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扑了个空,整个人直直撞向前方,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闷响,像撞上玻璃的飞蛾,晕头转向地倒退几步。
另一个人几乎是紧随其后,他扑过来的速度更快,江一反应极快,迅速侧身,同时手掌倏地撑在墙壁上借力,借助冲势一个半旋,整个人干脆利落地闪了过去。
对方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衣角在自己手指间一晃而过,却还是扑了个空,趔趄着向前摔去。
幸好她来之前换了运动鞋,否则现在绝对寸步难行。
她知道自己赢得的时间不多,于是咬紧牙关向前跑去。
尽头的门近在眼前,她冲过去,推开,反锁,一气呵成。
门锁落下的咔哒声像一个信号,身后的声音也在同一刻蜂拥而至。身后拍击门板的声音和嘶哑的低语声一点点渗透进木板,层层叠叠地钻进她的耳膜,带着不合常理疯狂。
她靠在门上,大口喘息,心脏狂跳不已,手心全是冷汗。
舞会大厅的灯光暗淡下来,这条走廊在舞台的后侧方,被设计师巧妙的遮挡住,江一要绕过舞池,穿过人群,才能到达舞台后的安全出口。
中央台上正演出着舞台剧。
剧目的场景搭建精美至极,搭建了一座黄金编织的梦境,地面覆盖着深红色的天鹅绒,边缘勾勒着繁复的金色滚边。
背景是一座仿文艺复兴风格的庄园,立柱上缠绕着金叶雕饰,弧形拱门下垂落着半透明的流苏,摇曳在轻风里,如水晶帘幕般折射着微光。
如一串串苍白而纤细的手指,随风飘荡着,缓慢地伸向江一。
聚光灯打在舞台剧的男女主身上,让他们两人表演的眼泪也闪闪发光。
剧目演到**时刻。
罗密欧仰头饮下毒药,姗姗来迟的朱丽叶发现死去的罗密欧,痛苦的哭泣。
“罗密欧,不要离开我。”朱丽叶趴在罗密欧的胸口,颤抖地哀求。
“罗密欧,我爱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罗密欧,”她的声音忽然奇异地扬起,透着难以言喻的扭曲感,“你要去哪里?”
这句话。
去哪里。
去哪里。
去哪里——
江一的脚步倏地一滞。眼前的画面如同裂开的碎镜,刹那间浮现出之前所有人不断重复问她的情景。
她浑身冰凉,如坠冰窖,耳边再次回荡起无数重叠的呢喃声:
“你要去哪里?”
她快速地眨眼,试图甩开那些声音,却毫无效果。
舞台中央,朱丽叶缓缓站起,扔掉空空如也的毒药瓶,举起匕首。她的嗓音悠长,带着一丝诡异的喜悦。那双眼睛竟然慢慢转动,落在江一身上。
“罗密欧,请带我一起走!”
她用欢快、古怪的语调念着,锋利的匕首一点点插入胸膛,鲜红的颜色在白衣上晕染开,浓稠鲜艳到刺眼。
“啪。”
聚光灯突然熄灭,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响起整齐一致的掌声,仿佛根本没有人察觉到方才一切的异常。
落幕了。
江一深吸一口气,低着头穿梭在人群中,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周围每个人的脸都变成一团晃动不止的阴影。
她要离开这里,她一定要马上离开这里——
“啪。”
聚光灯落在她身上,炽烈的白光瞬间夺取了她的视力,她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下一秒,周围陷入墓地一般彻底的死寂。
她成为了舞会的中心。
江一停住,血液在瞬间冻结。
所有人的目光在一瞬间凝聚于她一人身上,那些眼神如同密集的针尖,狠狠扎进她的皮肤,江一只觉一股难言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她的恐惧和困惑在大脑里搅成混乱一片。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她脑子里响起微弱的理智声音,但又瞬间被另一股声音淹没:“逃,逃出去……”
江一动了动嘴唇,口中干涩得厉害,想要说些什么,声音却如被堵住了般嘶哑而破碎:“不……”
四周的场景似乎逐渐扭曲着靠近她,她眼中的世界开始变形。剧院庄严的装饰如同活物般晃动着,天花板和地面互相倾斜、挤压,剧烈的晃动感冲击着她的胃部。
门,她必须找到那扇门——
但每个人都纹丝不动地盯着她,目光毫无温度,像是在凝视猎物。那种感觉真实到难以忍受。
她再一次听到那个声音,那句让她几乎崩溃的问话:
“江一,你要去哪里?”
江一死死咬住嘴唇,努力遏制住颤抖,心中最后一点清晰的声音在尖叫:
——逃,快逃!
“啪。”
另一道灯光亮起。
照在舞台中央的朱丽叶身上,她仍站在那里,手里的匕首直直地插在胸膛,在华丽的服饰上流下蜿蜒瑰丽的血色。
像一幅逐渐扩散的画作。
她目光穿透人群,望向江一,露出一个温柔到令江一发毛的微笑,双眼含情,高声吟唱:“罗密欧!你要去哪里?”
朱丽叶的声音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回荡在偌大的舞厅里,每一个字眼都锐利地穿透耳膜,扎进她的意识深处。
江一僵在原地,聚光灯让她无处遁形。
空气仿佛被抽走,周围的人群沉默而微笑着,所有目光静静地锁定在她身上,没人催促,也没人低语。但那种‘等待’的感觉,让她头皮发麻。
他们在等待。
等待她表演。
下一幕的演出该是她来表演,她要说什么呢?
朱丽叶再次吟唱,语调优美,每个字节重复拖长:“我亲爱的罗密欧,你要去哪里?”
舞厅的侍者微笑着走上前,双手捧起话筒,恭敬地递到她面前。
“请。”
是的,聚光灯下的人应该拿着话筒。
江一没有动。她应该拒绝的,但身体却产生了诡异的迟疑。
理性正慢慢地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蚕食,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记忆与现实逐渐交织,难以分辨。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要说什么,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掌声会响起吗?
赞赏的目光会聚焦吗?
聚光灯照得她眼睛发烫,她看着人群,他们的嘴角扬起相同的弧度,掌心微微张开,仿佛只等着她开口,便会欣喜若狂地给予喝彩。
江一该表演什么,对话筒说什么,他们会鼓掌吗?
所有人都看着江一,表情是微笑,期待,鼓舞。
写小说的时候,她无数次地塑造过类似的场景,审视、期待、鼓掌。她熟悉这样的氛围,知道观众想要什么,知道下一步该说什么台词,知道如何完美地融入角色,演好属于她的那一幕。
她知道。
但她抗拒。
她凭什么要解释她要去哪里做什么。
江一抬起手,所有目光随之亮起,期待的神情更加明显,她却感觉空气越发粘稠,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拿起话筒,缓缓举到嘴边。
说吧,表演吧,顺从吧,反抗吧,逃离吧——
她张开嘴。
理性与本能拉扯着她的神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她的嘴唇颤抖着张开:
“我……”
——“砰!”
她蓦地松开手,话筒重重摔落在地板上。
“砰——”
瞬间,舞厅的音响设备发出刺耳的嗡鸣,音浪炸裂开来,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然后是寂静。
江一的呼吸紊乱了。
寂静只持续了一秒钟。
下一刻,人群毫无预兆地向她扑来。
江一手疾眼快的扑倒旁边的人,然后撞了出去,身后的人群扑了个空,在江一刚才的位置上叠成了一个小山。
舞厅里的人影扭曲着、交错着、变形着,她已经分不清他们是否仍是活人。
舞台上的演员还在表演,抒情的钢琴曲低沉悠扬,朱丽叶正哭泣着,罗密欧倒在地上,死去的样子过于真实,面目模糊不清。
安全出口就在眼前,江一却知道无法直线突破。她环视四周,抓起桌上的银色托盘,用力掷向舞厅中央的香槟塔。
“砰!”
托盘撞上酒杯,玻璃碎裂的声音骤然响起,酒水溅了一地,叠放的酒杯接连倒下,最后整个香槟塔轰然塌落。
碎裂声在安静的舞厅里炸响,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追逐者们被声音短暂吸引,江一趁乱飞快地绕过人群边缘。她步伐轻盈却急促,每一步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耳边的嘈杂声逐渐混乱失真。
马上了,她就要抵达出口了——
“江一——”
一个空洞而拉长的声音在舞厅上方回荡,带着奇怪的回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下意识地抬头。舞台上的朱丽叶正直直地盯着她,脸上的笑容缓慢地扩大,嘴唇一张一合,一字一句地问:
“你要去哪里?”
所有人动作停滞,所有脸庞同时转过头,以一致的表情,毫无起伏地重复道:
“江一,你要去哪里?”
所有的声音重叠交织,震荡着她的神经,她的理智被不断地冲击、侵蚀。
无法穿过人群。
无法逃避表演。
江一心中涌起彻底的绝望与挣扎,她看向唯一的空地——舞台。
舞台只有演员,观众无法登台。
她要登上去,就意味着必须继续表演。
没有选择。
江一抓起碎裂的酒瓶,冲散人群,毅然跳上舞台。
“啪——”
聚光灯瞬间打在她身上,灼热的光束刺痛她的眼睛,遮盖了舞台外所有的黑暗。
她的余光扫过罗密欧。
那个扮演罗密欧的演员此刻一动不动,像一具真正的尸体,僵硬地倒在地板上。他的脸已经被血糊住了,看不清表情。
舞台背景是一座假造的文艺复兴风格的庄园,弧形的拱门下悬挂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
墙面上爬满了人工塑造的蔷薇,缠绕着镀金的枝蔓,层层叠叠的花瓣在灯光下摇曳生姿,是金粉铺就的梦境。
朱丽叶依旧站在鲜花围绕的场景里,匕首深深刺进胸口,鲜血渗透金丝刺绣的戏服,珠宝镶嵌的裙摆映出鲜红色的偏光。
她慢慢抬起头,眼神明亮,却没有焦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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