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就是在林小满刚入门不久的时候，花竹音第一次带她出门历练，师父怎么也放心不下，索性把陆寒星也一起推出去同行。

陆寒星看起来不大情愿的模样，但到底也没有拒绝。

三人做完任务准备回北宗的时候，恰巧经过山下的市集，花竹音便带着林小满逛了一圈。

就在那期间，花竹音看中了一个储物的镯子。

倒不是有多方便，只是女孩子难免喜欢漂亮的小玩意儿，只是问了价格之后发现高得惊人，花竹音还跟摊主砍了半天的假，砍到最后身上带的钱还是不够，便暂且放弃了。

原先想着等回北宗再取些钱下次去时再买，但后来总有事耽搁，偶尔想起来时已经是被一堆人围着叫大师姐的时候了，也过了只看颜值的时期，总觉得亏得很。

那镯子并没有什么防护的用处，仅仅只能用来储物。

唯一可以称得上特色的也只有认主。

然而镯子一断就会彻底坏掉，到花竹音这个水平也不至于被人轻易抢走随身的物件，可以说这个特色相当的鸡肋。

实用性配不上价格，况且又不是没有替代品。

花竹音已经开始精打细碎地过日子，毫不犹豫地就将之忘到了脑后。

这时候再仔细回忆，她倒也能依稀回想起这件事来，当初她跟摊主讨价还价的时候，陆寒星还在旁边冷嘲热讽过她肤浅，回去的路上还因为这件事拌嘴了许久。

类似这样的事也是常有，花竹音压根没放在心上。

那对她而言只是一件极小的事情。

林小满不提，花竹音也已经压根想不起来了。

看着师妹揶揄的神情，花竹音只觉得手里的盒子有些烫手了。

早知道就不接了。

花竹音这么想道。

但如今已经收下来，也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怎么说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了，送点对方需要的东西也不算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

花竹音自我安慰了一面，表情还是如常，但脚步无意识地加快了一些。

不会是害羞了吧？

林小满眨了眨眼，愣了一会儿才一路小跑赶忙追上去。

“师姐，等等我！”

-

岩洞水牢之中。

说完了那道意识的事情，陆寒星和夜阑便开始相顾无言。

早前夜阑和花竹音还是朋友时，陆寒星就不怎么喜欢夜阑，那时候一张冷脸就将人拒之门外，夜阑也不会主动上来自讨没趣，相识那么多年，关系却连陌生人都不如。

自从夜阑刺杀掌门失败被关起来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除了当年审问的时期，陆寒星时常会在一边旁听，定罪关押之后，他几乎不会踏足这里。

当然也不能指望陆寒星跟夜阑聊得热火朝天。

夜阑似乎也没什么能说的了，陆寒星便告辞准备离开。

离去之前，夜阑叫住了他：“她……那之后她有提到过我吗？”

陆寒星知道他说的是谁，淡淡地答道：“没有。”

锁链叮铃当啷地碰撞到一起，夜阑动了动手腕，本想摸摸自己的眼睛，却在刚动起来的刹那被锁链上的电光刺得缩回了手。

他闭上眼睛，却是在笑，声音有些疲惫：“……那就好。”

陆寒星不喜他这副好似英勇就义的模样，本就不爽的情绪积压起来，不由冷言嘲讽道：“她不管怎样都与你无关，当初背叛她的是你，如今又何必摆出这副关心在意的嘴脸，只会叫人作呕。”

“我并不是想背叛她，只是……报仇是我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是我从出生起就被定好的使命，我注定要为此而死，也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夜阑低声咳嗽起来，因为说得太急太快而被呛到了。

他闭着眼睛喘了会儿气，像是不敢接受事实，又像是自我安慰。

“就如同你一心修行登顶，若是有朝一日要你为了她舍弃一身修为，从此不再踏入仙途半步，所有前功尽弃，难道你就能舍得吗？”

人生在世，总有支撑他走下去的东西。

有人往高处走，有人只想苟且偷生，只要活着就好。

一旦被抽去引以为傲的脊梁骨，就会陷入迷茫之中，甚至不该往何处落脚。

为了这样的支撑，他总是能够抛弃其他所有的东西的。

——哪怕那样东西对他来说足够重要。

陆寒星知道夜阑和花竹音之间绝不仅仅只有刺杀掌门一件事，否则后者也不会将他遗忘的这样彻底。

夜阑自知理亏，从不争辩自己的过错，却也会下意识地给自己找出合理的动机。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的。

陆寒星看着觉得可笑，垂下眼睑不欲多与他争辩，转回身的时候只留下一句：“有何不可。”

夜阑陡然间瞪大了双眼。

抬头去看的时候，那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白雾之中。

-

玉衡峰。

陆寒星回去的时候，在山脚下撞见了花竹音。

她没走到近前，因此山上仆从也不知道她来，自然不会迎她进去，她只是在原处低着头来回徘徊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陆寒星悄无声息地停在她不远处。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花竹音就一头撞了上来。

她出神太过，抬起头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还不忘抱怨几句。

“你走路怎么不出声？”

“是你警惕性太差。”

“是我的错咯。”花竹音低声嘟囔着，一边将散落下来的刘海拨到一边。

陆寒星只当没听见，余光扫见她手腕上戴着那个镯子，目光和缓了一些，嘴角微微翘了翘。

可惜花竹音低着头没有看到。

“你现在有空吗？”花竹音问道。

“暂时没什么事。”陆寒星将她领上山。

“我有点事想问你。”花竹音只迟疑了片刻，“关于那个夜阑的事……”

陆寒星的脚步蓦地停住了，转头打量了花竹音一眼。

花竹音压根不像是想起什么的样子，正拧着眉头沉思着，或许正是因为什么都想不起来，反而显得有些不安了。

陆寒星问她：“你从哪里听来的？”

花竹音老实地答道：“听小满说的。”

陆寒星皱眉追问道：“你们怎么突然聊起这件事了？”

花竹音眼神飘忽了一瞬：“就……随便聊着聊着就一不小心聊到了。”

说谎。

陆寒星一眼就看出来花竹音在隐瞒什么。

林小满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绝不会主动提起这种会扎别人伤口的事情。

看花竹音的反应，八成是她什么表现引起了林小满的不安。

花竹音被陆寒星盯得脊背发凉。

若是以往，她被这么盯着一会儿就撑不住自己交代实情了，但这次她还是死死忍住了。

总不能跟他说林小满是因为担心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才一时激动提起来的吧。

林小满不知道大师姐温和面皮底下到底是个什么性子，陆寒星却是清楚的。

花竹音得不了绝症，倒是时不时就有些在生死线边上玩蹦极的爱好。

见花竹音不肯说，陆寒星也没追问，只是平淡地说起关于夜阑的旧事。

说的也大多都是林小满先前说过的内容——

最早因花竹音的救命之恩而成为朋友，实际上一开始就心怀不轨，因为父辈曾遭修真界的屠杀，所以十分怨恨人类，便盯上了当年参与围剿落单妖族的北宗上层。

后来他在封印魔物的大战之中暗中捣过好几次乱，害死了不少北宗弟子，却没能杀掉当年领队的掌门。

最后趁着战乱刚歇内部一团混乱，他便假借花竹音大师姐的名号入了北宗，找机会接近掌门，险些一刀捅死他，随即被当场拿下。

因为事关重大，夜阑只由内部审判，陆寒星旁听过一段时间。

审判期间，任凭如何受罚，夜阑只说他与人类之间的仇恨，绝口不提有任何同伙，亦或是到底在战乱时期担任了怎样的角色。

最终便只以刺杀掌门定罪，被关押至今。

“他对人类仇恨是真，害死北宗弟子是真，利用你去刺杀掌门也是真，若非当时你重伤昏迷，又有几位师叔力保，你早已被当做叛徒处死。其他的他不愿说，你既然不记得，倒也是好事，不必再去深究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山上凉亭。

仆从远远地瞧见这边两人，连忙低头行礼，而后又在陆寒星的示意下送上两杯热茶。

花竹音听得陆寒星的劝，微微怔愣了片刻。

“那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或许是当时你已知情，他有消除记忆的秘法，担忧你坏他好事，也想把你摘出去，所以才抹销了你的记忆。”

陆寒星只是猜测可能性，并未刻意去抹黑夜阑。

仆从送上来热茶，又悄悄地退下，袅袅的淡烟升腾而起，隔在两人之间。

花竹音思索片刻，抬头问道：“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知道。”陆寒星顿了顿，紧跟着说道，“但是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见他，否则掌门旧事重提，或许给你扣上勾结外贼的罪名。而且你去找他也问不出什么，他身负禁言咒，所有涉事之人的名字都说不出来，关于你的禁制还是轻的，关于当年你昏迷的事他却也无法说出口。即便旁敲侧击地猜测，也很有可能触动禁制，反倒先一步暴露在幕后黑手面前。”

若真能问出什么来，单是以陆寒星和花竹音的关系，夜阑也早就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了。

更何况现在花竹音连那部分记忆都没有了，即便当面质问也不得章法。

陆寒星给足了理由，随即又问花竹音：“倒是你，为何一定非要见他不可？”

“也没有非见不可，只是有些事想搞清楚。”花竹音还在消化陆寒星说的话，闻言渐渐反应过来对方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你好像很不想让我见到他。”

陆寒星就只差在脑门上贴“不准去”三个大字了。

“是。”陆寒星被戳穿也丝毫不脸红，捧着茶杯说得淡然，“我就是不想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