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别苑的晚宴如同一个分水岭,正式确立了卢西恩在帝国权力顶端的地位。随着几位皇子的彻底失势与元老院的被迫妥协,加冕典礼的筹备以惊人的效率推进。帝都表面逐渐恢复秩序,但那种秩序是建立在一种对铁腕力量的沉默顺从上。
维尔德公爵履行了他的承诺,利用家族的影响力协助稳定局势,但他内心的焦虑与日俱增。晚宴上卢西恩那看似宽容却暗藏机锋的眼神,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利剑。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隐秘渠道,不惜代价地搜寻瑟琳娜的下落,但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南境仿佛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关于那个落日庄园和瑟琳娜的一切,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刻意掩盖了。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那个渺茫的可能性——诺顿家族。他再次尝试向那个方向传递了更明确的信息,直言瑟琳娜处境危险,恳请庇护。然而,南境诺顿家族向来低调,与帝都联系甚少,能否收到,收到后又是否会援手,都是未知数。
与此同时,南境深处,落基山脉边缘。
玛拉带着瑟琳娜在山丘与谷地间又穿行了数日。路途愈发崎岖,人烟愈发稀少。瑟琳娜的体力几乎耗尽,全凭一股不愿再落入囚笼的意志支撑着。
终于,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她们穿过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缝,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幽静山谷。谷地平坦,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其间,两岸点缀着整齐的农田和果园。远处,一片灰白色的石砌建筑群依山而建,规模不大,却透着一股历经风霜的古朴与坚固。炊烟袅袅升起,与山间的薄雾融为一体,宁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银露谷。”玛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我们到了。”
她们沿着一条碎石小径走向建筑群。靠近了,瑟琳娜才看清那些建筑的细节。石墙上爬满了耐寒的藤蔓,窗户不大,却擦拭得干净。一些穿着朴素但整洁的男女在田间或作坊里劳作,看到玛拉,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计,微微点头致意,目光好奇地落在瑟琳娜身上,带着审视,却并无恶意。
玛拉径直将瑟琳娜带向谷地中央那座最宏伟的石堡。石堡不如维尔德公爵府奢华,却自有一种厚重沉稳的气度。门口守卫的士兵穿着简单的皮甲,眼神锐利,动作干练。
在石堡大厅里,瑟琳娜见到了诺顿家族的现任族长,她的舅舅——卡尔霍恩·诺顿。
他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严峻的中年男人,鬓角已染风霜,蓝色的眼睛与瑟琳娜记忆中母亲的眉眼有几分相似,却更加锐利和深沉。他穿着南境贵族常见的深色猎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站在那里,如同一块历经风雨的岩石。
他的目光落在瑟琳娜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对妹妹的追忆,有对维尔德家族本能的不喜,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个狼狈不堪、眼神却依旧倔强的外甥女的评估。
“瑟琳娜·维尔德。”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南境口音的硬朗,“玛拉已经将情况告知于我,欢迎来到银露谷。”
他的欢迎词简洁而克制,没有热情的拥抱,也没有虚伪的寒暄。
瑟琳娜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尽管她的衣裙破烂,姿态却依旧带着一丝刻在骨子里的贵族仪态。“感谢您,舅舅,感谢诺顿家族给予的庇护。”她的声音沙哑,却清晰。
卡尔霍恩微微颔首。“诺顿家族不参与帝都的纷争,所以这里足够隐蔽,也足够安全。你可以暂时在这里住下。”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但是,女孩,你要明白。诺顿家族提供的是庇护,不是无条件的庇护所。你的到来,意味着麻烦。我们需要知道,这麻烦究竟有多大。”
他的话语直接而现实,没有任何迂回。这是在询问卢西恩的意图,以及维尔德家族的态度。
瑟琳娜深吸一口气,抬起苍白的脸,直视着卡尔霍恩的眼睛。“我明白,舅舅。我带来的麻烦……很大。卢西恩殿下,他不会轻易放过我。”她没有隐瞒,将卢西恩那扭曲的占有欲和囚禁简单告知,略去了最不堪的细节,但足以让卡尔霍恩理解其严重性。“至于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他现在的立场。但我请求您,不要因为我的缘故,将诺顿家族卷入与维尔德家族,或是与……未来皇帝的冲突之中。如果我的存在会带来危险,我可以离开。”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清醒与决绝。她渴望安全,但不愿因自己而拖累这个刚刚给予她一线生机的家族。
卡尔霍恩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直到瑟琳娜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诺顿家族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能存在至今,靠的不是向强权低头。”他的目光扫过她破烂的衣裙和疲惫不堪的脸,“你先休息。玛拉会安排人照顾你。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议。”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承诺,但也没有将她拒之门外。
玛拉上前,对瑟琳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瑟琳娜再次向卡尔霍恩行礼,然后跟着玛拉离开了大厅。她被带到石堡上层一个干净朴素的房间,有温暖的壁炉,柔软的床铺,和一套准备好的干净衣物。
当房门在身后关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时,瑟琳娜终于支撑不住,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尘埃与解脱。
她暂时安全了。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依靠着陌生的亲人。
虽然未来依旧迷茫,危机并未解除。
但至少在此刻,她可以稍微喘息。
而远在帝都,卢西恩的加冕典礼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几日后,圣劳伦斯大教堂的穹顶高耸,彩绘玻璃过滤了秋日苍白的阳光,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斑斓却缺乏温度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熏香和一种刻意维持的肃穆气息。
教堂内座无虚席。帝国最显赫的姓氏代表们齐聚于此,身着深色礼服,如同栖息在枝头的鸦群。维尔德公爵站在前排,面容沉静,放在身体两侧的手却微微蜷紧。他能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有同情,有审视,更多的是对权力更迭的敬畏与顺从。
没有盛大的仪仗,没有喧闹的民众欢呼。这场权力交接的核心,被严格限定在这个庄重而封闭的空间内。
沉重的大门缓缓推开。
所有的低语瞬间消失。
卢西恩走了进来。
他独自一人,并未穿着传统意义上象征皇权的华丽长袍与沉重冠冕。他选择了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纯黑色军礼服,金色的绶带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肩章与袖口处简洁的银线刺绣是唯一的装饰。他步履平稳,靴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堂里清晰地回响,一声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即将登顶的喜悦,也没有故作谦卑的沉重。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两旁的人群,目光所及之处,贵族们纷纷垂下眼帘,无人敢与之长时间对视。他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利剑,收敛了所有光芒,只余下纯粹的、令人不敢逼视的锋芒。
他穿过长长的中央走道,径直走向祭坛前方。那里站着身着隆重法袍、手持权杖的大主教。年迈的主教面容肃穆,眼神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
没有冗长的祝祷词,没有繁琐的仪式环节。大主教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将那一顶历经了几代君主更迭,代表着帝国权力者象征的璀璨皇冠缓慢又庄重的举起。
“卢西恩·奥古斯都,”大主教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在至高神的见证下,在场诸位勋贵的见证下,你是否愿意肩负起引领帝国之责,以法律与公正统治,守护你的子民?”
卢西恩微微抬起下颌,目光越过主教,仿佛看向更遥远的虚空。他的声音清晰、平稳,不带任何起伏:
“我接受。”
没有誓言,没有承诺,只有两个字的宣告。我接受这份权力,我接受这个位置。
大主教的手停顿了一瞬,似乎对这简短的回应感到意外,但最终还是将那顶皇冠,缓缓戴在了卢西恩的黑发之上。
他转过身,面向众人。
皇冠下的脸庞依旧俊美,却仿佛覆盖上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冰霜。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下方所有贵族的身影,带着一种俯瞰般的、绝对的掌控感。
无需言语,无需华丽的加冕辞。他的存在本身,已然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一个属于卢西恩大帝的时代。
维尔德公爵随着众人微微躬身。他抬起头时,恰好对上卢西恩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冰冷,深邃,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公爵的心脏骤然收缩。那眼神里没有对盟友的温和,只有对一件已达成交易的物品的确认,以及……一丝尚未清算完毕的、冰冷的余味。
加冕仪式在一种近乎压抑的寂静中结束。
卢西恩没有发表演说,没有接受欢呼,他甚至没有在教堂多做停留,沿着来时的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步伐沉稳地离开了教堂。
仿佛他前来,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必要的形式,拿走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教堂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
贵族们开始低声交谈,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与不安。
从这一刻起,帝国的规则已然改变。过去的联盟,旧日的恩怨,都将在这位新帝冰冷的目光下,被重新衡量,重新定义。
而在遥远的南境,银露谷中,瑟琳娜对帝都发生的一切尚无所知。她只是在玛拉安排的房间里,从一场关于绞索与冰冷触摸的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单薄的睡衣。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山谷中沉静的夜色和远处连绵的黑色山影,一种莫名的悸动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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