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夜阑的少年定定地看了陆寒星片刻,而后扫兴地偏过了头。
“不会还是想问……那位的事吧?”
夜阑张了张嘴,有那么一段时间发不出声音来,他吐了下舌头,上面一道浓重的阴影一闪而过。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有禁言咒,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尤其是关于当年他刺杀掌门的事情。
还有所有关于叶南翎的事——他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陆寒星并不意外,若夜阑能说,当年被抓的时候就会被逼出真相了。
也正是因为当年的事有诸多疑点,他是已知的唯一知情人,所以才被留了一命,关押至今。
旁人觉得他是憎恨人类,因此不愿多言。
但陆寒星清楚他唯独不会对花竹音下手。
若能开口,他绝不会做出任何对花竹音不利的证言,但即便当年花竹音险些被污蔑成叛徒,一部分人叫嚣着要处死她的时候,夜阑也未曾开口吐露过一句真相。
陆寒星看见过他的眼泪,虽然他对此嗤之以鼻——毕竟背叛是真实存在的,但夜阑无疑并不希望花竹音真的有事。
真是“感人”的友谊。
陆寒星在心里轻嗤,到底还是有些压不住心底的不爽。
“说不出来便罢了,我是想问你另一件事。”
“什么事?”夜阑说道,“事先说明,我不是什么百晓生,不要指望我什么都知道。”
“是关于竹音的。”
“什么事?”夜阑下意识将视线转过去,片刻后苦笑,“但是你应该早就知道,她的事我也说不出来。”
——“也”?
陆寒星忽的心头一动:“你刺杀掌门的事是不是跟大师兄和师父的死有关?”
夜阑沉默了,忽的又露出吃痛的表情。
唇角处溢出一点血痕,像是无意间咬到了舌头。
他没说话,陆寒星却已经知道他是默认了。
当年压根没人把他刺杀掌门的事和叶南翎的死联系在一起。
准确的说,是没有人想象过掌门与夜阑串通杀害叶南翎的可能性。
夜阑或许跟叶南翎的死有关,但他捅掌门的那一刀着实是带着杀气去的,只差毫厘就能要了掌门的命。
而当时同行之人虽然及时救下了掌门,但他们在场完全是巧合,若非某位师兄丢了东西临时折返,掌门可能就会死在夜阑手里了。
任谁看到了都会觉得他们之间有仇。
“所以竹音是觉察到了什么,才会被掌门记恨上。”
陆寒星继续猜测下去,而夜阑只能苦笑着阻止他。
“你再说下去,指不定就被人发现了。”夜阑说道,“你不会我这禁言咒只是禁言而已吧。”
就算他猜到了真相,也根本无人能为他作证。
找不到证据,反倒只会让真凶记恨上。
小人在暗,难免吃亏,对花竹音就更没有任何好处,夜阑这也是在提醒他。
陆寒星顿了顿,没有再多言,而是问起正题:“竹音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夜阑愣了愣。
这无疑不在他禁言的范围之内,但也让他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她的意识里,有什么人在跟她对话,并且强制她去做一些事情,甚至可以直接操纵她的身体。”陆寒星进一步解释道,“你的能力是入梦,难道就没有觉察到过什么吗?”
夜阑闻言反应过来。
他是妖族,但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野兽一流化作的兽妖,而是不存在于人界的梦魇精怪,天生就有入梦的能力。
能力运用得好也能当做幻境来用,轻易便能触及到人类的意识层,可以在睡梦中杀人于无形。
在情报搜集方面也大有用处。
当然前提是要面对普通人,或者对他不设防的才能轻易得手。
按理来说花竹音身为修真界天才,是不会被夜阑轻易入梦的。
但考虑到她之前并不知道夜阑的身份,而且将他视作好友,不会太过防备,很难说有没有被夜阑入梦过。
若是曾经的花竹音在此,她必然信誓旦旦地说她的好友不是那样随便的人。
陆寒星却不信。
他冷眼睨着夜阑,直到看到对方脸上狼狈尽显,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果然入过花竹音的梦。
陆寒星觉得有些手痒,但此刻花竹音身上隐藏的问题更为重要,因此才尽力忍耐了下来。
“就算真有什么异常,我肯定也在第一时间就会发现。”夜阑说着顿了顿,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出神了片刻,“不过非要说的话,确实有些地方很奇怪……”
“什么?”
“我听到过别的声音。”
“别的声音?”
“很奇怪的声音,根本不像是活人的声音,但是我只听到过一次,那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会不会是自己的意识在对话?”
“不可能,除非那种灵魂已经分裂的人,一般来说意识深处不会有自己以外的人存在——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就是她的意识深处。”
“那个声音说了什么?”
“好像是……‘宿主’。”
“……”
陆寒星与夜阑对视了片刻,脸色同时微微变了变。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联系花竹音的异常也能猜得出来。
“有什么办法驱逐那东西吗——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存在的话?”
“没有。”夜阑脸色更白了,声音放得很轻,“除非……死。”
“妖界有那种专门寄宿而生的妖族,它们一旦寄宿到其他种族身上,除非吸光对方的灵力和生命力,否则绝不会主动离开。”
“一旦被寄宿就是共生关系,一方被杀死另一方也必死无疑。”
陆寒星的脸色比之夜阑也相差无几了。
夜阑偏过头,自我安慰似的继续说道:“不过那种妖族是会完全吞噬被寄宿者的意识的,最慢也不过一两个月……她到现在也没事,也许是猜错了——而且我从来没通过那么奇怪的声音……”
-
玉衡峰。
花竹音走到山脚下才得知陆寒星不在。
她有些意外——那个万年死宅竟然还会在没有任务的期间出门?
“大师姐可有什么话需要代为转达给陆师叔?”仆从低声问她。
他是从小就在玉衡峰上了,陆寒星喜静,也没有收徒弟,玉衡峰上下几年也不见添几个人,花竹音以前来时见到的也是这个仆从。
是个可信的。
虽然总是懒洋洋的睡不醒的模样,但为人还算可靠,从不多事也不多话,在别的地方就显得没什么存在感也不讨喜,对陆寒星来说倒是正好,也就一直留了下来。
花竹音闻言愣了愣,倒不是惊讶仆从的态度——鉴于以前她和陆寒星关系不错,仆从对她也算是相对比较热情的了。
她在犹豫要不要跟陆寒星留声消息。
虽说是事出有因,但他们几年不联系不见面,这时候巴巴跑上来撞了空,还被其他人撞到,花竹音难免有几分尴尬。
她摸了摸鼻子,摇了摇头:“不用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那些事跟仆从说了也没什么意思。
大不了晚上再来一趟吧。
花竹音这么想着。
隔天她就要出远门了,很难说回来之后陆寒星会不会直接闭关,那就没有机会了。
花竹音打定了主意,便跟仆从打了声招呼,转身要走。
还没走两步,就被叫住。
“大师姐!请您等一下!”
花竹音停住脚步,一回头就见仆从转身跑远了,不由生出几分茫然。
但她见仆从声音焦急,倒也不好意思先走,便在原处等了片刻。
不多时,仆从便捧着个小盒子匆匆折返回来。
黑色的小木盒,不到两掌大,盒面印着暗纹,精巧漂亮,一看就不是什么凡品。
“这是陆师叔准备送给大师姐的。”仆从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递给花竹音,“本来陆师叔准备亲自给你送过去,但临时有事出去了,走之前嘱咐过我若是见到大师姐,就直接转交给你。”
仆从平时只在玉衡峰上下来往,陆师叔倒是时常备些东西送出去,但花竹音到底是多年未踏足此地了,他也没想到会在山下就见到大师姐。
好在陆师叔一回来就把东西收拾出来了,他还记得放在哪儿。
花竹音却没接,她茫然地看了仆从一眼,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确定是他要送给我的?”
仆从不是会说谎的人,也没那个胆子随意处置师叔的东西。
更何况这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只怀疑是不是仆从听错了,比如说准备送给别人的。
但仔细想来,陆寒星也没跟其他什么人关系好到会特意准备礼物了。
仆从连连点头:“陆师叔回来说了好几回了,还是亲自去库房找出来的,说大师姐的储物袋丢了有他的责任,先前他答应过送给你一个新的。”
他没敢说的是,陆师叔早就猜到大师姐不敢随便接,还让他转告一句话。
「好歹也是北宗有名有姓的大师姐,整天用那些破烂玩意儿也不嫌丢人。」
这话当然不能直接跟大师姐说了。
仆从偷偷瞄了眼大师姐的脸色,就见她愣了片刻之后缓和了一些,嘴角都挂了点不自知的笑意。
他松了一口气,再一次确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否则下场也许就是一场新的大战了。
花竹音已经快要忘记这回事了,毕竟当时也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但她也清楚陆寒星的性格,难得上了一回心,她要是不收就能让他记仇好几个月。
本也没真到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反正陆寒星也不缺这么点东西,花竹音迟疑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花竹音跟仆从道了谢,带着盒子回去的路上就碰到了林小满。
林小满正担心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或者有其他什么难言之隐,手边不重要的事都推到了一边,剩下时间都用来观察花竹音的脸色了。
从师弟那里听说花竹音出了门,林小满就守在了山下,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见到花竹音完好无损地回来,林小满才松了一口气。
“师姐!”林小满连忙跟上去,“你去哪儿了?”
“嗯?不是你建议我去问问知情人吗。”
“你去找小师叔了?”
“没见到人,有事出门了。”
“哦——”林小满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那就下次再去吧,总能找到他的。”
她视线转了一圈,本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同盟来一同劝说师姐不要放弃希望,最后却是先扫到她手上拿着的盒子。
“这是什么?”林小满随口问道。
“储物……的什么东西吧。”花竹音微妙地停顿了片刻,她也没打开看过,也就知道大概是什么用处。
“咦——”林小满看她的反应倒是突然来了兴致,“是谁送你的礼物吗?打开看看?”
花竹音也就遂了她的意,打开盒子看了一眼。
正中央软布垫着一块青翠色的玉镯。
看质地不像是普通的玉,通体透亮,比一般镯子更细一些,重量很轻,拿在手里几乎没有感觉。
虽然色彩并没有那么相似,但很容易让人想到竹子或者幽兰的气质。
比盒子更漂亮精巧。
林小满凑过来扫了一眼,却怔了片刻,随即微微瞪大了眼。
“小师叔送给你的?”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嗯。”花竹音有些意外,“你怎么猜到的?”
林小满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了她许久。
“师姐你难道不记得了吗?”林小满语气同样微妙,“以前跟小师叔一起出去历练的时候,你说过想要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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