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灵捻手捻脚走至暗门前,抬手轻轻一推,便见昏暗光线下深不见底的幽暗石阶。回身瞧着不甚明朗的天色,她心中颇有几分犹豫,在门前踌躇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踏入。
石阶两旁是坑坑洼洼的石壁,石子尖锐坚硬,柔嫩白皙的指尖方触碰,猩红便现。桑灵连忙抽回手,不再扶着墙壁,侧着身子一步一步下探。
越往里光线越昏暗,桑灵自袖中取出火折子吹亮才瞧清脚下之路。
约摸一刻,行至一宽广地带,正中摆放着榆木书案及两把简简单单的圈椅。四面林立高约五尺的木架,其上摆放着书籍、卷宗、陶罐,乃至…各形各类的蛇虫。
这些虫子皆被圈养在罐中,桑灵稍有动静,虫子便活跃异常。
她大着胆子四下搜寻,于一发黄的古老卷宗前停下了脚步。卷宗放得位置极为隐蔽,却页角发黄卷边,应是有人经常翻动。她小心翼翼取下,仔细研读起来。
此书记载了南疆大大小小诸多蛊术,桑灵曾听过的入眠蛊,抚心蛊,安神蛊皆在其中。这些蛊术,益处颇大,同医术般,能治病救人,安抚人心。
越往后翻,离奇古怪的蛊术越多。
那日巢乌族人,对他们三人所下的幻音蛊亦在其中。再往后翻,桑灵瞧见“妄思蛊”三字。
此蛊以幽兰香做底,用珈蓝曲做引,可使人精神恍惚,脑中昏沉。中蛊者将施蛊之人看作最为思念或心悦之人,对其言听计从,哪怕是命他死,亦甘愿为之。
精神恍惚,脑中昏沉…宋言亦难道中得便是妄思蛊?自与唐霜霜相遇,他目中似有暗雾不甚清明,近日更三番四次说自己脑中昏昏沉沉。
幽兰香?唐霜霜身上,的确如影随形着一股清甜的香气。珈蓝曲…难道她用骨笛吹奏那首曲子,便是珈蓝曲!
怪不得进入西荫山庄后,常常能听到笛声,怪不得笛声一响宋言亦便似换了个人。原来初次相遇,她便给宋言亦下了蛊。
可是…为何?唐霜霜为何要对宋言亦下蛊?
桑灵心绪杂乱,冥思苦想许久也未通透,她继续翻阅却未找到解蛊之法。绕着屋内又转了一圈,在靠墙的矮柜上,她瞧见一上了锁的漆木红匣,方想用蛮力打开,便听见书房传来响动。
她迅速将火折子阖住,轻手轻脚攀上石阶,俯在暗门之上探听。
书房内点燃了火烛,明黄的光线自门缝泄出,落在桑灵冷静肃穆的白皙面庞。
“贺郎,我今日又来看你了。”
是唐霜霜的声音!桑灵竭力自窄小的门缝向外望,却只能瞧见屋内人半抹月白身影。她面向正中那面墙壁而立,应是对着那幅山水墨画在言语。
贺郎?贺修...
“贺郎,宋公子着实像你,却又不是你。你莫要生气,再过七日,我便以他之血换你。从今往后,我们日日夜夜都在一起。”
言罢,唐霜霜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笑声肆意狂放,一点也不似她平日那温柔婉约的模样。
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逐渐消弭,桑灵心中的不安却越垒越高,七日之后,不就是初五至阳之日,唐霜霜到底想做什么?
书房内的光线骤灭,陷入一片昏暗,接着是书房落锁的声响。不多时,唐霜霜离去的脚步声传来,待到一切恢复寂静,桑灵才小心翼翼自暗门中走出。
她来到唐霜霜方才站立的位置,抬头只瞧着那幅山水墨画,周遭光线模糊看不真切,并无任何异常。
书房院外已无人影,想及唐霜霜曾点燃了东侧的烛火,桑灵灵亦点燃那处烛火,再站回方才的位置。
在闪烁跳跃的赤黄光线下,山水墨画的右下方凭空出现一玄一白两个人影。玄青衣袍的男子背着行囊走于前方,牵着身后月白裙衫的秀美女子,女子满面笑意与男子深情对望。
画中两人,难道是唐霜霜与贺修?
此画作于十年前,按此推算女主唐霜霜当年才八岁,怎会是画中女子?
除非...此唐霜霜非彼唐霜霜,她...不是女主。
熄灭烛火,桑灵失魂落魄地游走在院中,眉目愁苦,脑中思绪繁杂。
若唐霜霜不是女主,为何与女主同名同姓,还居住在西荫山庄。若她是,女主良善至极又怎么对宋言亦下如此阴邪的蛊术,况且在遇到男主苍执竟之前,女主只钟情过表哥,骑术精湛却死于战乱的赤胆少年,断不是画中那般柔弱的书生。
走着走着,桑灵不知不觉来到了宋言亦门前,屋内烛火尚亮,这么晚了他还未歇息。
“再过七日,我便以他之血换你。”思及唐霜霜的话,她心下微颤,敲响了屋门。
“灵儿?”宋言亦探出头来,黝黑的眸眼晶亮,见她到来满目皆是喜出望外。
“快进来。”
他将人引入屋内,不过双手始终背在身后。桑灵觉得古怪,悄摸摸绕至身后,却被宋言亦察觉,立马转过身去。
“宋言亦,你身后藏着什么?”
如此鬼鬼祟祟,还不许她瞧。
宋言亦明亮纯粹的眸子无辜地望向她,一个劲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
她才不信。
为了知晓他到底藏着什么,桑灵绕着走了好几圈。但他始终不许她看,她往哪里走他便顺着躲。来来回回追逐,宋言亦只赤红着耳根,安安静静瞧着她,无辜又无措。
“宋言亦,让我看看好不好?”到了最后,桑灵没得办法只能以退为进,软下嗓子哄他,
“就看一下下?”
这招明显无用,宋言亦头摇得更厉害了,还将头垂得低低的,不让人瞧出真实神情。但他愈加绯红的面庞,微颤的指尖,还是泄露出此番软言轻语对他巨大的影响力。
“宋言亦!”
软的不吃,桑灵便来硬的。她大步逼近,与他相距不足一尺,戳了戳面前人腰部的软肉。
“灵儿~”
一道无辜的低语溢出,带着些许埋怨却温润和顺。
身上的软肋被碰触,宋言亦眶目微红,却执拗着不肯服输,手背于身后一动不动。
“到底是什么?”他越藏着掖着,她越好奇,于是又无情地戳了戳他腰间的那处敏感。
“灵儿,你就知欺负我~”宋言亦嗓音低哑,说得可怜兮兮,湿漉漉的眸子无措地望着她。
见他这幅委屈的模样,桑灵于心不忍,歇了好奇的心思。
“不说便不说好了。”
她坐于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喉打算讲正事。宋言亦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满目不安,问得小心翼翼,
“灵儿,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他面上皆是惊慌失措,忙不迭解释,“我想做一簪子送你,还需三日,三日便可做好。”
“我想做好那日再让你瞧的,灵儿,别生气。”宋言亦的嗓音低低柔柔,带着恐慌与后怕。桑灵方一抬眸,便与他眸中的不安与小心翼翼相撞。
“并未生气,别多想。”
她安抚着拽了拽他的衣袖,待他坐下又倒了一杯茶水。此时,她才瞧见茶壶的托盘处散落了一颗姜黄色的玛瑙。
宋言亦做得簪子会是什么样?断然…断然不会好看。
桑灵正想着,一道悠扬醇和的骨笛之声传入屋内。笛声似从山谷而来,带着与石壁撞击的嘈杂回响,扰人心神。
熟悉的曲调,是珈蓝曲。
“啪嗒~”宋言亦藏于身后的珠串与流苏掉落在地,姜黄玛瑙四散滚落,无人去拾。
他无比珍视,怎么都不许她瞧的宝贝,就这么明晃晃散落在地,簪头碎裂,簪柄一分为二,还被人踩在脚下。
宋言亦面色僵冷,双眼空洞无神地望向窗外,口中不断呢喃:
“唐姑娘在唤我,我要去找她。”
“唐姑娘在唤我,我要去找她。”
“唐姑娘…”
他一步步踩上自己熬了几个日夜才镶好的簪头,镶嵌在内的玉石崩裂,发出巨大响动,践踏之人却无动于衷。
“宋言亦?”桑灵声音颤抖,小心翼翼靠近,想要碰触又收回手。
此刻的他陌生地可怕,面色冰冷目中无情,只顾不停地往外走。
“宋言亦,别出去,外面危险。”桑灵连忙关了屋门,挺身挡住门闩。
唐霜霜下此蛊,是为了以宋言亦之血换贺修的命,他此番前去定有危险。
“宋言亦,不许去。”
眼前人压根听不进她的劝阻,整个心神皆被笛声牵引,半分余光亦未给她。直至他行至门前,发觉被人阻挡,幽暗阴冷的目光才投于她之上。
“挡我者,死。”
冷酷决绝的低沉嗓音,令桑灵瞳孔微颤。她知晓云曦剑有多锋利,亦知晓宋言亦杀人的剑法有多快。但她不能移开,她无法眼睁睁看着眼前人陷入危险之中。
“宋言亦,你不能去。”
宋言亦并未言语,只是眼神麻木地抽出云曦剑,寒芒一现如闪电破云。桑灵顿觉眼前闪过一丝光亮,脖颈处随即传来一阵冰凉。
冰凉过后是一道温热,似涓涓细流缓缓而下,血腥味充斥周遭,她低眸瞧去,云曦剑剑锋血红一片。
痛,是剥皮噬心般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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