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泽铭下训以后就去翻食堂监控，想找到那个小孩。中午刚下课的食堂里学生寥寥无几，几分钟后，田径场上的小女孩出现在门口，一晃神的功夫就冲到食堂窗口，随后咧着个大牙喜滋滋地端着炸猪排坐下。

他暗暗惊叹女孩的爆发力，这绝对是练短跑的好苗子。

体育老师有个小群，吴泽铭在里面请求帮忙找人。

人当然很快就找到了。因为许誩是开学刚转过来的，名字难念，长相出众，虽然只有1米四但腿长惊人，给她当时的体育老师留下了深刻印象。

许誩混在体育课跑操的队伍里，边跑边想散队以后去小卖部吃什么。她自然什么也没吃到，吴泽铭找到她测试百米跑成绩，并邀请她参加学校田径队，许誩表示她得先问一下她婆婆。

吴泽铭得知她婆婆在附近开面馆，决定放学和她一起走，顺道把晚饭解决了。

徐慧珠听说加入田径队能靠体育特长生的身份升入一流的初中当即就同意了。这些年来给许誩辅导作业，她早看出来这孩子静不下心来读书，跟有多动症一样。

就这样，许誩在十岁那年成为了小学田径队的一员，她的第一个比赛是10月底的省级中小学生运动会。

经过一个月的系统训练，许誩进步迅速，每天神清气爽，使不完的牛劲儿，具体表现在小区里逗猫惹狗，和门卫大叔的猎犬赛跑抢火腿肠没刹住车栽灌木丛里额头缝了一针；和婆婆一起出门，婆婆坐电梯，她非要走楼梯，并提前按好每一个楼层的电梯键；写作业不坐凳子非要蹲马步，半个小时的作业最后两个小时都写不完……

徐慧珠忍不了这熊孩子一点，终于把尘封多年的鸡毛掸子拿出来，但这丫头越跑越快，追不上一点。

“啊，心脏不舒服。”徐慧珠捂着胸口坐下来，许誩早在听到婆婆说心脏疼就跑回来了，忙不迭地跪在旁边，给婆婆顺气。

徐慧珠这时直接拧许誩耳朵，开始一顿竹笋炒肉，许誩不能跑，只好左右躲闪，也是在那时候她学会了恰恰基本步的原地换重心。

离比赛还有一个星期，今天下训比较晚，18点多，斜阳最后的余晖也快要消失不见，再过一会儿天就要彻底黑了。婆婆店里现在肯定很多吃晚饭的人，许誩小跑着回去准备给她帮忙。

她像往常一样抄近路，从田径场穿到小花园，再过个池塘上的石子桥就到学校正门了。她急着回去，没看清脚下的路，差点绊倒在地。

不像是什么树枝，温温热热的，倒像是一条腿。

“我去!”

许誩在即将摔倒的0.01秒里，并没有在关心是谁的腿绊倒了她，而是指望着她金贵的腿一周后拿第一呢!

眼瞅着膝盖要着地了，她用手掌撑地，狗爬式地蹬了几里地后站了起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这姿势太丑了，下次应加入前滚翻或者后滚翻，再潇洒离去。

她回过头去找绊倒她的罪魁祸首，摔倒事小，但如此丑陋的动作被看到才是要命。

一个人影隐匿在树荫下，她凑近一看，很眼熟，

好像是年阳生日当天来的小漂亮。

“柯麟?”

她试探性地询问。

男生正抱膝埋头小声啜泣，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微微抬起头。他眉毛微蹙，眼尾向下，一双刚哭过的眼睛湿漉漉的，惹人怜爱。

怎么会有人哭也这么漂亮。

许誩回忆了一下自己怎么哭的，豆大的泪珠往下流，张个嘴哇哇大叫，所有五官都往中间聚在一起，像极了被她揉成一团皱在一起的50分试卷。

“许……”柯麟想了半天不知道那个字怎么念，他看着女孩期待的眼神，硬着头皮说道，

“言言。”

“什么许言言，许誩!你就记竞，竞赛的竞!”

柯麟点点头。

“学校要关门了，你怎么还不走?”许誩委婉地问道。天快黑了，躲在花园里哭什么的也太吓人了。

男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因为蹲得太久脚麻，走路都是软的。他不想直接回家，索性一直跟在许誩后面。

徐幺孃牛肉面饭点生意火爆，店里店外都坐满了食客，一波人吃完紧接着另一波人就坐下了。许誩穿梭在餐桌之间送餐擦桌子，忙得脚不沾地。

细腻有弹性的面条浸润在醇厚的红烧牛肉汤中，红彤彤的辣椒油更是让人垂涎欲滴。柯麟在门外看着看着就饿了，他暂时把悲痛的情绪放在一边，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因为牛肉面太好吃，柯麟又点了一碗，他已经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当他埋头小口小口喝汤的时候，客人已经吃好走了一大半，面馆里帮工的阿姐也走了。

许誩和徐慧珠也坐下来吃饭。桌上摆着酸辣土豆丝，水煮牛肉，和炖骨头汤。徐慧珠心疼孩子训练辛苦，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肉骨。

许誩吃的满嘴油花花的，啃着骨头一瞥发现柯麟还没走，还在捞红汤里所剩无几的面。

“喂，柯麟，你还吃得下吗？”她朝他喊道。

他本来不好意思想拒绝的，但一想到吃了这一顿没下顿了，乖乖地拿着筷子过来了。

柯嘉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天使般优雅绅士的儿子像饿鬼搬啃着骨头，大口大口地吃着牛肉下饭。

她等着他偃旗息鼓，擦嘴的时候，直接抡着包包给他后背来了一下。

柯麟惊慌地转头，看清来人后，一下立正，“妈咪你怎么来了？”

这孩子还问她怎么来了？谁知道她下班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做好饭一直没看见孩子回家着急得四处找人，最后找到学校保安室查了监控，发现人竟然跟着个小女孩走了。

幸好保安认识她，练田径的，学校里走得最晚的那批学生。她特别有礼貌，上下学和他打招呼，还给她婆婆面馆打广告，不过好吃也是真好吃。

柯嘉向徐慧珠和许誩一顿道谢便领着柯麟走了，两人一同回到空荡荡的大房子。

“妈咪，我先回房写作业了。”

柯麟上了楼，他轻轻地关了门，“咔哒”上锁的声音还是回荡在空寂的家里。

作业摊开在桌面上，他可以安心写作业，再也不用害怕他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哥哥踢完球突然冲进来吓自己，然后浑身是汗地躺在他床上放吵闹的摇滚乐，再大着嗓门跟他说话。

很简单的对话，不限于今天吃什么了？学校里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

这些话同样适用于刚上幼儿园的小宝宝。

柯麒也确实把他像豆芽菜的漂亮弟弟当做小朋友照顾，他弱小文静，温顺谦让，像一只敏感脆弱的兔子，逼急了只会红眼落泪不咬人的那种。

“吱”，是椅子移动的声音。柯麟从座位上站起来，径直走到窗帘处把角落里的足球拿了起来。

这是哥哥随父亲去法国前留给他的，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东西，希望足球可以陪着他。柯麟还没伤感多久，柯麒就把用他发达的肱二头肌把他举了起来。

“多练球!把自己练高一点，壮一点，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妈妈。”

他说完就把柯麟放下来，俯身抱了一下他，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道:“寒假见，mon petit poussin.”

柯麟学着像他哥哥一样颠球，果不其然，还没颠几下人就在后面追球了。

“还是太菜了。”他这么想。

柯嘉听到楼上的锁声，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她今年40岁，刚刚经历一段失败的涉外婚姻。她前夫，一个浪漫的法国人，两人相识于她在法国攻读法学博士时期。27岁，她带着博士学位证书和法国青年才俊回到华国。

不久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她在京城的律师事务所也干得风生水起。

安东尼负责跨国公司的亚太业务，两人时常分隔两国，但距离却使他们的感情升温。三年后，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

柯嘉休完产假回来，工作晋升的压力和家庭的琐事使她越发力不从心。尤其是第二个孩子出生以来经常生病，虽然有保姆帮忙带孩子，但柯嘉依然一边陪孩子在医院输液，一边拿着电脑工作。

而她远隔重洋的丈夫完全没有这种烦恼。相较于柯嘉已经很熟悉为人母的职责，并深陷于工作与该职责的矛盾冲突，安东尼似乎全身心投入在事业里，偶尔履行下父亲的职责在视频里扮鬼脸逗弄下孩子，或是在一家人为数不多团聚的日子里充当慈父的角色，三人一起参与一个名叫“打破妈妈立下的所有规矩”的游戏。

柯麟三岁的时候，柯嘉决定再一次冲击律所合伙人。上一次竞争失败，她得到的回馈是因平衡工作与家庭，相较于另一位不遗余力工作的男性候选人，她对律所的忠诚感不够。

经过上次失败后，柯嘉投入了更多时间在工作上，等她加班回家的时候，孩子们早已睡下。她第二天会早早地起床开车送他们去托管所，这也是她为数不多陪伴孩子的时光。

努力终于迎来了丰收，柯嘉做出了斐然的成绩，她认为晋升为合伙人十拿九稳。

但结果出人意料，她被下属评价为过于强势严苛，难以相处，总之就是在她身上难以找寻到女性气质。有趣的是，和她拥有同样该种特质的男性竞争者却被描述成拥有权威且令人敬畏的形象。

柯嘉还来不及生气，因为她发现三岁的小儿子有着巨大的情感需求，并且对她有强烈的情感依恋和巨大的分离焦虑。双重压力下柯嘉崩溃了，她请假了半天，回家抱着因为分离焦虑嚎啕大哭找妈妈的柯麟一起失声痛哭。

在她已经快忘记自己还有一个丈夫的时候，安东尼来到了华国。他高兴地宣布公司的亚太业务已经迁移到蓉城，他作为亚太区的负责人未来五年将定居在蓉城——柯嘉的故乡。

就这样柯嘉放弃了还差临门一脚就到达的职业天花板，跟随丈夫和孩子回到了蓉城。

她选择了在大学里任教，这意味着她可以在家里完成研究工作，并有更多时间陪伴孩子。

生活是天平，左右两边分别为家庭和事业，她现在把所有砝码都堆放在家庭那一边的托盘里，意想中的失衡并没有发生，事情似乎都在变好，但不会一直都好。

天平的失衡，幸福的崩塌只发生在一瞬间，安东尼提出了离婚。他在结束五年任期后回法国述职，在法国工作的两年里他遇到了曾经的初恋，这个浪漫的法国人又陷入了爱河。

安东尼把在华国的资产都留给了柯嘉，但前提是带走一个孩子，柯嘉当然不同意，两人决定用法律来解决。柯麒不忍妈妈忧愁，找到了柯嘉说他愿意和爸爸一起去法国。弟弟太小，他更需要妈妈。

他安慰她说他还有不到五年就成年了，就当他中学留学国外了，而且不用妈妈花钱还白得房产，等到成年他就改国籍，让那老登一个人留在法国。

“叮叮叮” 九点的闹钟响了，柯嘉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关掉闹钟，起身去吃治疗乳腺结节的药，前半生遇见这么多糟心事，很难不乳腺增生。

但药不能空腹吃，柯嘉准备凑合着桌子上已经凉透的饭菜吃点。

难吃!

阿姨还没找到，最近都是柯嘉自己做饭，她吃着吃着脑海里突然出现柯麟刚刚像小仓鼠一般吃饭的可爱场景。

徐幺孃牛肉面吗？柯嘉回想着面馆的名字。

也许那里可以让柯麟更开心一点，把自己从哥哥走后紧锁的房间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