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卖竹雕

于是杨笙开始自己的讲述，从上午一直讲到太阳落山，忘乎所以。中间孩子饿醒出来找吃的，都没发现。

说的人口干舌燥没有发觉，听的人只觉意犹未尽。直到张大娘回来才知道自己的胃抗议许久。两人随意吃了点就帮张大娘打下手去。不一会儿王大鹏就回来了，耷拉这个脸，估计是没什么收获。

他将钱递给张翠花。

“就这么点？”张翠花瞪大眼睛不可思议，这钱可比以往少了足足一半。

“没办法，就这些，得亏我位置好，村里的猴子只卖出去一半，还背了几袋回来。”王大鹏说完就把袋子放好，见没自己的事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竹子，自顾自雕起来。

“这可怎么办啊？”眼看收税的期限越来越近，手上就这么点钱，远远不够。张翠花十分焦虑，看到自己儿子又再盘弄竹子，一点都不操心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

“刻刻刻就知道你这个竹子!”

王大鹏这时也有些委屈，直接背对着张大娘，不吭声。

杨笙听到他们的对话，看了看王大鹏手中的竹子，一只小狗活灵活现出现在竹子上，十分生动。

“哇!雕得真好。”

苏落娣也看见竹子上的东西，虽说自己见过竹雕大师的作品，但都是年过半百。而王大鹏在没人教的情况下能雕得这么好，是有天赋的。

被数落的王大鹏听到有人肯定自己，这才稍稍开心一些。

看到儿子落寞的背影，张大娘心里也不好受。她也知道儿子喜欢弄竹子，可现在交税如果交不上来就要卖地换钱，一旦卖地那以后指定是吃不饱饭。

她也很无奈。

“大娘别急，明日我和王大哥一起去县里，一定将手里雕的东西卖个好价钱。”杨笙保证道，看上去胸有成竹。

苏落娣看杨笙这么肯定有些惊讶。虽说王大鹏雕得不错但对于真正欣赏竹雕艺术的人来说，这个水平还远远不够。寻常百姓只忙碌于生计自然不会买这个玩意儿。

不仅张大娘和苏落娣没把握，连王大鹏也不太信，他自己其实偷偷试过，一个也没卖出去。

见众人都不太相信的样子，杨笙只是笑笑不语，只说明天自会见分晓，然后让王大鹏准备五十个没有被雕过的竹板。

转眼来到第二天。

一大清早杨笙就换好装束，将长头发用布包起来，脸上涂着灰，隐藏自己原本的皮肤。

拿着布包和王大鹏一同赶往县城。

富家村离县城有段距离，如果走路需要两个时辰。但是一般村口会有驴车，只需一人交两个铜板就可以搭乘。

那驴车的老大爷认识王大鹏，只是见杨笙有些陌生，便问道。

“鹏娃，这个是谁啊？”

王大鹏也不傻只是说“这是我隔壁村的亲戚，来我家住几天。”

老大爷在前面赶着驴拉着王大鹏唠嗑，杨笙则坐着一动不动，这个板车上面虽然铺满了草，可耐不住石头路面。

一路颠簸，屁股处传来阵痛。杨笙将头靠在包上，可靠上之后，感觉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戳自己。

打开布包，发现里面有两个黄金头饰。不用想，这肯定是苏落娣昨夜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放进去的。是想让自己拿这个去当铺换钱替张大娘交税，杨笙会意一笑，看着包里的簪子，指尖触碰时没有金属的凉意，而是满满的温暖。

杨笙盼着等着，终于到了县城。

县城的设施显然比村里齐全，有轿车、电车，自行车，黄包车等等。还有各种铺子卖各种各样的东西。付完钱后，王大鹏转身就准备去原来的集市摆摊，却被杨笙拉住。

“你知道离租界近可以摆摊的地方在哪里吗？ 王大鹏点头，虽然不明白对方要干嘛。

杨笙让王大鹏带自己去那里，具体怎么弄，一切看她的。等两人到了租界处，这里大多是卖洋玩意儿的。杨笙两人的东西在这里则显得有些另类。

一个卖洋烟的男人见旁边来人了，拿出的东西却是一袋竹板，露出鄙夷的眼神。

“你们这是准备表演才艺打竹板吗哈哈哈哈。”

王大鹏气不过想要去争辩，杨笙及时拉住他。

“没别要和这种人多费口水”杨笙淡淡道，表面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因为她深知这种人是越说越有劲的那种。

她将东西摆好，面前还放了一个木椅。见时候也差不多了，开始朝着人流大喊。

“各位小姐少爷老爷太太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当场雕刻人物像，还可以刻亲子竹雕，夫妻竹雕……”

这样卖东西方式倒是让人新奇，路过的人都被吸引住了，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个穿着长袍，带眼镜，手拿报纸的男子走过来，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子见满地的竹子，问道。

“我赶时间，如果雕自己大概要多久？”

杨笙看向王大鹏。王大鹏赶忙说“很快，不到半炷香。”

男子看了看手中的表，见时间来得及。直接说“来吧”。然后坐正挺直，摆好自己的袍子，目视前方，炯炯有神。

王大鹏立马拿出工具开始雕刻，不一会儿已经完成大半，陆陆续续也有人来围观。杨笙吹去已经雕好板面上的竹屑，最后上点油就算完成了。

一副栩栩如生的竹雕就这样完成。在旁边围观的人发出赞叹。

“先生拿好”杨笙擦干净后递给男子。

“价格是多少？”男子接过竹雕问道。

“先生看着给吧”

男子思索片刻，掏出一个银元递给杨笙。围观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并发出惊叹“这人出手阔绰。”

杨笙也没想到，旁边的王大鹏更是惊掉了下巴。等男子走后，陆续有人过来。今天运气不错，若是没有那长袍男子开了个好头，不然卖不了这么高的价格。

由于人太多，王大鹏的手根本就没怎么歇过，累在手上，可心里高兴。眼看还未到正午，竹板已经卖出去一大半。

那个嘲笑杨笙等人的卖洋烟小贩这时也是嫉妒得牙痒痒，眼红他们生意。

王大鹏挑衅看他，乐开了花。

洋烟小贩看到后，也只能忍着，谁叫自己生意比不过呢。

“你好，可以给我和狗刻一个吗？”一个打扮时髦，穿着白色蕾丝边连衣裙女子低头询问。杨笙抬头，这女子怀中还抱着一只狗。这狗长得像萨摩耶，不过现在叫洋狗。

“可以”

王大鹏很快就刻完了，正在上油，一个声音打断了动作。若是苏落娣在这，肯定能认出此人就是县长之子张宁州。

“茉茉，原来你在这里呀!好巧哈哈哈”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制造的偶遇。那惊讶的表情演得也太假了。

这个被叫茉茉的女人听到男人的声音皱了皱眉头，不悦都明晃晃挂在脸上。拿过东西礼貌微笑，并对杨笙二人说了声谢谢。

然后转头对那个特意“偶遇”的男人留下付钱二字就头也不回得走了。男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开心，让给自己也雕一个。雕完后，直接阔绰丢下十大洋给杨笙二人，就跑走了。

卖完这一个后，杨笙数了一下还剩五个竹板，总共赚了54大洋。这可是一笔巨款，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工作一年的工资。

时间已经来到下午，二人饿急了准备随便去吃碗馄饨就回家。回富家村之前，杨笙买了五个糖葫芦，一人一个，王大鹏显得很抗拒，杨笙则假装没看见。

还带了一份报纸，一些纸和笔。顺便添置了几件便宜衣服和几双布鞋。综合下来，这么多东西也才花不到两大洋。杨笙这才对今天赚的数额有了具象化认知。

回去的路上王大鹏对杨笙一直夸个不停。很崇拜得问“杨姑娘你怎么知道去什么地方摆摊啊”

杨笙解释道:若是去原先卖笋的地方，那些百姓只能勉强混个温饱，哪有闲情买这些。而租界附近则不同，住在这附近的人肯定是有些小钱在身上的。

王大鹏这倒是理解了，还是有些不懂。抓着脑袋继续问“那怎么就确保他们会买我们的东西呢”

杨笙笑了笑“你看我们附近的商贩卖得都是洋玩意儿，这东西放在其它不常见的地方倒是觉得稀罕。但是放在那个地方太常见了，自己这些东西则相反。”而且我们与寻常竹雕不一样。我们现场雕刻，还可以夫妻，朋友，母女等组合同刻。这种方式别人没见过就会好奇，好奇就会光顾。

原来如此，王大鹏醍醐灌顶，更加佩服杨笙了。

其实这些也只是杨笙在现代见到的寻常且普通的营销策略罢了，没想到会派上用场。

等二人回到家，太阳还没落山。

“我们回来了”王大鹏还没到家就大声喊，显然是高兴极了。而张大娘今天早早就回来了，因为交税的事，她干农活也不得劲。苏落娣则在安慰她，劝她宽心。

听到门外有声音，张大娘立马站起来，两手紧紧抓在一起，心跳加快。希望能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娘，我们挣了好多钱。”王大鹏甩着钱袋，高兴的说道。

张翠花听到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紧绷的身体开始放松，一下腿软没站住，多亏了苏落娣在旁边扶住了。

“娘!”

“张大娘!”

看见张大娘快要倒下，众人向前，面露担忧。“好!好!好!”张翠花眼含泪花，连说了几个好。

“多亏了杨姑娘。”王大鹏很自豪，仿佛是自己这么厉害。并将卖东西的过程添油加醋全部说出来。对于王大鹏来说，卖出去的竹雕可以缓解上税的压力。更重要的是证明自己的竹雕，自己的爱好有用武之地。

杨笙将买的衣服和鞋子分给每一个人，还给每个人一人一串糖葫芦。除了小孩和杨笙，其余三人神色怪异，大概是觉得这个玩意儿是小孩子才吃的。

“别拒绝，一人一串，大人也需要被照顾”杨笙对众人说道。赚的54块大洋经过和苏落娣商量，给张大娘一家34块，自己留20。“这……这太多了。”张翠花受宠若惊，人家帮了忙已经是感激不尽了，给这么多大洋，怎么好意思拿。

杨笙劝道:“大娘，我们三人多亏有你的帮助，才有口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拿着这些，不要拒绝。”苏落娣也拍了拍大娘的手，示意她收下。张大娘见状只能收下大洋，说了好几句谢谢。

夜晚，洗漱完。

杨笙看完报纸放在一旁，她知道后面还有很多大事，每一件事对于这片土地来说都是巨大的灾难，对老百姓来说都是沉重的。

她选择不告诉苏落娣这些事，因为她不忍心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概括这段艰难的历史，这是这个时代人活生生的经历。轻飘飘的几个字后面有多少人的前仆后继!有多少流血牺牲!又有多少痛苦和眼泪!

她突然看向苏落娣，盯着对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不管后面如何，我们都会坚强走下去，对吧？”

此刻，这个现代人内心的纠结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毫无疑问，这是孤独的。

但!

她带着盛世的光芒来到这里，

而她的光芒也是在这里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