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卫焰青瞥见甜栀子的脸上有红紫的痕迹，眼角泛着肿色，看得出来那是被人贴脸开大的痕迹，卫焰青随口问，“周副市长，你打人了？”

“小卫长官，您当真是说笑了，我一文人，怎么可能会出手伤人呢。”周云枝神色儒雅，淡淡笑着，声音不疾不徐，俨然一副文人政客的模样，“兴许，是他自己看不清他选择的路，自己摔倒了。”

周云枝徐徐地吊起眼角，睨了一眼无声坐在角落里翻他那破书的甜栀子。

算他识相。

卫焰青淡淡看了眼两人，他是混迹人群的老狐狸了，哪里看不出来平静下的暗流涌动，但他没有替人主持公道的爱好，方才也不过随口一问。

“既然如此，便看好路。”卫焰青看了眼甜栀子，声线不含感情，话家常一般，“阿鱼既然喜欢你的这张脸，便好好护着，她啊，小心眼且护短，真有人欺负你，你去她那边告一告状也无妨。”

甜栀子毫无存在感地嗯了一声，不卑不亢地坐在角落里翻书。

周云枝不自在地哂笑一声，“还以为，卫长官不喜欢别的男人接近大小姐。”

“我确实不喜欢。”卫焰青视线含着深意，声色发冷，“可这不是周副市长亲自将人送到阿鱼面前的么，甚至还劳烦您亲力亲为地，将人送到了她的床上。”

刺眼的医院灯光下，卫焰青单手搭着沙发侧，倚着靠背，指尖夹着根烟，神色寡淡，看不清具体在想什么，擅长察言观色的周云枝，此时也无法确定此人的喜怒。

他只能干笑两声，“以前确实不知道您和大小姐的关系。”

卫焰青懒懒一问，“关系?什么关系?”

周云枝没想到他能接着往下问，哑口无言，“这，这……”

“支吾什么，是你在监控里面看不到，还是他没告诉你。”卫焰青拿烟的手随意往甜栀子的方向一点，瞧着周云枝神色逐渐僵硬，卫焰青视线骤然冷下来，周围的温度发着寒气儿。

周云枝心道委屈。

那监控早就故障了，他根本看不到，他内心知道十有八*九是卫焰青动的手，况且，他派过去的眼线，也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绣花枕头、不中用的哑炮一枚……

“卫长官，您这可就是误解我了，是哪位不长眼的在您面前说了离间您与我的话语。”周云枝像个面色含笑的老狐狸，“想来定然是误会。”

卫焰青颇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是这样啊。”

周云枝伏了下眼镜，“定然如此！我绝不会对大小姐有二心！”

卫焰青点头，“对了，有件事情麻烦周副市长，稍等我要去一趟贫民区，伊城贫民区你算熟悉，等会儿安排车和我走一趟路，江聿川在那里等我们。”

“另外，车上说话方便些，我想尊夫人的事情，你也不方便在他人面前讲。”

周云枝的视线落在存在感极低的甜栀子身上，理解卫焰青的意思，起身，“那我去外面备车等您。”

卫焰青颔首，客气道，“麻烦了。”

周云枝道了一声“应该的”，离开的时候，他偏头看了一下卫焰青，他半阖下的眉眼模糊在指尖升起的弥散烟雾里，看不真切喜怒。

同这样的人共事相处，连周云枝这个圆滑的老油条恨不得踮起脚尖来小心翼翼地走路，他总觉得和卫焰青打交道，就像进了一处荒僻已久的鬼宅，周云枝生怕动作稍有不慎，就惊醒地板下埋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卫稚鱼是对他有恩，他没有伤害和背刺卫稚鱼的打算，但是他总有预感，自己或许哪一天，就会死在从缅三角回来的这个阴狠雇佣兵手里。

周云枝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消失时，卫焰青手上的这根烟也燃烧到了尽头，他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风雪飘散进来，掸去身上大半的烟气。

风雪声刺耳，甜栀子低平的声音加进来便又些突兀了，他看着男人宽肩窄腰高骨架的伟岸背影，“多谢小卫长官。”

他听得出来，方才卫焰青是在有意替自己找补。

卫焰青也不说破，嗯了声，“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和阿鱼的事情。”

甜栀子顿了几秒，忽然说，“小卫长官，您没印象，但几年前，我应该是见过您的。”

卫焰青等他的下文。

甜栀子默了几秒，“那时候没见到脸，所以这次见面没有一下子认出来。但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忽然想起来，我见过您。

“那时候，您快要死了，很可怜……”

甜栀子回忆起前几年。

那时候，卫稚鱼才十五岁，漂亮又招摇，像朵明艳的红粉牡丹花，正是叛逆的年纪，传言说，她因为早恋和事情和卫首长闹掰了，她几次三分出国偷偷去见那个人，被卫首长施了家法禁足在家。

听到“早恋”这两个字，卫焰青的神色恍了下。

过去作为人类的十几年，在感情线上，她为了走任务，应当一直单箭头江聿川。

早恋?

他默不作声，倒是想听听是哪个野男人，勾得她连那只兔子的任务都不管，居然跑到了国外去。

甜栀子继续回忆……

那时的甜栀子在京都做练习生，对圈内这位砸钱砸资源的大小姐早有耳闻，也常去卫稚鱼的活动范围碰碰运气。

谁曾想某天晚上，他在卫首长家附近转悠，就碰见被一群人追着的卫稚鱼。

她似乎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小腿骨折，十五岁的小姑娘忍着疼，冷汗涔涔，见到他如见到了救星一般。

甜栀子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打横抱起来卫稚鱼就在夜色里面疯狂地跑，一直跑到没人追了才停下。

之后，每每想起来这一天，甜栀子都感谢那时忽然变得聪明又勇敢的自己，正是那一刻，彻底扭转了他的惨淡人生。

后来才知道，那时卫稚鱼从她的房间窗户里跳下来，追她的人是家里的保镖，外加卫首长养的几条凶神恶煞的藏獒犬。

大小姐很感激他。

那时她尚未长开的眉眼已经是惊艳夺目，很难想象长开了之后会是多么耀眼，她眉眼弯弯笑着看自己，对他表示感谢。

有一瞬间甜栀子晃了神。

她既然喜欢娱乐圈，凭借她的脸和身家背景，自然能混得风生水起。

但甜栀子不知道，那时手握青鱼的卫稚鱼，早已经是资本一般的存在。

从卫稚鱼漂亮的弯弯笑眼中回过神，甜栀子听见她在问，“可以么？”

甜栀子没听见她上一句说的是什么，也不在乎她说什么，因为无论卫稚鱼说什么，只要他答应下来，他这辈子就可以永永远远地翻身了。

“大小姐的腿骨折了，出来没有带人，也没带手机，她让我陪她去私人机场，利用基因信息开启卫家私人飞机的使用权限，等卫首长发现的时候，大小姐已经在深夜落地缅三角。”

大小姐当时下了飞机，面色急切，似乎要赶着去见什么人，她拦了一辆车，扔了块儿黄金给司机，让甜栀子用通用外语告诉司机她想去的地方，甜栀子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都依言照做。

当时甜栀子害怕极了，大小姐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基因等级极其高贵，居然形单影只地来缅三角这种地方，毫不惧怕自己会被掳去做当地地头蛇的性*奴。

还随手一扔就是黄金。

这不是送上门待宰的小肥羔羊么？

他也看得出来，当时的司机确实有歹意，但一听说他们的目的地之后，司机的目光顿时出现了惧意，不时用提防的眼光打量他们。

下车的时候，甜栀子还没站稳，司机就开车人走了，仿佛这里有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在身后追赶。

深夜，天昏暗，大小姐的目的地是一处刚刚遭遇炸弹袭击的废墟，尸体遍地，到处都是血淋淋的断肢残体。

大小姐知他害怕，让他在原地站着，她自己则是一个人，拖着骨折的腿，一跌一跌地，在尸体间游走，蹲下身子去掰那些血淋淋的头颅，想去看他们的脸。

当时的场面，甜栀子现下想来，依然觉得充满了视觉冲击。

那样一个充满死亡气息的血腥黑夜，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明明很害怕，却依然勇敢地在尸堆里，借着洁白的月光，寻找自己想见的人。

甜栀子当时站在原地看着，也不知道大小姐要找的人是谁，他当时没有兴趣知道，直觉也告诉他不该知道。他只是猜想，卫家大小姐半夜出国，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寻尸，应当不只是早恋那么简单。

甜栀子在缅三角的时候，没有见过卫焰青的正脸。他近来之所以认出来卫焰青，不仅仅是是因为身形相似，更是因为，他时刻待在身边的那方紫色丝巾帕子，正是当时大小姐随身携带的。

回忆娓娓叙述完毕。

甜栀子道，“大小姐当时是为了找您才出国，想来也是您给了我救大小姐的机会，没有这次机会，我也无法出道，红那么一段时间。”

“我做人，一向知道感恩。”

卫焰青眸色幽深，嗯了一声。

早在甜栀子第一次提到缅三角时，卫焰青的心就开始猛烈地颤栗起来，漆黑的眸子如经历了一场十级飓风，动荡不安。

一切都对得上！

时间对得上，地点对得上！

卫焰青知道，接下来，他就会爱上卫稚鱼……

属于他们的故事，真真正正地，要开始了。

没人说话，一时间，休息区陷入无言的安静中来。

陡然，一声绵软的问打破了安静，卫稚鱼圾着毛绒兔子拖鞋，揉着眼睛，看着卫焰青和甜栀子，甜栀子坐着看书，卫焰青则穿着一身连帽高领的黑色冲锋衣站在窗前，灯光照在他脸上，可以看见他的皮肤是不属于活人肤色的病态的白。

“你们，怎么不说话站在这里啊？”

卫焰青偏头看她。

甜栀子注意到，卫焰青转身的那一瞬间，眼中的寡淡冷漠，瞬间收敛起来，变得毫无杀伤力，他上前几步，走到卫稚鱼身前，低垂的眉眼，温驯极了。

卫稚鱼的鼻翼轻轻翕动，闻见了不喜欢的烟味，黛眉微蹙，“你又抽烟。”

“最后一次了，哥哥保证。”

卫稚鱼往两边看，卫焰青笑出声，他知道她是想找东西往自己身上砸。卫稚鱼找不到砸他的东西，只能不轻不重地用脚踢他的小腿，“你总这样，非得我生气，才肯消停。”

“阿鱼，你轻点，疼。”

听见卫焰青温柔得像撒娇的声音，甜栀子恶寒了一把，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合上书站起来，抖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戴上口罩去找苏照锦，顺带让她帮自己处理下脸上的伤口。

苏照锦也很喜欢古徵国史，且她不和旁人一样，认为充满传奇奇幻色彩的古徵国只是志怪者杜撰出来的野史国家。

两人也算聊得来。

反正在哪里都比在这里听猛男撒娇强。

“你看，哥，小甜甜都被你恶心走了。”

“我无所谓，我不恶心的时候，也不是什么人中龙凤。”卫焰青的声音低懒，垂着眸子柔和看她，“ 阿鱼，别用这种鄙视的目光看我，我再怎么厚颜无耻和下作都是我的问题，可选择成为我基因伴侣的人可是你。”

“要说谁的问题大，阿鱼，那也是你。”

卫稚鱼：“……”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话这么多。

“哥，你还是以前话少的时候可爱。”

卫焰青幽远地唔了一声，声音低沉悦耳，“阿鱼以前就觉得我可爱啊，是多以前呢，是你十五岁那年在尸堆里找我的那个以前么？”

卫稚鱼瞪大眼睛，他怎么知道自己找他的，是莱维和他提过么？可是她在尸堆找人的时候，没有碰见莱维啊，她记得当时莱维出现的时候，卫焰青已经在医院了。

“胡说，我当时只是路过，不是专门你去找你的！！”

卫焰青轻笑，“阿鱼，你的小甜甜，都告诉我了。”

卫稚鱼知道瞒不下去了，“我、我当时只是出于愧疚。”

卫焰青摇摇头。

“不重要了，阿鱼。”

“那些都不重要了。”

卫焰青的声音缓慢，带着几丝道不明的情绪。

卫稚鱼知道他的意思，嗯了一声。

他过去的日子太惨太惨，还是不要那些时候的事情了。

接下来几分钟，卫焰青言简意赅地说江聿川要自己帮忙的事情，说他大约要出去一段时间，会很忙，有事情的话，就给他打电话。

卫焰青没有具体说是贫民区的什么事情，但是卫稚鱼大抵能猜得出来。夏孽的计划太顺利了，他肯定不可避免地招惹到到江聿川的注意力。

“阿鱼，我会尽量不受伤，不会让你疼。”

卫稚鱼闷闷嗯了一声。

她有些不高兴，这段时间卫焰青一直在她身边，她都习惯了。

她要他陪，不想他离开。

可是，她和他分手，就是希望他好好走他拯救世界的大路，免得被她牵连。

所以，她又不能留他。

卫焰青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不戳穿，“想哥哥的话，就打电话，但是贫民区信号屏蔽，哥哥未必接的到。”

“谁会想你。”她低声反驳。

卫焰青柔声轻哄，“那就是哥哥想你，想听见你的声音。”

卫稚鱼轻抿着唇，不说话，看出来是很不高兴，卫焰青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声音旖旎缱绻，“阿鱼，给哥哥抱一下。”

“行。”卫稚鱼的额头磕在他的胸口，声音酥酥软软的，低喃着，“那你多抱一会儿。”

卫焰青心都软得要化了，他失笑，喑哑着道，“就，都听阿鱼的。”

卫稚鱼闷闷不乐，“那……那个小云姑娘去么？”

卫焰青轻笑，“乖，别瞎想，都是男人。”

“嗯。”

此时，天道系统999在分析卫焰青的情绪。

卫焰青的情绪分析里，属于恨的部分渐渐消退，由最初的惊涛骇浪，逐渐变成蛰伏的深渊，再后来，再无一丝波澜，成为一汪死水。

【天道系统弱弱开口：宿主啊，你好久不跟我说话了。】

【卫焰青：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天道：因为我觉得，你就算不会完成阻止卫稚鱼养魂的支线任务，至少会阻止世界毁灭，阻止卫稚鱼回到属于她的时空。】

【卫焰青淡淡道：是，我会做到。】

天道系统开启测谎系统，卫焰青没有说谎。

于是999摆烂地躺，它明明才是甲方，为什么这个逼班上的这么累啊啊啊啊！上班之前老板也没说乙方能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啊！！

知道她在屋里呆久闷，想下去看看，卫焰青临走之前，打算陪她去医院花园走走，于是折身给她拿了外套披上，又半跪着给她套上棉袜。

卫稚鱼垂眸看他，“哥，你别拿我当小孩。”

卫焰青真的对她太好了，卫稚鱼知道，若是哪一天他不这样对自己了，她一定会难过。

倏然，卫焰青的心脏有一丝抽痛。

他的动作愣住，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心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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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下午三点二十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