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是十五过完的,班是初七上的。程清安的身体一直没好,我只能一个人出去赚钱兼顾照顾家里。好在他已经能下地行走,我给他做好早饭就放心出了门。他也懂事听话,没有逞强洗碗刷锅,就乖乖躺在床上等我回家做饭。
他身上的淤青下去了一些,我从地铺搬到了床上和他一起躺着,他开心地枕着我的胳膊抱着我的腰,我避开他的伤处搂着他,静静躺着听彼此的呼吸声。
他突然问我:“妻主,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
“你和以前的妻主是什么关系?是同一个人吗?”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想了想回答他:“不是,我该怎么说呢……我用了她的身体,但灵魂不是你从前的妻主。你能明白吗?”
他“嗯”了一声,“就是类似于鬼上身是吗?”
挺不吉利的,但严格来说确实就是这么回事。我在那个世界已经死亡,可不就是个鬼了么?
“差不多吧。但也不一样……我——这是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要保守我的秘密知不知道?”
他郑重点了点头,我才开口:“我其实不属于这个世界。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真实的世界是一张梯子,有的世界在这一层,有的世界在那一层。我原来的世界大概比现在的世界要高一点,那里很漂亮,食物很充足,大多数人都能吃饱穿暖,但也有一些地方很落后——就是穷。也打仗,但整体比这个世界好很多,尤其是我所在的国家,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
看得出程清安在努力理解我的意思,但限于认知理解得并不充分。他看着我眨了眨眼睛,忽然担忧起来:“妻主生活的世界那么好……是我连累了妻主吗?”
不愧是他,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侧头亲了亲他,宽慰道:“不是,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但一定不是因为你连累了我……如果非要说的话,我猜是为了让我遇到你,和你相爱。其实呀,我在那个世界没有亲人,一直很孤单很寂寞,直到遇见了你,我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人可以这么爱我。”
他腼腆地笑起来,搂紧了我的腰道:“我真的好爱妻主……”又想到什么,皱了皱眉,“那你会不会有一天厌烦这里?那几天你是回去了吗?”
我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但也说不出违心的话,诚实道:“至少现在想来,我可能会讨厌这里的贫穷落后,但不会后悔,那个世界虽然很好很好,但那里没有你。我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决定从那个世界回来的。”
他笑得更漂亮了,摸着我的腰低声问:“那我什么时候给你生个孩子好吗?”
我及时抓住他作乱的手,严肃道:“等你身体好了再说。清安你记住,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对孩子没有执念,也不是非要女儿,只要你好好的,健健康康的,陪我一辈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程清安的笑容僵了僵,接着消失了。我还以为说错了什么话,却看到了他逐渐发红的眼眶。
“妻主……我一定照顾好自己,我要和你白头到老……”
这剧情有点煽情,我逐渐扛不住,只能掩饰性地把他抱进怀里,干巴巴道:“睡觉吧。”
*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经过我努力工作,家里的经济条件又开始好转。程清安的内服药也停了,少了一笔开销,我越发觉得腰间钱袋子日益沉重。
正月刚过,春暖花开。人道是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温暖时节我总爱赖床,但做的是早起的买卖,以至于每天起床都分外痛苦。
程清安的身体逐渐恢复,大概是身体机能的修复耗费了太多能量,他也在这些温暖的早春天里赖床了。我回家已经不算早,大概十点多,有好几回都发现他还躺在床上睡大觉,早饭倒是吃了,说是吃完又困,就回床上躺着去了。
“妻主说要我听身体的话……”
好吧,是我说的,没辙。
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按这里的风俗要吃猪头。我们家哪里买得起猪头,只能去李大夫家割了一点咸猪头肉,回家煮面吃。
我自认猪头肉面煮得挺好的,程清安却看着桌上的碗脸色发了白。
“怎么了?”
“不知怎么,有点难受……”他压了压胸口,突然呕了一声,忙起身奔出屋外,对着墙根就是一阵干呕。
我也顾不上吃面了,跟出去拍着背问:“是不是昨天吃坏东西了?”
他摇摇头,“我和妻主一直吃一样的……呕……就是闻到油腥,突然觉得恶心……”说完他自己怔了怔,慢慢直起腰来,手放在了腹部,“妻主……难道……”
我呆了呆,反应过来后感受到了缓缓化开的强烈欣喜。
“是……是有了吗?”
他抿了抿唇,眼眶倏地红了,“妻主……可是……这不是你的孩子……”
年前我们一直避孕,回来之后一直相拥而眠,根本没有机会怀上孩子,所以这个孩子应该是原主欺负程清安时留下的。我倒是不在意,毕竟身体是同一具,理论上基因是一样的,但程清安不这么想,他觉得我就是我,原主就是原主,和原主怀上孩子,就是对我不忠。
我有些无奈,“不管是我还是以前的她,都是这个身体,都是一样的。乖,别胡思乱想。”
他面露挣扎,摇了摇我的手,“还是先找李大夫看看吧,可能只是吃坏了呢……”
我们就去了李大夫家。
诊断和猜想的一样,怀孕大概两个月出头,按日子算起来就是原主的。
我还沉浸在喜悦里,程清安却白着一张脸问大夫:“我现在的身体适合怀胎吗?是不是太虚弱了?是不是打掉比较好?”
李大夫惊愕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满身淡化的伤痕,宽慰道:“无妨,距离上次小产已经半年有余,你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怀胎,不必担心。”
“可是……”他还要说什么,我忙打断他,“李大夫,清安这些日子要注意什么?有没有忌口?要不要喝药?”
李大夫欣慰地给我一个赞许的眼神,“前三个月最是要紧,要让他多休息,不要劳累,尽量不要弯腰,也不要干重活。我开副方子,一天一次煎了服下。若是腹中不适,记得及时来找我。”
我连连点头,回去的路上拉着程清安走得极慢,就怕他累着伤到胎儿。
“妻主……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她不是你的孩子……”
我反驳:“怎么不是?她就是我的孩子。你可不许胡思乱想啊,孩子会伤心的。”
“可是我……”
“好了好了,不管是我还是她,都是一样的。反正都是这具身体,以后也都是我养着,对不对?你的身体不好,不能再流产了,你就安安心心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不会介意的。”
他就低下头不说话了。
程清安的孕吐反应还算可以,早上吐一次,晚上睡前吐一次,只要不闻到油腻的味道,就能正常吃饭喝水。但他还是一天天消瘦下去,在我外出赚钱养家时,他一个人在家里做些轻便的家务活,剩下的时间就发呆,心事重重。
我察觉到他不怎么高兴,可不想问他。一问就是想打掉这个孩子,不如不问。
我以为只要熬过前三个月,等胎稳了,他就会接受肚子里依赖他生长的小生命。可我好像想得太简单了,程清安的介怀程度超出了我的预期。有一天我回家早了点,竟然看见他坐在床上摁自己的肚子,脸上都是泪水。
“不可以……不可以生下你……不可以……”他的脸色苍白,神色痛苦,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凄惨。
“清安!你在干什么!”我冲进去甩开他的手,他吓了一跳,惊慌地背过手去,眼里都是委屈。
“妻主……我不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我把他抱进怀里,绞尽脑汁地哄他,不停地告诉他没关系,只要把孩子生下来,什么都不要去想,他却还是哭着说做不到,问我能不能把他打掉。
“不可以。”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依着他。
他不哭了,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倚在我怀里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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