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燥热难耐,我抱着程清安静默地往家走,他愣愣地看着天上的星星,眼泪止不住地流。
在大夫家修养了两天,付了一笔高昂的医药费,我们家再次返贫。无论哪个年代,因病致贫因病返贫都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也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无法给女儿一个像样的坟墓,总觉得对不住她和因此大伤元气的她爹。
怕程清安看见尸体伤心,李大夫先帮我把孩子安置了。夏天什么都放不住,我哄着怀里的男人让他同意把孩子先行下葬,大半夜抱着他去了小墓前。
墓碑是木牌做的,李大夫和师父以我们的名义为孩子做了一副小棺椁,埋在家后面的小山坡上。坟墓前放着小野花,插着一对已经燃尽的香烛。我把程清安放下来,他就坚持不住摔下去,抱着小木牌压抑地哭。
他总是很听话,不敢大哭,怕我担心,可他心里究竟有疼,有多恨,我一清二楚。
师父说,那天他和帮工在我家后院打//桩,没能及时听见前院的争执。等他们听见的时候,恰巧看见之前来求亲的一个无赖和他儿子在推搡程清安。程清安身子重了禁不起推,似乎是脚下绊了一下,突然后仰往后摔去,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脸色当即变得很难看。
她们吓了一跳,赶紧冲出去想扶人,没想到无赖不仅不知悔改,还趁程清安倒地往他肚子上踢了两脚。两脚下去,程清安立刻就不好了,身下血流如注,哪怕扶着也无法起身,只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邻居听见动静跑出来,吓得赶紧去找李大夫,有人帮着合力制服罪魁祸首扭送官府,现在无赖和她儿子正在牢里吃牢/饭。
可是有什么用呢?就算她们去死,我们的孩子也回不来了。程清安承受了多少痛苦,我真想让她们一一尝试百遍。
“清安,我们回去吧?”我蹲下去搂住他,他抱着墓碑摇摇头,嗓音嘶哑:“再等等……”
“清安,大夫说你要静养,我们明天再来好不好?”
程清安突然转过头,呆呆地看着我,问:“妻主,你伤心吗?”
他怎么了?我皱起眉覆上他的额头,体温偏高,他有点发烧。
“你生病了,我们回家吧。”我想把他拉起来,他却挥开了我的手,声音闷闷的,不太对劲,“你一点都不伤心……只有我一个人伤心……你根本不爱我的孩子……”
他已经在胡言乱语了,我强行把他拉起来,不顾他的挣扎将人抱回了家。
回家他就发起了高烧,烧得糊涂时一会儿喊我一会儿喊孩子。我打了井水给他擦身子,借了钱给他买药,没日没夜守着他,就怕他熬过小产却熬不过这阵急病。
好在一天后烧就退了,人也醒了,他看着我,忽然眼眶一红,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他把我搂得好紧,像抱着一株救命稻草,使劲往我怀里躲,哭着喊着念着孩子,还一直跟我道歉。
我怜惜地抱着他,轻拍他的背,心如刀绞。
平心而论,我确实没有程清安那么痛苦,毕竟怀女儿的不是我,而且严格算起来,这个孩子算不上我的,只能说是我这具身体的。可我也是亲眼看着她从四个月时小巧的一团长成现在要两手环抱才能抱住的尺寸。我每天护着她睡觉,每天为了她的茁壮成长费尽了心思。我知道她每次翻身时程清安脸上的笑容,也知道她每次调皮时程清安身上的痛楚。我知道我们一起守护的小圆隆有多大多重,知道她的小脑袋在哪里,小脚丫在哪里,也知道她每天几点醒几点睡,知道她吃鸡蛋不爱吃蛋黄的小毛病。
我爱她不比程清安少,如果非要做个比较,我的爱更像是亲娘一般的继母,究竟如何如何界定,真的不好说。
我只知道我爱她,更爱程清安。
“清安,想哭就哭吧,妻主在呢……”
他任性地哭了好久好久,接着躺在我怀里一动不动。
一室寂静,谁都没有说话。
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带着哀伤的震颤,有力地跳动。
他突然开口:“妻主,你会离开我吗?”
我立刻回答:“不会。”
“永远不会吗?”
“永远不会。”
“就算我……再也不能生育……你也不会吗?”
心里一惊,我无所适从地顿了顿,才更紧地抱住了他。
“就算你再也不能生孩子,我也不会离开你。我不会娶别人,不会纳侍,就我们两个,在一起一辈子。”
他又哭起来,声音低低的,“如果我不能生了,你就休了我吧……我不能对不起你……”
我拍了拍他的背,有点生气:“你胡说什么?孩子而已,有是锦上添花,没有就是少了朵花。我不许你再说这种话,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他就不再吭声,依在我怀里沉沉睡去。
*
家里又变得很穷,穷得饭都吃不起。为了糊口,我每天一大早出门去码头卸货,拿到工钱后去药铺买药给程清安调理身体。
程清安的精神一直不见好,总是哭,身下也一直落红,离不了人。我只能在他睡着的时候出门做点活买点吃的,等他快醒的时候赶回家照顾。家里房子停工了,也没了别的经济来源,多亏邻里和师父帮衬,李大夫也来帮着照顾,我才能勉强维持生计,不至于让他挨饿。
过了一个月苦不堪言的日子,时节就入了秋。
古人说秋季荒凉寥落,是肃杀的季节。在这么个万物开始凋敝的时节,程清安竟开始好转。
那天晚上他伏在我怀里,声音轻轻的,带着痛苦的哽咽,一直落眼泪,说:“妻主……对不起……这些日子我不懂事,让你为难了……”
我紧了紧怀抱摇头,“你没事就好。”
他难受地叹了口气,搂紧了我的腰,“妻主,我会坚强的。明天开始你不要这么辛苦了,我可以照顾自己,可以照顾你……你不要去码头了……”说着揉了揉我的后腰。
码头装卸货物来钱快,但很辛苦,背了三天腰就不太行。我一直没告诉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发现的,位置还定得特别精准。我酸疼得“嘶”了一声,他立刻心疼得眼泪汪汪,满含愧疚地盯着我,问:“很疼吗?”
我忍着疼摇头否认:“不疼。”
“骗人。”他低声嘟囔,从我身上直起腰,盘腿坐在了床上,拍了拍身旁道:“你趴着,我给你揉揉。”
虽然身上确实很累很疼,但一想到程清安大病未愈,我又不忍心让他强撑着照顾,便迟迟没有趴下。
他很受伤地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妻主,你是不是觉得我没用,所以不想要我伺候你了?”
又来了……我麻利地躺下,趴在床上不忘教育他:“以后不要说什么伺候不伺候,要说照顾。我们之间地位是平等的,记住了吗?”
他揉着我腰的手一顿,似是不解,“妻为夫纲,夫郎伺候妻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妻主怎么非说是照顾呢?”
我忍不了了,不顾他的阻拦又爬起来,和他一样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地看着他问:“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你真的认为男人天生低女人一等吗?真的认为男人应该乖乖听女人的话吗?”
程清安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我直觉他有很多话想说,却碍于什么不敢说出口。
“现在就我们两个,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是你不相信我,觉得我会伤害你?”
他慌忙摇头,咬着下唇踟蹰良久,抬起头胆怯地开口:“我知道妻主对我好,也知道妻主和别人不一样……可如果我不尊着妻主,妻主就会失了面子,会被别人看不起……”
“啊?”这我倒真没想过。我还以为他是怕被别人说妒夫什么的,结果是在为我考虑?
我有点想笑,“你觉得我是怕别人指点的人吗?”
他愣了愣,忽的笑起来。这是一个月来他第一次笑,笑得我心神恍惚,还以为见到了神仙。
“那……让我照顾照顾妻主的腰吧。”他轻轻将我推倒,坐在我身边从上到下为我舒活了一遍筋骨。
怎么说呢,大/保/健还是有一定道理,这么个保/健法,如果不是我太累太困,一定会忍不住把他吃干抹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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