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绍铖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晏辽又有些心虚,这次开口前不再发出不屑的语气词了,声音还是带着点不耐烦,“反正看到他就觉得很讨厌。”
唐绍铖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两人中间茶几上的摆件,让他和晏辽的距离拉近,继续问道,“所以你觉得他不正常?”
“对啊……大家都这样说的,他和我们不一样,不一样就是不正常。”
晏辽看着唐绍铖的眼睛,没来由感觉紧张,后面的语气有些迟疑。他垂下了睫毛,手指捏住了沙发上的抱枕。
唐绍铖的语气有些阴沉,“你有没有想过哪天我们出柜了,也会有人说你和我是同性恋,不正常?”
“关他们什么事。”晏辽短暂地激动了一瞬,又飞快意识到对方是想要让自己能感同身受,扯了扯嘴角又平静下来,“随便啊,我又不在乎。”
谁在乎就是谁的错。
就这样又把自己放回了对立的位置上。
“他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审判别人。”唐绍铖深呼吸,有些忍无可忍,“穿的衣服不能代表任何事,”他看着晏辽,声音严肃,认真,像是回到高中探讨题目的时候,“性别标签是后天赋予的印象,只要在没有伤害到其他人的前提下,不管他想要穿什么,都是他的自由选择。”
“也许是他就是很喜欢穿裙子,也许只是性别认知上的障碍,但都不能成为攻击他的理由。不能成为他被捏造成一个符号,一个靶子的理由。”
“不是多数人就代表正常。女性化也不是要贬低的特质,不应该对他有偏见,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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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
愤怒在胸腔砸出了回音。
晏辽抬起眼睛,眼眶突然红得厉害,咬住嘴唇的力气很重,甚至能尝到铁锈一样的血腥味。
唐绍铖叙述的对象始终是“他”,不是“他们这类人”,晏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纠结和在乎那个字眼,好像被背叛一样,更彻底地难过起来。
“你帮他说那么多话干什么啊?”
心里的委屈像是膨胀到极限的气球,稍微碰一下就会汁液飞溅,“你为了他凶我干什么啊,”有些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语气,晏辽“腾”地一下推开茶几站起身,“那你也不要和我谈恋爱,你去喜欢他好了啊!”
唐绍铖一直强忍着没有发火,可是晏辽的态度和语言都实在太过分,他甚至感觉到额角的血管都在突突跳起来。
原本想要好好商量,以为谈谈心聊聊天就能改变一下小孩的看法,可是好好说话这人根本听不进去。
晏辽起身回到卧室拿起外套,影子映在窗户上,像是一团黑糊糊的墨水。
他脚步噌噌地要往外走,唐绍铖皱着眉毛叫他,手臂因为用力撑在桌面爆出好几条青筋,“站住,你去哪?”
“不用你管。”
晏辽也没想好该去哪里,就是觉得很生气,心里有“反正你都不会站在我这一边了”的恼怒和委屈,可是他还没等走到玄关就突然被抓住了手腕,熟悉的力气。晏辽正要发火,两只手臂就被用力拽住反剪在了身后。
“干什么!”
他气急败坏地拼命挣扎,被按住脑袋带到了沙发,一瞬间眼前的事物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就已经趴到了唐绍铖的大腿。
这个姿势和这个处境看起来都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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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辽突然有些腿软,咽了咽唾沫,“别,有话好好说……”
还没说完屁股就挨了力道很重的一巴掌,闷重的声响,传到他耳朵里有惊天动地的气势。
他深吸一口气,“你!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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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辽呼吸都不顺了,从手臂到小腿一刻不停地扭动,可他的双手被牢牢反剪在身后,唐绍铖一只手攥住他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不断下落。
“你干嘛啊,你为了,为了那个死变态打我!”
每一下都很疼,前几巴掌晏辽还会虚张声势地叫两声,真的火辣辣的疼成一片他又不好意思喊出声音了,只是双手愈发用力地掐住唐绍铖的虎口。
“你就是为了别人欺负我!你为了一个刚认识的人就这么欺负我,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他哭得声嘶力竭,肩膀抵在沙发上快要撑不住了,差点掉下去的时候又被唐绍铖捞起来按着腰越打越重,于是哭声也更加崩溃。
“疼、疼…轻点!不要……”
疾风骤雨之后,唐绍铖板着脸,冷冰冰又严肃地问:“知道错了吗?”
“我错了我错了……不该,不该说那些,那些话……”
呼痛声和认错时哭声一起传出来,晏辽有些缺氧,像搁浅的鱼般扑了两下腿,又认命地趴回去。
唐绍铖按着他的腰,语气冷厉,“明天去道歉。”
“啊啊……我知道,知道了,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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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绍铖松开钳制,手掌隔着裤子也能感觉到底下微微发烫。
触碰到的瞬间,晏辽的肩膀隐隐痉挛了一下,以为还要挨打,身体抖得更厉害。
“别……”
唐绍铖却是给他揉了揉,把小孩留在沙发上,去接了一杯温水,又拿回来几张纸巾。
晏辽的眼泪还是停不下来,哽咽得缺氧,意识都有些混沌,看到递来的水杯和纸巾,委屈的心脏都微微抽痛。
身后的部位已经不疼了,只剩下肿胀的感觉。他颤巍巍地蹭掉鼻涕和眼泪,踌躇了一会儿,委屈的声音闷在纸巾里,“…我明天,明天找他道歉。”
“嗯,”唐绍铖拨开他被冷汗打湿的头发,“乖。”
他垂下目光,沉沉叹气,像个很操心的老父亲一样又念叨了一遍,“你今天当着一个人的面,说那么难听的话,不会伤心吗?你也应该站在别人的位置上想一想,听到人格侮辱的话那些会是什么反应。”
晏辽瘪着嘴,睫毛在颤,手指抓在唐绍铖的衣服,声音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知道性格的改变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不可能这一次就让晏辽改掉十几年的思考习惯。但至少能好好道歉,也是先学着如何尊重别人。
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少一个可能会害他的人。
唐绍铖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别哭了。”
晏辽握住他的手,垫到自己的脸下,眼泪落到他手背嶙峋的青筋,抬起眼睛,“那你还生气吗?”
“嗯?”唐绍铖垂眸看他。
“你还生我的气吗?”晏辽带着哭腔的气音轻轻吹在他的手背,抬起红红的眼睛,迟疑的,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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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月牙形状的台灯发着宁静的光。
窗外是清澈的夜色,高楼矗立,楼顶的飞机导航闪灯眨眼似的一下下亮着,云层很薄,璀璨的星星连成一片。
晏辽趴在臂弯里,哭泣慢慢转为了小声地哽咽,瘦削的下颌线贴着湿漉漉的水渍,沙发很体贴地吸掉了眼泪。
他想到刚搬到新家的时候,看到宽敞松软的沙发还想两个人躺在上面看电影,没想到先在这儿挨了顿打。
越想越憋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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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辽洗澡时候都疼得直抽气,直到躺到床上都没止住哭,歇一会儿又哭一会儿,接力赛似的。唐绍铖在睡前检查了一下,红色的痕迹薄薄一层,没有破皮。
尽管不是很严重,唐绍铖还是温柔细致地又亲又抱哄了一晚上,晏辽才终于肯好好睡觉。
他趴在唐绍铖的胸口,浓密纤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颤。房间幽暗,只有外面的路灯透过窗户映在他的脸上,白皙的皮肤在黑暗中好似盈盈发亮,嘴巴微微抿着,像是还在赌气。
唐绍铖的指尖轻轻摸过晏辽红润柔软的嘴唇,看起来就很好亲的样子,不说气人的话的时候还是一个很乖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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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晏辽回学校还是很听话的去道歉了,尽管在进教学楼之前还是表情很不情愿地小声问,“我加他微信说不行嘛。”得到很严肃的否认之后,他一咬牙忍辱负重上了楼梯。
下课铃声刚响过,教室一阵嘈杂。
陈斯迢收拾起桌上的文具,慢吞吞地装进书包,笔记本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啪”的清脆声响,惊动了前桌的女生。
他立刻连呼吸都放轻了,一动都不敢动地静止在那里,攥着书包的手指用力到关节泛白。前面的女生看到掉在脚边的本子,弯腰捡了起来,回眸时把垂落的长发抚到耳后,“是你的吗?”
“是、是的,谢谢。”
陈斯迢看着她,下意识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漆黑柔顺的长发静静披在肩膀。
“不客气。”
女生背着挎包起身离开,陈斯迢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下来。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教室,他背着书包慢腾腾地起身,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却突然被身后的力气推着往前踉跄,差点摔成五体投地的姿势,出了教室的门。
走廊明亮的光线一瞬间刺入眼睛,他微微眯眼,若无其事地重新站起身体。
有人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今天怎么没穿裙子呀?”
哄笑的声音像是深海的水母,伸展出巨大狰狞的触须,张牙舞爪地围剿过来。
门被重重地摔上了。
“他穿什么关你屁事啊。”
晏辽侧倚着墙,“这么喜欢管别人穿什么,回小学当纪律委员啊,没在校门口检查过别人戴不戴红领巾是你一辈子的遗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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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昨晚唐绍铖絮絮叨叨的那些教育起了作用,还是单纯心情不爽想要骂人。
总之把那群出言不逊的男生都赶走了。
陈斯迢一言不发地站在晏辽旁边,听到他那句叽里咕噜的,快得像溺水时吐泡泡似的“昨天的事对不起”,抿着嘴唇笑了一下。
“我请你去吃饭吧。”陈斯迢鼓起勇气向他示好。
“不行。”
晏辽却声音坚决,在对方明显又变得紧张的表情下,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应该我请你吃饭吧,是我在道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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