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戏衣缠魂

“叹~如生,如露又如电,黄泉路远~魂~~魄~~散。”冥途轩后院内,香宛倚在晾衣杆旁,喜服袖子一甩,看着在院中搬进搬出收拾陈伯遗物的思烬,突然开了腔。

思烬的脚步顿了顿,香宛唱的事《目连救母》里的祭灵段,唱词里混了哭腔,那是特有的“鬼音”,活人学不来的颤。

“换首欢快的。”思烬抖开手上那间陈伯洗的发白的中山装,“陈伯听不爱听哭坟。”

她指尖抚过袖口的补丁,这是去年她一时心血来潮练习血符失控时烧破的,当时自己怕陈伯发现偷偷用蹩脚的针技用纸缝上去。

老人看见后也不多问,一边自己拆了重缝一边念叨:“死丫头,也太抠了,不舍得给老头子买件新的,以后我就穿纸扎的?”

香宛幽幽飘到思烬背后,惨白的纸扎脑袋挂着大大的红唇笑脸,用指尖一下一下戳着她的脊梁骨。

“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老人家头七还没过,你就—”

“《牡丹亭》吧,但是相思莫相负,他喜欢这句。”思烬掰开老人常用的紫砂壶,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的擦拭着。

“世界是客栈,死亡不过是旅途的中转站,它不意味着旅行结束,而是出发去了另一个目的地。”

思烬从箱底抽出件毛边长裤突然愣住,老人习惯在裤子腰带处缝一个小包,她总打笑陈伯猥琐,谁会手伸进裤腰里面掏钱。

地上一张银行卡从小包里掉了出来,思烬捡起来看见背面用胶带粘了一个纸条,纸条上面写着:

“我孙女思烬嫁妆,密码她生日。”

18岁之前的思烬是个不配有生日的人,从她出生起就被思家人视为恶童视为工具。

但陈伯将她救起的那天,慈祥的揉着头对她说:“以后就将今天的日子当成是你的生日,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都过去了。”

香宛的突然愉悦大笑:“你手在抖。”

“你看错了,老东西,给我攒什么嫁妆,男人只会影响我甩链的速度。”思烬把银行卡塞进裤腰的小包中折叠整齐放进箱子里。

“情爱是这世上最有生命力的东西,它充满希望充满力量,不管是爱或被爱,都是最好的果脯,你都没偿过,怎知它的甜蜜之处?”

“不是砒霜吗?你偿过了,那你找到你的头了吗?会不会是你那甜蜜的乔郎藏起来了?”思烬转身双手抱胸对着香宛冷笑。

“你!起那乔郎才不是这种人,你无情无耻,非人哉,再敢乱说,看我,看我...。”香宛气急败坏又奈何不了她的样子无疑取悦了思烬。

“头都不见了,没脑子也是正常,节哀。”

香宛被气的翻了个白眼已经懒的搭理思烬的指尖抚过纸马的眼睛,忽然转了调。

“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树边~”

杜丽娘的游魂词被她唱得九转十八弯,偏在“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那句上,戏腔突然裂开一道缝——那是光绪二十八年,香宛在大婚那晚,最后听见的戏文。

“咣当”前院传来大力的推门声,让正唱的兴头上翘着兰花指的香宛戏腔一抖。

“陈..陈老弟,在吗!”

“哎呦喂,吓刹奴家了。”随后跟着思烬来到柜台。

看见个穿盘扣唐装的老头气喘吁吁杵在门边手里攥着个乌木匣子,脑门上的汗把灰白鬓角都打湿了。

香宛飘到潘老板身后,凑近他耳边吹了口气:“死透啦,头七还没过呢,你不上柱香?”

思烬瞥了眼香宛,后者正坏笑着用指尖去勾潘老板的衣领,可老头看不见她,只是猛地一哆嗦手臂嘀咕:“这院子怎么突然有股阴风凉飕飕的?”

“您是潘老板吧,”思烬开口,“陈伯前日心脏病发..已经走了,老头喜静,就没大办。”

潘老板的抬起微微发抖的手,摘下老花镜擦拭着眼角的泪,他扯出个比哭还难堪的笑说道:“上个月,还跟这老小子在人民广场抢领舞位呢。”

话到一半哽住了翻开手机相册。

照片里的陈伯穿着那件印有“广场至尊”的骚包T恤,正是去年广场舞大赛赢的奖品。当时潘老板不服气,说裁判偏心,陈伯就嘚瑟地天天穿着遛弯。

“早知这样......”潘老板抹了把脸,“老子让给他跳《最炫民族风》就好了......”

老头哆嗦着打开匣子匣面阴刻着个倒悬烛台纹。

正是除烛师家族收“赊简”的特制容器。里头躺着卷泛黄的竹简,简上血字写着:【长安大戏院·戊寅年赊】,末尾按着陈伯年轻时的朱砂指印。

“要不是这回的事邪乎得很,我也不会来找他,得知这老友噩耗。”

“潘老板。”思烬打断他,指着乌木匣,“这赊简,陈伯什么时候给您的?”

“啊?就......”老头挠头,“戊寅年啊,1998年嘛!那会儿陈老弟还年轻着呢,帮我镇了戏院那对殉情的......我们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她猛地攥紧竹简,脑中闪过陈伯教她的一切—

那些看似日常的帮她压制烛瞳血咒。

画她没见过的的古怪符咒。

甚至教她的冥途轩的一些纸扎都不是给活人用的。

“老东西......”她盯着竹简上陈伯的指印,咬牙低语,“你瞒得可真紧。”

潘老板没听清:“姑娘你说啥?”

“我说,”思烬“啪”地合上匣子,眼底闪过一丝暗金,“潘老板你继续。”

潘老板抹了把汗,从唐装内袋掏出几张照片,手指微微抖:“三个月前,三个日本游客半夜溜进戏院拍什么中国灵异节目。”

照片上是长安大戏院的后台——

第一张:妆台的铜镜前,摆着三盒打开的胭脂,鲜红如血,可镜子里却映不出任何人影。

第二张:戏服架上挂着一件旦角戏袍,水袖垂落,袖口却诡异地翘起,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拎着。

第三张(监控截图):三个日本游客跪在戏台中央,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磕头然后起舞,他们的表情惊恐到扭曲,额头已经磕出血,可身体却像提线木偶般不受控制地继续动作。

“第二天清早,发现他们吊死在戏台的横梁上。”潘老板咽了咽唾沫,“脖子套着戏班的练功绳,脚尖绷得笔直跟当年连同程班主和戏班总共17人被逼死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思烬盯着照片,最诡异的是,每位死者脚底都粘着半张民国戏票,票面日期正是他们死的日期。

“潘老板。”思烬突然开口,“您刚才说程班主是?”

老头一愣,“哦,就是民国二十七年,被日本人逼得在戏台上吊的程砚秋班主,也是戏院的第一任老板,”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程老板死前发了毒誓,要所有踏入戏院的日本人。”

“血债血偿?”香宛幽幽接话,可潘老板完全听不见,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这老头,根本看不见香宛。

潘老板从裤兜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强拆通知书,“那群开发商王八蛋!”随后又摸出一张《文化遗产保护书》。

“长安大戏院是用光绪年间的老木头搭的!梁上雕的《八仙过海》,后台的梳妆镜,连门槛石都是当年慈禧太后赐的。”

老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思烬看见他后颈贴着膏药——那是被开发商马仔推搡时撞的。

“上个月我直接躺推土机前头!”他扯开衣领,露出胸口用红墨水写的【拆楼先碾死我】,字迹被汗洇得发糊,“那群小崽子拎着铁棍,说我妨碍公务,老子眼都不眨一下。”

思烬拍手鼓掌:“潘老板老当益壮够硬!”

“硬顶屁用!”潘老板突然泄了气,“现在他们拿死人做文章.”他从裤兜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开发商发的通告:

【长安大戏院近段时间连续发生恶性灵异死人事件,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经专家商议决定现责令48小时内拆除。】

通告底下还附着三张打了马赛克的尸体照片,可那日本游客脚上的木屐仍清晰可见。

“程班主的怨灵索命?”思烬用指甲刮着竹简突然摸到一道灼热的凹痕,“怕是有人往戏院送了引烛香吧?”

潘老板瞳孔一缩假牙都在打颤,“引烛香是什么我不知道但那晚监控确实拍到有人往戏台撒骨灰!法医那边尸检报告显示他们心脏破裂,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思烬手里的乌木匣突然“咔嗒”一响。

她低头一看,竹简上的血字正在扭曲变化——

“赊主未应,子时焚途”

香宛的鬼火“唰”地变蓝:“糟了!陈老头没亲自接简,这玩意儿要**报给烛域了!”

思烬猛地攥紧竹简,如果赊简烧完,陈伯的轮回路就会被烛域审判司标记为“失责”。

轻则扣减来世阳寿,重则直接打落“诸恶门”,永世不得超生。

“老东西……”思烬突然冷笑,“死了还给我留作业。”

她右手一翻,小血“铮”地绷直,链首如刀割破她掌心。血珠滴在竹简上,“嗤”地浇灭了那缕青烟。

“转承成立,限期十二时辰”

新浮现的血字透着股阴森劲儿,像是被强行按着脖子改口的狱卒。

香宛的绢帕捂住嘴:“你疯啦?用血契强接赊简,失败了你得替他去诸恶门!”

思烬甩了甩手上的血,瞥见掌心伤口里闪过一道金光——是陈伯当年在她血脉里埋的保命符。

“哼,”她一只手捂着自己的眼罩,另一只手做出了月野兔的经典动作,“陈伯的轮回路,就由我亲自来扫障碍。”

潘老板眼神充满对思烬的这种行为的不理解,但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恍惚离开。

“香宛姑娘,你在地上找什么?”思烬自认为自己刚刚的动作太帅了,转头看见香宛撅着屁股在地上搜索。

“哦,奴家的鸡皮疙瘩刚刚掉了一地。”

........

“咔嚓”。

剪断门锁时,推门的瞬间霉味混着胭脂香扑面而来,褪色的红绒座椅,舞台两侧“出将”“入相”的帘幔。

又换了头红发的思烬撑着黑伞,伞尖滴着水,伞面内侧用朱砂画着镇煞符,雨水冲刷下正褪出蛛网般的红丝。

夜风卷着张拆迁告示贴到她脚边。

思烬的蕾丝眼罩突然绷紧,右眼在布料下突突跳动。她太熟悉这种刺痛感了,现在这里的蚀光体浓度足够把活人腌制成行尸。

“血符·开眼!”

她伞尖的血蝶符炸开,十二只朱砂蝶飞向戏院各个角落。

凡蝶落之处,地板浮现荧光脚印,血阵旋转着展开,所过之处浮现出无数荧光脚印。

最新鲜的那串足迹还滴着水,运动鞋底的花纹清晰可辨——有人在她之前闯了进来。

“看来,引了不少了啊,还有个活的,有点意思。”思烬冷笑,指甲在伞骨上一刮,三滴血珠坠地成阵,血珠在空中分裂成数十点,落在可能有蚀光体附着的物品上。西北角的化妆台突然发出“吱呀”声响,铜镜表面泛起涟漪。

“找死!”思烬怒喝一声,刚迈出脚步,突然间,一阵游丝般的唱腔如幽灵般飘入她的耳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这是《牡丹亭》的曲调,那婉转悠扬的旋律,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声音来自二楼右侧的包厢,而那个位置,正是当年头牌花旦的专属座位。

思烬的手在捏诀的瞬间顿了一下,养父的怀表里,也有一段《游园》的录音据说是。

“砰!”二楼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思烬的回忆。她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立刻如疾风般冲上楼梯。

然而,当她的脚踏上木阶梯时,却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弹性,仿佛这木梯并不是坚硬的木头,而是踩在谁的肚皮上一般。

思烬心中一凛,但她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飞速冲向二楼。

在转角处,她看到了一个穿着运动服背着露出网球拍的登山包的年轻男子,正惊恐地扒着栏杆,身体瑟瑟发抖。

而在男子身后三米远的地方,一个穿着杜丽娘戏服的蚀光体,正甩着三丈长的水袖,缓缓地向男子逼近。

“闭眼!别回头!”思烬见状,连忙甩出扭扭,如闪电般缠住了男子的腰部,同时大喝一声,“别碰那东西!”

男子却像被魇住似的转过头,正好对上蚀光体没有五官的脸。

他的眼神瞬间涣散,抬脚就要往戏台上走。思烬猛地拽回扭扭,男子踉跄跌倒时,袖口擦过栏杆上的铁钉。

戏服瞬间暴起,空荡荡的领口里探出数十根琴弦粗细的黑丝,直刺他双眼!

“我嘞个豆!鬼啊!”随着一声惊呼,男子的身体猛地向后仰去,如同体操运动员一般,以惊人的柔韧度将自己折成了一座拱桥。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黑色的丝线如闪电般疾驰而过,紧贴着他的鼻尖掠过,然后狠狠地撞击在栏杆上。

只听“嗤嗤”几声,栏杆上瞬间被腐蚀出了一片蜂窝状的孔洞,仿佛被强酸侵蚀过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男子惊魂未定,满脸惊恐地喊道。

思烬见状,趁机一个闪身,迅速将男子拽到了自己的身后,同时警惕地盯着那道诡异的黑丝。

“体育生?”思烬打量着男子,注意到他身材健壮,肌肉线条分明,便随口问道。

“师、师范大学艺术体操专业……”男子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我同学都说这儿闹鬼,我论文选题是《民俗信仰在现代都市……》”

“闭嘴!这不是鬼,这是烛光体,由活人死后的执念化成。”思烬突然打断了男子的话,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情况吸引,根本无暇听他解释。

只见她手中的扭扭与那身戏服紧紧纠缠在一起,不时有火星四溅,仿佛两者之间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拔河比赛。

就在这时,男子突然指着思烬的身后,失声惊叫:“小心镜子!”

化妆间的铜镜里,穿月白旗袍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思烬影子的位置,正用梳子蘸着血梳头。每梳一下,戏服蚀光体的黑丝就暴涨一截。

“滚出来!”思烬怒喝一声,反手将伞尖狠狠地刺入镜面之中。只听“哗啦”一声脆响,镜子瞬间碎裂成无数块,碎片四溅开来。

然而,就在玻璃碎裂的一刹那,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应该出现在镜子里的旗袍女子,竟然如同幽灵一般,突兀地出现在了戏台的楹联之上!她手中轻摇着一把团扇,半掩着面容,发出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小烬儿,你爹没教过你吗?这《牡丹亭》啊,可是要唱全本才有出路哦。”

这笑声如同一道惊雷,在思烬的耳边炸响。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因为这声音,竟然和她养父怀表录音里的女声一模一样!

还没等思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戏服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如蛇般迅速地缠住了她的脚踝。黑色的丝线顺着她的裤管,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着,仿佛要将她紧紧束缚住。

思烬心中一惊,连忙想要咬破舌尖,以舌尖血来破除这诡异的戏服。然而,就在她准备行动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如闪电般扑来,猛地扯开了那缠在她脚踝上的戏服。

“别碰她!”男子的怒吼声在思烬耳边响起。她定睛一看,只见男子的运动服袖子已经被那戏服腐蚀出了一个大洞,而在他手腕内侧,赫然露出了一块暗红色的胎记——那竟然是残缺的思家缚灵印!

“你……”思烬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然而,她的震惊还未持续多久,就被一阵破空声打断了。

只见那戏服的水袖如同铡刀一般劈下,带着凌厉的气势,直朝思烬和男子袭来。男子见状,急忙抱着思烬在地上一个翻滚,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两人顺着楼梯一路滚落,最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思烬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而男子则闷哼一声,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鲜血从他运动服的后背渗出来,在地板上缓缓洇出一个八卦图形。

“我叫王宇!”他一边龇牙咧嘴地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摸出学生证,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姐姐怎么称呼?”他眨巴着眼睛,一脸讨好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思烬奶奶!”思烬没好气地回答道,同时伸手扯开他的衣领,查看他的伤势。

只见他的胎记边缘正在渗血,那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洼。

更诡异的是,当这些血滴落在地板上的八卦图上时,竟然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一般,自动填补了原本缺失的卦爻。

就在这时,二楼的包厢里突然传来一声叹息,那声音婉转悠扬,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哀伤。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伴随着这声叹息,一个身穿旗袍的女子缓缓地从二楼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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