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郁晚阳疑惑着回过头。

年轻而不知畏的女人们,隔着三步远,趾高气昂地鼓着自以为正义的使命将郁晚阳拦住。

她们将眼里的厌嫌不加掩饰地飞到郁晚阳身上,仿佛她只站在那里,就已足够讨嫌。

“听说没啊——偷鸡不成蚀把米,当初这位郁小姐可是费了好大的周章才抢来咱们小青女四号的角色呢!”

“哦?什么情况啊?”

“啧——这都不知道?原本导演定下了小青是女四,小青是新人嘛,不能抢了前辈们的风头,可谁知道后来这郁小姐耍了什么手段?竟逼得赵大导演也退了步,将女四让给她来演。”

“我听说啦我听说啦!据说当时这郁小姐可是搬出了何家这座大靠山来要挟,说什么——要是不让她演女四,赵大导演的新戏就没法儿见天光!赵大导演为这戏筹备了多少年?她当时口气可硬啦!”

“还有这回事儿?!她不是一直温温柔柔的嘛?”

“咳!你也信!装的!都是装的——装的一副小白兔,实际上人家是扮猪吃老虎!要不赵导怎么在庆功宴上喝了那么多酒,指名道姓地说从今以后再也不同她姓郁的合作?”

“哦哟哦哟,这不是丢脸丢到外婆家去了!赵大导演都放出这话来了——以后还有哪个敢跟她合作啊?”

“嗳,我说,就是赵大导演没放出这个话,她现在也是没戏可拍、没人敢找啦!”

“怎么着?”

“你们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那场纳凉会,她可是把何家给得罪到底啦!听说何家现在正在给沪上的各家电影公司施压,想全面封杀了她呢。”

“不是说丰先生是她娘家人嘛?丰先生不搭把手?”

“你只听他这么说,到底什么情况,谁知道?我估摸着呀——又是这郁小姐耍的手段,她一向爱狐媚男人,丰先生被她鬼迷了心窍也说不准。”

“噢哟——丰先生!丰先生不是祝青的未婚......这郁小姐怎么敢哦?这样子还有脸来祝家呀?”

一群人说的一唱一和,有鼻子有眼,郁晚阳也不生气,只是端着酒盏闲看,面上甚至还浮着一层浅薄笑意。

等到她们说至口干时,郁晚阳抿一口红酒,体味过涩香在唇齿间流转地馥郁后,才终于开了金口,驴头不对马尾地笑说了一句:“我太爷爷活了九十三岁。”

“???”年轻女人们不解,一时愣成一片木头。

郁晚阳小幅度地撇撇嘴,似乎替她们智商着急,“他长寿的秘诀是从不管闲事儿。”

谈宇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好整以暇立在不远处一张小高几前,双手插兜,闲来四顾。

听到她们一群女人的争锋相对,他闲闲观战,只看到郁晚阳微微低头时漂亮而流畅的下颚线,此刻亦不由莞尔。

年轻女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是讽刺她们多管闲事,顿时恼羞成怒,气不打一处来。

为首一个绿缎旗袍的女子站出来,横眉竖目,阴阳怪气地对呛道:“你都敢做这些下作事,还怕人家说?谁叫你欺负到我们小青头上来,小青人好,不把你怎么样,我们几个可都不是吃素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别怕我们管这闲事!”

倒是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郁晚阳勾起一侧嘴角,颇有些心累,她一向不爱同人打嘴皮官司。

各人跳各人的舞,各人吃各人的茶,井水不犯河水,世界大同,可她拦不住人家要来找茬。

“管定了?”她认真问一遍。

“管定了!”

郁晚阳叹口气,乜着眼环视过众人。

她忽然想起来新中国建国以来的那些外交辞令,一时幽幽道:“勿谓言之不预也……”

女人们显然不在意,以为这女人神神叨叨似老学究。

祝青似乎不放心,终于循着声找过来,“绿缎旗袍”眼见得这是个难得挖苦郁晚阳的机会,眼中闪过一抹得色,似笑非笑地讥讽:“我方才看过礼金单,郁小姐真是......脸大吃四方。”

郁晚阳急匆匆跟丰臣来祝家,本就不情愿,所以更没想起来要给寿星准备什么礼物,空着两手便进了门,活脱脱两袖清风。

如今人家把她这不上心当做没礼数,字字抨击到她身上,她自己撞上枪口,难免有些无话可说。

“......如你所言,我本也无心祝她生辰快乐,何必上赶着再包一份礼金?”

郁晚阳不避讳,当着主人家的面就如此说,祝青蹙了眉,脸色微微涨红。

“况且......你们也知道我被封杀,手头拮据,省点儿钱不好吗?”

“绿缎旗袍”没想到她脸皮已厚到这样程度,从前再怎样使阴招,明面上却总要维持出一副岁月静好的白莲花模样,而眼下,她竟连装一装姐妹情深都不屑。

郁晚阳目光扫过祝青,又看看身前一众血性女子,提起一口气,来了精神。

她微微偏着头,要笑不笑地将“绿缎旗袍”从头看到脚,“那么你呢,祝小姐的小跟班——你又送了多少礼金?”

郁晚阳跟着丰臣进门时就扫了一眼签名台上的礼金簿,她隐约听到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互相招呼的声音,特地留了心眼,想起来礼金簿上亦没看到“绿缎旗袍”的名字。

再看她浑身的打扮,贵气自然贵气,然而一条礼服旗袍半新不旧,衬着她藏拙的倨傲气势,显然不合常理。

“绿缎旗袍”昂起脸,“我与小青关系一向极好,我们从不需金钱往来。”

言下之意,就是说并没有送上礼金?

郁晚阳不置可否,觑向祝青一眼,祝青正立在距众人几步远处,微不可查地抬了抬眉毛,倒是一如往常的平静。

“你在说谎……”

郁晚阳看向“绿缎旗袍”,颇有些无奈。

众人皆是一怔,看向“绿缎旗袍”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打量。

“我说什么慌?难道关系好也要说谎?”

“我送的是自我祖母处传下来的翡翠吊坠,哪怕翻遍沪上所有有钱人家,不说它价值连城,也找不出第二样的心意!我可不是郁小姐你,那么蹩脚的演技,演起姊妹情深倒叫人无可指摘。”

说着,女人冷哼一声。

郁晚阳也不恼,点头承认:“演戏向来是女人的天赋,可不止我一个。”

她话里的含沙射影,使在场众人都暗自生疑,“绿缎旗袍”下意识地瞥向祝青一眼,手中一些细微的不安动作,郁晚阳都一一看在眼里。

“其实连礼物也不是你亲自置办的,对不对?”郁晚阳忽然轻轻开口,

女人的眼神躲闪了一瞬,然而依旧嘴硬,斥她胡说。

“而且,也根本不是什么祖母传下来的宝贝......只是你瞧不上的追求者之一所送的再之一的礼物,对不对?”

郁晚阳会这样推测,无非是因为先前‘绿缎旗袍’辩驳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以及夹杂在其间的一丝得意。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各人揣着不同的心思。

“你不喜欢,所以干脆送来祝公馆。”

“你甚至,并没有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对祝家忠心……对不对”

最年轻的顶尖心理分析师,磨砺十数载,这称号可不是白担。

郁晚阳咬着嘴唇,后知后觉地嘶一声,将空酒杯放到眼前的礼宾桌上,沉吟道:“是你撺掇着丰先生去接我,并非祝小姐授意......对不对?”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郁晚阳皱眉,“为什么?”

“······你嫉妒祝青?”

“绿缎旗袍”脸色微变,绷紧了嘴角,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郁晚阳见了,舒展眉目,笃定地勾起嘴角微笑,点点头,“我说对了,你嫉妒祝青。”

“那为什么还要出入祝家,黏在祝大小姐身前?图她们家权势?钱?还是人?”她明知故问。

女人的脸色涨得通红。

这次换到郁晚阳冷笑:“想走?想逃?”

她淡淡然牵起嘴角:“你想羞辱我,那我今天教教你——逃不掉的才是羞辱。”

她说完,掉转身子走了。

那一种绝世独立的气质随着清冷地淡香渐渐褪去,只留下一众惊魂未定的看客。

**

钟指九时,祝公馆内仍旧灯火通明。

祝老太太颤颤巍巍地从牌桌上下来,说要去歇息了,旁的客人却尤不尽兴,嚷嚷着要打一通宵。

祝青今日是寿星,陪着老太太打牌,哄老人家高兴。等祝老太太下了牌桌,众人自然将她推举到主位,一桌子坐下,还差一人。

祝青环视一圈,只叫了站在窗口闲看风景的郁晚阳一人。

“晚阳。”她招招手,声音温柔。

丰臣抬头朝窗边看去,正对上郁晚阳静默地一双眼睛。

她心知躲不过,于是大大方方走过来,裙角款摆,摇曳间风姿从容。

郁晚阳与祝青对局,所有人都凑过来围观。

丰臣立在祝青身后看牌,郁晚阳就坐在祝青对面,她不抬头都能看到他虚握在椅背上的有力指节。

起牌时她歉意一笑,说不会玩牌,人家就起哄,说多来几局也就会了。

一连输了许多局。

先时的那群年轻女人嘻嘻笑起来,咬舌根,“绿缎旗袍”不在,早就羞愤着跑回家里哭去了。

剩下的一群无所事事的大小姐们则凑在一起,故意提高了声音去幸灾乐祸,好像生怕传不到郁晚阳耳朵里去。

六圈打下来,钱竟越输越多,祝青没有叫停的意思,丰臣面上却渐渐凝重起来。

再不懂玩牌的人,如今也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一桌的蹊跷——三家联起手来针对郁晚阳,专要她输。

郁晚阳下意识地看了丰臣一眼,却发现他也在瞧她。她手下顿了顿,轻蹙起眉头,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

牌运这才似乎渐渐的转过来,一连破天荒的赢了六把。

祝青昂起头来不知在与丰臣说什么,眉尖轻轻蹙着,声音小到只他们二人听得,丰臣微微俯下身去听她讲话,半晌笑起来,笑里皆是暖意,轻拍她两下肩头,似做安抚。

郁晚阳看着对面这两人,三秒钟后刺目似的偏移开视线。

丰臣倒是自始至终都留意着她这边的动作,见到她此刻不耐烦地表情,不由微微勾起唇角。

另外两家输的有些坐不住,支支吾吾地提议说——天色晚了,该回家了。祝青看了她们一眼,随即温和笑起来,说:“那就最后一局——来个大的?”

众人起哄,由不得人家不同意。

另外两家如今是赶鸭子上架,生怕输的太多,苦了脸,也只得慢吞吞地捡牌。

牌桌上亮堂堂的,郁晚阳没多话,抓进一张牌,把面前的牌又顺了一顺,反倒赢定了似的笃定一笑,叫人看得牙痒。

抓牌扔牌,哗啦啦的没完。

等到祝青终于扬起雪白的一张鹅蛋脸来,笑说:“这回我赢啦!”时,众人反倒愣了愣,没想到最后一局郁晚阳如此自信,竟也输了。

看笑话的人自然又纷纷窃笑,笑她“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一语双关。

郁晚阳却神色不变,拨倒一串手中余牌,“现大洋两千两百二十二,庆小姐二十二岁生辰。”

说完,她用眼神示意祝青点点她面前一沓赢来的大洋。

按照书中这时候的物价,一块大洋便能买来十五公斤大米。祝青脸色微变,有管账的立刻上来查钱。

两千两百二十二块整,众人骇然。

祝青愣在当场,手指捏紧骨牌,苍白着脸,一声也没言语。丰臣变了脸色,紧盯着郁晚阳不放。

围在牌桌四处的祝青的女友们亦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惊呼。

郁晚阳却神色淡淡,牌桌上来自心理学的一些惯用伎俩,她简直烂熟于心,她曾经只靠着识人这一样本事便赢遍拉斯维加斯,如今她威风耍够了,竟有一种寂寞之感。

晚宴只剩一个收尾。

“太太!大事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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