松软的泥土上，转身低着头，指着松软的泥土，轻轻道：“枣。”

夜游瞪大眼睛，跪倒在泥土旁，她瞳仁微颤，顿了片刻，双手开始疯狂扒开泥土，最终，她在土中触碰了什么东西，呼吸狠狠一抖。

春潇走过来，按住她的胳膊，然后替她继续挖着泥土。

紧接着，春潇慢慢抱出一颗人头。

春潇双手抱着这个脑袋，他挖出来时，人头面朝自己的，因此夜游只能看到姚小枣的后脑勺。

夜游僵住了，她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眼眶湿润：“为，为什么？”

她崩溃道：“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游目光落在空澈身上，声嘶力竭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小枣......小枣他，为什么...为什么！！！”

春潇将人头抱在怀里避免掉出，然后单膝跪地上，在坑里又刨出两只手和脚，还有其他人体部位，春潇道：“小枣，是被高阶妖怪吃了。”

夜游双拳攥紧，狠狠砸在树上，她额头抵着大树狠狠喘息着，语气夹杂着愤怒：“我要......将它碎尸万断！”

压抑的气氛中，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只有头和双手双脚，还有其他一部分躯体没有被吃掉，真的是高阶妖怪的食人特征呢。”

春潇抬头望去，看到蓝释坐在树干上，居高临下看过来，又对空澈道：“看来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呢。”

夜游双掌覆面，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那个妖怪，是谁？”

空澈仰起头，捏捏春潇的手掌，微微启唇发声，春潇轻轻伸出一根手指，点在空澈嘴唇上，对夜游道：“等今晚，我带你去找那只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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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深夜，月光透过树梢落在地面，少年站在树下，借着月光，将腿轻轻抬起，脚尖死死抵着树。

少年双手抓着一块大石头，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将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膝盖，一下，两下，直到那条笔直的腿被活生生反向砸弯，少年手一松，石头滚落在地，他向后倒在地上喘息。

之后，少年缓缓坐起身，掀起裤腿，微微皱着眉，抓住大腿和小腿，动了动位置，随即屏住呼吸，两只手狠狠用力，顿时，被只剩皮头可以连接的两个半截的腿，就这样被错了位置，以一种怪异扭曲的姿态重新连接起来。

少年嗅到一股气息。

他回头，看到的是一个孩子。

孩子睁着深蓝色的大眼睛，注视着他。

少年微笑：“你来了。”

忽然，黑暗深处有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对。”

少年骤然睁大眼睛，黑暗深处有个人走出来，那人正是春潇。

空澈走回到春潇身边，春潇目光落在少年的腿上，缓缓皱起眉：“为什么这样做？”

未等少年开口，春潇身后走出来一个女子。

少年惊道：“夜姐姐？！”

夜游同样震惊地睁大眼睛：“小棉……姚小棉？”

她望向春潇：“不是这样的吧……怎么，怎么可能是小棉？除妖师，你是不是搞错了……小棉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高阶妖怪……”

她身体一颤，脸色渐渐苍白：“小枣……是被小棉吃掉的？”

姚小棉沉默了好一阵，而他的腿开始愈合，愈合结束后，姚小棉站了起来，放下裤腿，缓缓朝夜游走来，依然是一瘸一拐的姿态，姚小棉道：“终究还是被发现了，我是妖，姚小枣也的确是被我吃掉的。”

夜游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愣愣道：“……你不是小棉。”

姚小棉道：“我是。”

夜游突然尖叫大吼：“你不是！你把小棉藏哪里去了！你都对我的两个弟做了什么！”

春潇挡在夜游前面，目视着姚小棉：“你为什么要吃掉姚小枣？”

姚小棉道：“因为他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

“你是姚小棉本人，还是假扮成了姚小棉的样子？”

姚小棉平静道：“我就是姚小棉本人。”

夜游听后，精神濒临崩溃，她绕过春潇，将长刀狠狠劈在姚小棉肩膀上。

姚小棉没有躲，他的肩膀连带着整只手臂都被夜游劈下来，只是短短一瞬间，姚小棉的半个肩膀和手臂又重新出现在身上，地上的残肢已经荡然无存。

姚小棉轻轻抬手抱住夜游：“最后一次拥抱你了，以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夜游浑身颤抖，一刀刺进姚小棉身体中：“你不是……你不是他！你不是！”

姚小棉将长刀轻轻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放在夜游脚边，后退了两步，语气异常平静：“我是。”

姚小棉望向空澈：“小朋友，那一晚我们的对话，你看来没有听进去。”

空澈沉默地站在春潇身边，姚小棉轻轻笑了：“你的立场，还是要站在这个除妖师身边吗？我们可是妖啊，我那晚明明警告你远离除妖师，你还是要站在这个除妖师身边吗？”

空澈握紧春潇的手，微微垂眸。

姚小棉轻轻闭上眼睛：“这样啊，不过没关系，小朋友，你我是同族之妖，我不会伤害你的，不过，如果有一天你被除妖师伤害了，希望你能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