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声落下，紧接着便是刀剑出鞘的“刺啦”声。

管家一行虽然人数众多，却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般仆从，面对方杰方金芝二人，能寻到机会反击的寥寥无几。

方杰扬起手中兵器，率先一刀结果了老管家。

三个帮工开始对付惊慌之下四散奔逃的奴仆，方金芝则守着林府大门，但凡有接近大门想要逃跑的，都被她发出的暗器一击毙命。

黑漆漆的院落内，几十条性命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一道道快速闪过的刀剑寒光就地结果。

冷清的林府霎时间幻化成为修罗地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约莫一炷香后，方金芝环视院落，确定此处已经不剩下一个活口。

她冲方杰点了点头，沉声：“搬吧。”

方杰不想让堂妹脏了手，便让她在门口放风，自己则带着另外三人开始搬运尸首。

他们将乱七八糟倒在院子里的尸首们尽数搬到大门附近，堆砌在那道大气恢弘的影壁前，离开时，又刻意将林府大门敞开。

做完这一切，五人才又摸黑赶回了漆园。

*

次日，晨曦弥漫天际。

冬季日短，天微微亮时，卖米糕的小贩已经挑着担子开始沿街吆喝。

经过林府门前，小贩突然闻到一股子腥臭味。

要是放在夏季，他大概会认为是哪个大户人家将吃剩的腐烂肉食随意扔在了街上。

可如今天儿还冷着，如此刺鼻的腐臭气味，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好奇心趋势之下，小贩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循着气味走了过去。

借着微弱的亮光，他看到一大堆包袱似的东西，小山一样被堆放在林府门口。

小贩继续向前走近，待他看清那一个个巨大的包袱，竟是一个个死人的时候，顿时被惊吓得发出一声凄凉的惨叫，浑身僵硬定在原地，差点连喘气都忘了。

片刻后，小贩被吓飞的魂儿才终于被找了回来。

也顾不上卖米糕了，他将担子一把扔在地上，便跌跌撞撞跑出林府，直奔县衙而去。

青溪县从未发生过如此大案。

一夕之间，竟有几十条人命在本县被杀！

这样的惨烈程度，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值守的衙役听完小贩战战兢兢的描述，知晓事态严重，也不敢怠慢，冒着被责怪的风险跑到县衙后头，将此事禀报给了尚未起身的县令老爷。

温香暖玉在怀的县令老爷从梦乡中惊醒，一听本县出了这样的大事，一面火急火燎地更衣洗漱，一面连连在内心叫苦。

官家南巡马上就到睦州，这杀人案早不发晚不发，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若是只害一两条性命也就罢了，这一下子死了几十个人，尸体还被敞开大门堆在门前，此事万一传扬出去，要他如何向朱大人交代？

好容易套上外衣，县令一脚踹在得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的师爷身上，“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找人把林府封锁起来！”

“传本老爷的令，有关这个案子的消息，任何人不得妄议。若百姓私下议论，但凡被举报者，皆需重打四十大板！若官府公人泄露消息，一律都要革职查办！”

师爷自然明白县令老爷的意思，领命后便忙不迭跑了出去，到堂前召集了几十个衙役，众人一齐赶到林府。

彼时天色已然大亮，师爷远远看到林府门口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登时心就凉了半截。

“全都让开，不准靠近！”衙役们恶狠狠地叫喊道，用刀尖指向众人，顷刻间便吓退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师爷清了清嗓子，表情肃然地传达了县令老爷的指令，继而轰散了所有围观者。

衙役们将一具具尸首并列摆在院子里，清点过后，发现竟有四十七具之多。

“师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如此多的尸体，比他们进入县衙以来见过的总数都多。

众衙役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运尸车倒是拉过来了，但这么多人，拉一趟恐怕不够......”

一个衙役试探问道：“要不我们回去再多拉几辆车过来？”

师爷沉着脸，“那么多运尸车大摇大摆在街上过，是嫌知道出事的人还不够多吗？”

纠结一阵子，师爷还是决定先行回去，等县令老爷拿主意。

在他的指挥下，衙役们找来草帘盖在尸首上，又重新将林府贴上了封条。

*

漆园小院。

方金芝一边给马儿喂草，一边听着方杰对今日青溪县内发生之事的转述。

片刻后，摆出了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皇帝听说江南各地政治清明才下旨南巡，要是林府命案的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那不管是青溪县县令还是朱勔，都得触犯圣怒。

轻则被罚，重则丢官。

为了保住脑袋上这顶乌纱帽，县令必然会竭尽全力粉饰太平，即便死的是朱勔府上的人。

只可惜纸包不住火，不论他如何遮掩，这个案子传扬出去也不过就是时日问题。

方杰观察着妹妹的脸色，见她不慌不忙，也没给自己什么指示，于是提醒道：“探子说那些尸首还未被运走，暂时保管在林府院内，妹妹，咱们是不是趁这个时候......”

“暂时不急。”

方金芝明白堂哥的意思，当即拒绝道：“皇帝尚未到达睦州，如若此时特意找人跑到苏州去告御状，只会显得我们太过心急，必然会引起皇帝怀疑。”

“左右县令与朱勔交情颇深，很快便会发现死的那几十人都是朱勔的手下，碍于朱勔的情面，他不可能不好好调查此案。”

方杰：“那也就是说，县令不会立刻将那些尸首处理掉？”

“要保留证据查案，那些尸首当然不能随意处置。想不引人瞩目将尸首保管好，也需颇费一番工夫。”

“所以，暂时不必担心县令会销毁证据。”

说着，方金芝抬头望了一眼，轻轻抚摸着马儿柔顺的鬃毛，“天色马上就要变暗了，堂哥这两日多有辛劳，还是早些回屋休息。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咱们静观其变就是。”

“嗯...好，那我先回去了。”

方杰对方金芝的话言听计从，听妹妹这么一说，还真的感觉到了几分困意。

转身走了几步，他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对了，明日就是定哥儿的生辰了，叔母的意思，是想让他回来吃顿饭。”

算一算，方天定又有三日未曾归家了。

他在县城与柳娘日日相见，闲言碎语早就传回了家中，方天定却还兀自不知，时常推说铺子繁忙，不回来探望爹娘。

方腊认为儿子是个拎不清的，对他颇有微词，索性也不想多管。

这可苦煞了邵氏。

明明心中挂念儿子，却又时常一连几日都见不到儿子一面。无奈之下，她只好偷偷让方杰替自己传话，叫定哥儿回家吃饭。

此前金芝不在家，方杰便亲自去了县城铺子几趟。

可他是个极其不善言辞的人，堂弟又不知怎的，总是对他态度冷淡。每次去找堂弟催其回家，方杰都会觉得十分尴尬，浑身不自在。

现在小金芝回来了，方杰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种话，由她这个亲妹妹代为传达更为合适。

方金芝一听便明白了堂哥的心思，轻“嗯”了声，柔声说道：“堂哥歇着去吧，我明日去县城寻哥哥一趟便是。”

左右她也还想再去见一见那个柳娘，哪天过去都一样。

上次相遇，她就觉得柳娘看自己的眼神莫名熟悉。

当时没有忆起这种眼神自己曾在何处见过。

可经过这些日子，方金芝已经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