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瑟琳娜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眼球,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被烟火熏得发黑的木制屋顶,角落里悬挂着几束她不认识的干枯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柴火、草药和一种……类似鱼腥的混合气味。

她躺在一张铺着粗糙兽皮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厚重却并不算干净的羊毛毯。温暖的篝火在房间中央的石砌火塘里跳跃着,驱散着一部分寒意,也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她没死。

这个认知如同迟来的潮水,缓慢地淹没了她。她记得冰冷的河水,记得窒息的痛苦,记得被黑暗吞噬的绝望……然后,就是这里。

她不是在看小说,也不是在做梦。那刺骨的冰冷,那濒死的窒息,那全身每一处细胞都在尖叫的痛苦……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刻骨铭心。

这已经不再是她躺在柔软床榻上,翻动着书页,偶尔吐槽两句剧情的那个故事了。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有真实的痛,真实的冷,真实的,会轻易夺走生命的危险。

卢西恩不是书页上那个脸谱化的、后期会黑化打脸的男主角。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拥有庞大权力和扭曲执念的男人,他的追捕真实而致命,足以将她逼入绝境,险些葬身激流。

她也不是那个注定早死、用来推动剧情的恶毒女配。她是瑟琳娜·维尔德,一个在挣扎求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她会害怕,会绝望,会痛,也会……不甘。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她不能再抱着任何“剧情先知”的侥幸心理了。这个世界早已偏离了那本书的轨迹,每一步都是未知,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求生的**,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和纯粹。不是为了对抗所谓的“命运”,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她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声音的来源。

火塘旁,坐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她穿着打满补丁的深色衣裙,满头灰白的头发用一块旧布随意包着,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像是干涸土地上的裂痕。她手里正拿着一把石臼,慢吞吞地捣着里面的草药,那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正透过跳跃的火光,毫不客气地打量着瑟琳娜。

“看什么看?”老妇人嗓音沙哑,“河神都不收你,算你命硬。醒了就自己把药喝了。”她用木勺指了指火塘边一个冒着热气的、颜色可疑的陶碗。

瑟琳娜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喉咙痛得厉害。

老妇人嗤笑一声:“呛了那么多浑水,嗓子还没废掉算你运气好。慢点喝,别呛死了,白费我捞你上来的力气。”

是她救了自己?瑟琳娜看着老妇人那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又看了看窗外——那里似乎已经是峡谷下游的某处河岸,景色陌生。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一阵眩晕。

“消停点吧。”老妇人头也不抬,继续捣她的药,“你这身体,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不想死就老实躺着。”

瑟琳娜不再试图动弹。她躺在坚硬的床板上,感受着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听着火塘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老妇人捣药那单调的、笃笃的声响。

她缓慢的抬起沉重的手臂,一点点挪向那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汤,她要活下去。

瑟琳娜的手指紧紧扣住粗糙的陶碗边缘,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将她从濒死的冰冷幻觉中彻底锚定回现实。喉咙依旧灼痛,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但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不适,将碗沿凑到干裂的唇边。

药汁浓黑,气味刺鼻,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腥涩。她闭上眼,摒弃了所有贵族小姐对仪态和口味的讲究,如同饮下生命本身一般,小口却坚定地将那苦涩的液体咽下。温热的药汁滑过疼痛的喉咙,落入空瘪痉挛的胃袋,带来一种奇异的、支撑般的感觉。

老妇人停下捣药的动作,浑浊的眼睛瞥了她一眼,似乎对她没有抱怨或抗拒感到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漠不关心的神态。

一碗药见底,瑟琳娜脱力地靠回兽皮垫子上,额上渗出虚弱的冷汗。她喘息片刻,积攒起一丝力气,用依旧沙哑破碎的声音,看向老妇人:

“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老妇人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拿起另一把干草扔进火塘。“碰巧罢了。老太婆我去河边捡柴火,就看到你像块破布似的卡在礁石缝里。”

瑟琳娜没有追问细节。她环顾这间简陋却功能齐全的木屋,注意到墙上挂着渔网和几样她叫不出名字的工具,角落里有处理到一半的兽皮。“这里是……?”

“黑森林下游,离卡多尔边境不远了。”老妇人言简意赅,“叫我莉姆就好。这里就我一个老婆子。”

卡多尔边境!瑟琳娜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竟然真的被河水冲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几乎抵达了玛拉计划中的目的地!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再次摇曳起来。但她立刻压下了这股冲动。莉姆看似脾气古怪,但救了她,而且显然对这片区域极为熟悉。在身体恢复、弄清外界情况之前,这里或许是最安全的藏身之处。

她不再说话,节省着体力,只是用那双恢复了清明和坚定的蓝眸,安静地观察着,思考着。

接下来的几天,瑟琳娜便在莉姆这间河畔木屋里住了下来。她的身体依旧虚弱,脚踝的扭伤也需要时间恢复。莉姆嘴上刻薄,但在行动上却并未亏待她,提供的食物虽然简单——烤鱼、野菜汤、硬邦邦的黑麦面包,却足够果腹。那些味道古怪的草药也确实有效,她身上的伤都在缓慢好转。

她尽可能地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看着火塘,或者整理莉姆采回来的草药。她学得很快,沉默而专注。莉姆偶尔会指点一两句,关于某种草药的用法,或者附近哪里可以找到干净的饮用水源。

瑟琳娜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知识。她不再将自己视为高高在上的公爵千金,而是作为一个需要在残酷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个体,学习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因为往后的路,很可能需要依靠这些。

她也会谨慎地、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向莉姆打听外面的消息。莉姆似乎很少与外人接触,信息来源有限,但从她零星的抱怨中,瑟琳娜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信息——附近偶尔能看到不属于猎户或村民的生面孔在活动,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瑟琳娜的脚踝已经好了大半,可以稍微自如地行走。她坐在门边的木墩上,看着夕阳将河面染成一片金红。莉姆在屋里准备晚餐。

“莉姆婆婆,”瑟琳娜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如果……我想安全地去卡多尔,该怎么走?”

屋内的捣药声停顿了一下。莉姆走了出来,靠在门框上,用她那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瑟琳娜。“就知道你待不长。”她沙哑地说,“那条路,可不好走。官方关通道肯定不能过,最近查得严。只能走山里的小路,得绕过巡逻队,还得防着林子里的东西。”她指了指黑沉沉的森林方向。

“我知道不容易。”瑟琳娜转过头,目光迎上莉姆的视线,“但我必须去。”

莉姆看了她半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了然。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转身回屋,过了一会儿,拿了一张画在鞣制过的兽皮上的、极其简陋的地图出来,塞到瑟琳娜手里。

“拿着。标记是我知道的、还算能走的小道。能带你绕开大部分麻烦。剩下的,看你自己的运气和本事了。”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等你脚好了,就走吧。老太婆我这里,不留麻烦。”

瑟琳娜紧紧攥住那张粗糙却珍贵的地图,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谢谢您,莉姆婆婆。”

莉姆摆了摆手,转身回去照看她的鱼汤了。

瑟琳娜低头看着地图上那些蜿蜒的线条和简单的标记。轻轻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隐痛的脚踝,眼神沉静而坚定。

晨雾如同乳白色的纱幔,低低地笼罩在河面上,模糊了对岸黑森林的轮廓。木屋门口,瑟琳娜将最后一块硬邦邦的黑麦面包塞进背包,里面还有莉姆给的一小包盐、一些晒干的药草和那张珍贵的兽皮地图。

莉姆站在门内,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递过来一个皮质水囊和一根打磨光滑、顶端尖锐的木棍。“水灌满了。棍子拿着,探路防身都行。”

瑟琳娜接过,将水囊斜挎在身上,木棍握在手中,触感坚实。“谢谢您,莉姆婆婆。您的恩情,我铭记在心。”

“快走吧,”莉姆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什么麻烦,“趁雾还没散。记住地图上的标记,别走岔了。遇到人,机灵点。”

瑟琳娜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给了她喘息之机的简陋木屋和眼前脾气古怪却心善的老人,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浓雾之中,沿着河岸,向着地图上标记的第一个汇合点走去。

她的身影很快被白色的雾气吞没。

莉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才缓缓关上了木门,屋内重新只剩下火塘微弱的噼啪声。

瑟琳娜依照地图的指引,离开了相对容易行走的河岸区域,开始向山林深处进发。莉姆标注的小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野兽踩出的痕迹,或是雨水冲刷形成的浅沟。地势起伏,植被茂密,她必须用木棍拨开带刺的灌木,小心避开湿滑的苔藓和松动的石块。

脚踝的旧伤在长途跋涉和复杂地形下开始隐隐作痛,但她只是皱了皱眉,调整了一下步伐,继续前进。她的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脑海中反复回忆着地图,对照着周围的地形特征,确保自己没有偏离方向。

中午时分,她在一条小溪边停下休息,吃了些干粮,用清凉的溪水缓解喉咙的干渴和脚踝的不适。她不敢停留太久,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森林并不宁静,鸟鸣兽吼,风吹叶响,任何一丝异样的声音都让她瞬间绷紧神经。

下午,她遇到了第一个挑战,一段需要攀爬的、近乎垂直的岩壁。地图上只用一个简单的箭头标注了方向。岩壁湿滑,几乎没有落脚点。瑟琳娜仰头看了看,深吸一口气,将木棍别在背包后,开始徒手向上攀爬。手指抠进石缝,脚尖寻找着任何微小的凸起,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岩石。有好几次,她脚下打滑,碎石簌簌落下,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全靠手臂的力量死死挂住。

当她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岩顶时,双臂和双腿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她没有时间休息,立刻查看地图,确认方向后,继续前行。

傍晚,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森林里的光线变得幽暗,各种夜行生物开始活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瑟琳娜按照地图指示,找到了一个位于山壁凹陷处、相对干燥避风的地方作为今晚的露营地。

她收集了一些干燥的树枝和落叶,尝试用莉姆教的、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失败了无数次,手掌磨得通红,直到暮色四合,才终于看到一缕青烟,引燃了干燥的苔藓。微弱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部分黑暗和寒意,也带来了一丝心理上的慰藉。

她蜷缩在火堆旁,啃着冰冷的干粮,听着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感受着孤独和无助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但她紧紧攥着胸前的徽章,望着跳动的火焰,眼神依旧坚定。

这一夜,她几乎没怎么合眼,照看着火堆,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第二天,第三天……日子在重复的跋涉、警惕、短暂的休息中度过。她遇到过突如其来的山雨,浑身湿透,在寒冷中瑟瑟发抖;也差点踩到一条盘踞在路中央、色彩斑斓的毒蛇,惊出一身冷汗;干粮很快见底,她不得不依靠莉姆教的知识,辨认一些可食用的野果和根茎充饥,味道苦涩,难以下咽。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地图上的标记一个接一个地被甩在身后。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粗糙环境打磨的石头,剥落了所有娇气和脆弱,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抵达目的地的执念。

第五天下午,当她按照地图指引,艰难地翻过一道长满低矮灌木的山梁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停下了脚步。

山梁之下,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一条明显是人工修建的、狭窄崎岖的道路蜿蜒其间。而更远处,在地平线的尽头,可以看到一片建筑群的模糊轮廓,风格与帝国迥异,大多低矮,多用石材,其中耸立着几座有着尖顶的塔楼。

地图上最后一个标记指向那里。

雷拓喀什小镇,一个卡多尔联邦的边境小镇。

她到了。

她真的凭借自己的力量,穿越了危机四伏的黑森林,抵达了卡多尔。

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平静席卷了她。她扶着身边的一棵树,缓缓滑坐在地,望着远处那个代表着相对安全和未知未来的小镇,久久没有动弹。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体力,瑟琳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兜帽拉得更低,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向着山下那条通往雷拓喀什小镇的道路,迈出了脚步。

雷拓喀什小镇匍匐在灰褐色山峦的怀抱中,与其说是个镇子,更像一个规模稍大的边境哨所与流浪者聚落的混合体。建筑多是粗糙的石屋或厚实的原木结构,低矮而坚固,饱经风霜的外表诉说着环境的严苛。街道是压实的土路,车辙深陷,空气中混杂着牲畜、灰尘、炊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远方荒漠的干燥气息。

瑟琳娜拉低兜帽,遮住大半张脸,混在零星进出镇子的人流中,走进了雷拓喀什小镇。她的装扮在这里并不显眼——破烂的衣物,沾满尘土的靴子,以及那根充当手杖的木棍,让她看起来就像无数个在边境讨生活、或是从帝国那边逃难而来的流浪者之一。

然而,生存的难题立刻摆在了眼前。

她身无分文。莉姆给的那点干粮早已耗尽。饥饿感如同灼烧的火焰,啃噬着她的胃壁。她需要食物,需要住处,需要融入这个陌生环境而不引起注意。

她在镇子里看似随意地走动,实则却在敏锐地观察着。她看到挂着褪色酒杯招牌的喧闹酒馆,看到贩卖基本生活物资的杂货铺,看到铁匠铺里迸射的火星,也看到了几个靠在墙边、眼神浑浊、无所事事的流浪汉。

她不能去乞讨,那太显眼,也容易惹上麻烦。她需要找点活计,任何能换取一口食物或几个铜币的工作。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门口堆着待清洗木桶的酒馆后门。一个身材壮硕、系着油腻围裙的女人正费力地将一个大麻袋拖进屋里。

瑟琳娜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

“需要帮忙吗?”她的声音因为干渴和刻意压低而显得沙哑。

那女人抬起头,抹了把汗,打量着她。瑟琳娜虽然狼狈,但洗去泥污的脸庞轮廓和那双过于清澈的蓝眼睛,与一般流浪者还是有些不同。

“两个铜币,帮我把这些桶搬到井边刷干净。”女人指了指那堆散发着酸腐酒气的木桶,语气没什么起伏,“干完了找我拿钱。”

“好。”瑟琳娜没有讨价还价。她放下背包和木棍,挽起过于宽大的袖子,开始搬运那些沉重且气味不佳的木桶。冰冷的井水,粗糙的刷子,重复的机械劳动。这对于曾经的公爵千金而言,是难以想象的粗重活计。她的手臂很快酸痛起来,冷水浸湿了前襟,带来阵阵寒意。

但她一声不吭,只是埋头苦干。女人偶尔瞥她一眼,似乎对她的沉默和效率有些意外。

当所有木桶清洗完毕,整齐地码放好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女人走过来检查了一下,还算满意,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两个磨损严重的铜币,抛给瑟琳娜。

“手脚还算利索。明天早上还需要人搬货,要来吗?”

瑟琳娜接住那两枚带着体温的铜币,紧紧攥在手心。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依靠自己劳动赚取的第一份报酬。

“来。”她简短地回答。

“叫我布伦达就行。”女人摆了摆手,“后门旁边那个堆放柴火的棚子,你可以暂时窝一晚上,只要别挡路就行。”

这算不上住所,只是一个勉强遮风避雨的角落。但瑟琳娜已经感激不尽。“谢谢。”

她拿着那两个铜币,先去杂货铺,小心翼翼地换了一块最便宜的黑麦面包和一小块乳酪。然后回到酒馆后院的柴棚,找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蜷缩起来,小口小口地啃着粗糙的食物。

食物并不美味,甚至有些割喉咙,但落入空瘪胃袋的感觉,带来了一种真实的、支撑她活下去的踏实感。

夜晚的雷拓喀什小镇并不安静,酒馆里传来喧闹的人声,偶尔还有几声犬吠和不知名的响动。柴棚里弥漫着木柴和灰尘的气味,冷风从缝隙钻入。瑟琳娜裹紧身上破烂的斗篷,靠着冰冷的墙壁,望着棚外缝隙里透进来的、小镇昏暗的灯火。

在雷拓喀什小镇挣扎求生的日子缓慢而坚定地流逝。瑟琳娜在酒馆后院的柴棚里度过了三个夜晚,靠着布伦达提供的零星杂活——搬运货物、清洗餐具、削土豆来换取微薄的铜币和些许食物。

她的身体在粗重的劳动和简陋的饮食下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手掌磨出了薄茧,皮肤也染上了风霜的痕迹。那双蓝色的眼眸依旧清澈,却沉淀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坚韧和警惕。她时刻留意着镇上的陌生人,尤其是那些带有帝国口音或举止与边境格格不入者。幸运的是,雷拓喀什小镇鱼龙混杂,每天都有新的面孔出现和消失,她并未引起特别的注意。

第四天黄昏,她刚结束一天的劳作,用两个铜币换来一小块硬乳酪,正准备回到柴棚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口,挡住了夕阳的余晖。

瑟琳娜瞬间绷紧身体,手悄悄摸向别在后腰的木棍。

那身影向前一步,走进了昏暗的光线中。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新鲜的刮痕和疲惫,但那双锐利沉静的眼睛,瑟琳娜绝不会认错。

“玛拉。”她低呼出声,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惊喜。

玛拉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玛拉的目光迅速而仔细地扫过她全身,确认她虽然消瘦狼狈,但似乎没有受到严重伤害。“你没事。”玛拉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有种如释重负的坚实。

“我没事。”瑟琳娜反手握住她冰冷粗糙的手,眼眶发热,“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受伤了吗?”

“小伤。”玛拉言简意赅,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她拉着瑟琳娜,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狭窄、散发着污物气味的小巷,最终停在一间看起来摇摇欲坠、位于镇子最边缘的破旧木屋前。玛拉有节奏地敲了敲门,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警惕的眼睛。看到是玛拉,门才完全打开。

屋里空间狭小,陈设简陋,但还算干燥,有一个小小的壁炉,里面跳跃着微弱的火苗。一个沉默寡言、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对玛拉点了点头,便退到了角落里,仿佛自己不存在。

“诺顿家的旧关系。”玛拉低声解释了一句,示意瑟琳娜坐在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木凳上。她自己也疲惫地靠在墙边,从随身的水囊里喝了一大口水。

“我甩掉那些士兵后,绕了远路,花了些时间才抵达雷拓喀什小镇。我猜你如果活着,一定会想办法来这里。”玛拉开始叙述,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在镇上暗中打听了几天,听到了关于一个沉默、干活卖力的陌生年轻女人的描述。我猜应该会是你。”

瑟琳娜听着,心中百感交集。玛拉为了引开追兵,独自面对危险,又历经艰辛找到她。

“谢谢你,玛拉。”她由衷地说,声音哽咽。

玛拉摆了摆手,表示不必。“活着就好。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瑟琳娜沉默了片刻。她看着跳跃的火光,脑海中思绪纷杂。雷拓喀什小镇只是暂时的避风港,并非久留之地。卢西恩的阴影依旧笼罩,帝国的影响力或许会在某一天延伸到这里。

但她抬起头,看向玛拉,眼神坚定:“我想先给我父亲写封信。”

玛拉微微挑眉,但没有打断。

“不是求助,”瑟琳娜解释道,语气清晰而冷静,“是告诉他我还活着,在帝国之外,很安全,但不会透露具体位置。我需要他知道这一点,这或许能让他在与卢西恩周旋时,多一分底气,或者,至少让他不必为我过度担忧。”她斟酌着用词,避免使用“皇帝”之类的称谓。

她不再期望父亲的庇护,但她意识到,自己“安全”的消息本身,可能就是一种无形的筹码或安慰,能在帝都那复杂的权力棋局中,产生微妙的影响。

玛拉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明智。但传送需要可靠的渠道,不能经过帝国官方驿站。”

“我知道。”瑟琳娜点头。她拿出之前藏好的、仅有的几枚铜币,又看了看这间破旧的屋子和她与玛拉狼狈的样子。她们需要钱,需要更安全的渠道。

“信可以稍后再写。”玛拉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首先,我们需要解决眼前的问题。找个更稳定的落脚点,弄点像样的装备和路费。卡多尔联邦并非铁板一块,我们可以往更深处走,找个不那么引人注意的小地方。”

瑟琳娜点了点头。

当晚,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瑟琳娜向屋主借了炭笔和一小片粗糙的皮纸。她蜷缩在角落里,沉思良久,才开始落笔。字迹因为不习惯而有些歪斜,却清晰有力:

父亲大人:

见字如见面。

请相信这封信抵达您手中时,我已经在帝国疆域之外一切安好,无需挂念。

请您不要费心来寻找我的踪迹也不要回复这封信。

望您保重身体,谨慎应对帝都风云。

您的女儿瑟琳娜

她放下炭笔,将皮纸仔细卷好,用细绳系紧。没有落款地址,没有过多情感流露,只有冷静的告知和隐晦的提醒。

她将信递给玛拉。玛拉接过,什么也没问,只是妥善地收了起来。

瑟琳娜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卡多尔边境清冷而陌生的夜空。星光稀疏,远山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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