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的意识陷入混沌黑夜,从四面八方扑来的困倦,齐齐嘶鸣想要将她拉入梦境。
可在她整个身子往下瘫去的刹那,却只感觉坠入了冰寒洞窟,冻得她一个激灵,意识又生生被扯回来了——
她被横抱起来了,但是那个怀抱实在太冷太薄,手腕、肘部、肩头都是硌人的骨骼,怎么也叫人躺不舒服。
既然醒了,按理她应该下来。可她实在太累太累,意识虽然异常清醒,可身体已经达到忍受疼痛的极限,她忽然就不想动弹了——
……是张福沅非要这么折腾她的,所以抱她回去也应该的。
何况,她手中捏了张福沅的把柄,量他也不敢真将她如何。
她就装晕到底,待会在床上躺一晚上,明早起来给张福沅妹妹出灵,再回刑部走个流程,然后打道回秦府。如此既能避免无谓的纷争和相对无言的尴尬,张福沅也能眼不见心不烦,多好。
秦越很满意自己的分析,于是身子彻底放松下来,就安心躺在这并不舒适但还凑合的人形轿车中。
张福沅走得很沉,秦越能听到落叶与枯枝缓缓被踩断的声音,犹如一柄刀慢慢割人喉,鲜血涓涓细流,让死亡无限延长。
就连两人身体接触而渐渐有了温度的地方,也是极淡极轻,若非屏住呼吸,是几乎感受不到的。
低压的气氛,沉缓的步伐,若即若离的肉|体触碰,还有她右耳边深而长的呼吸,秦越能感受得出,张福沅在忍。
忍什么呢?恐怕是欲杀她而不得,又不得不抱着她回去,一路越想越气,呼吸越来越沉,强忍着没“啪”地一下将她扔在地上自生自灭吧!
秦越心底也发怵,发怵地躺着,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如同在期末周玩手机——惊慌但绝不放手。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秦越听到咯吱一声,似是木门被推开了,一股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流入她快冻僵的五脏六腑。
而后,一道惊讶又唯唯诺诺的女声传出:
“官……官家?奴婢已将床铺好,火炉也点好了,但……但还未来得及燃香。奴婢来扶小姐吧?”
秦越只听张福沅用他那毫无情绪波澜的声音令道:“把药拿来。”
而后,她被放在了床上,脖颈处的系带一松,身上的披风便被解开了,随之一股力将压在她身下的披风抽走,她还没来得及感觉冷,被褥便盖在了她身上。
一番动作一气呵成。
被窝很暖和,秦越发抖的身子缓缓停下来,听着床前的步子远去,而后门咯吱一关,半响也不见动静,秦越彻底松了口气,准备睁眼观察一下周边。
可一睁眼,就看见一双眼睛,居高临下望着她,带着讥讽的冷笑,似玩笑又似看戏。
秦越心一突突——刚才离去的脚步声是女使的。
心虚和慌张蹿上心头,她第一反应就是掩饰:“欸,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一声弱不可察的冷笑自上面传来,在这空荡昏暗的房中,不高不低正好落在秦越耳里。
秦越这下能确定,张福沅其实早发现她醒了,但却选择不戳破。
现在他眼中的看戏和冷笑,是在讽刺她,看看她这个骗子有多能演吗?
秦越勾起苍白的唇:“张大人这是在拿我寻开心?”
张福沅闻言,自带弧度的月牙唇角上扬得更深。他缓缓弯腰,而后拿那冰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本官以为你会收敛,以为你做错事会道歉,但你只会愈发猖獗。”
张福沅捏的并不紧,但却死死固定住秦越的脸庞,强迫她与他对视。
可秦越一个经受过剜骨剔肉的人,还怕谁从精神上指责她、质问她么?
她看着张福沅那溢满讥笑的眸,眼中也浮起笑意:“从秦府到刑部再到贵府,张大人今日导这么一通大戏,把本郡主折腾到半夜,本郡主不能晕么?”
言下之意,是就算她装晕,也是张福沅的错。
又是一声不高不低的冷笑,张福沅收了手,而后折身走到床对面的八仙桌前,提起紫砂壶,茶水从壶口流入瓷杯,清脆的响声与张福沅凛冽的声音似能共鸣:
“秦大小姐,你如此敏智,应该能猜出本官今夜带你来这是干什么的。既然你昨日就能下地走路,与人玩笑嬉乐,今日怎就病弱得连路都走不得了呢?是因为……”
话到这里,张福沅亲和舒缓的语气陡然一冷:“因为你不想进张府,不想祭拜阿芸,不想见我!我便是你用后即丢的棋子,是么!”
秦越:???
不是,她自己都没想这么多,这男的怎么那么多心,那伤就是自己扩散的,晕也是真晕了一下,她简直冤枉啊!
秦越不知如何解释,就算解释,一个认定你是骗子的人,也会觉得那是狡辩。
不过话说回来,她待在自己家,病好病坏张福沅怎么知道的?
还没来得及细想,张福沅便拿着瓷杯走到她床前,而后当着她的面,从袖囊掏出一个玉瓶,拿拇指将瓶口推开,把里面黄绿色液体倒进杯子里,而后往秦越面前一推:“喝了。”
秦越心底响起十级戒备,立刻摇头:“不喝。”
张福沅笑意不改:“这么说,秦大小姐要人喂?”
秦越面色一僵,语气彻底冷下去:“张大人,我只是一介无权无势的弱女子,若你想,随时能让我死无葬身之处,何必给我下毒?”
张福沅闻言,一掀衣袍坐在秦越身旁,一边再次伸手固定秦越的下巴,一边笑:“谁说这是毒?这是药。”
放屁!放屁啊!都说出来了肯定不是药!
秦越浑身警铃大作,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扒拉住张福沅的手腕往外扯,上身一用力,下腹伤口再次被撕裂,秦越疼得“唔”了一声,额头登时布满细汗,眼也红了一圈,盈满眼眶的泪水将她的眸揉得破碎。
影影绰绰的烛火从床柱打下,将张福沅的半边脸隐没于昏暗中,他捏住女子下巴的手仍旧安然不动,就那样看着眼前的女子,讥笑的嘴角平了下去,胸口沉而缓地起伏。
寂顿了半响,他微微移开目光,再次重复:“这不是毒,是药。”
身体的疼痛已经让秦越脑子开始晕乎,她凭借求生的本能,继续使劲扒拉张福沅的手:“药我也不喝,你这的东西我都不吃,你走开!”
张福沅始终冷寂无波的眼底忽刮起滔滔高浪,一波高过一波,再怎么压也压不住,怒气从眼底溢到面色,他一下松了秦越的下巴,将她后背托起,手从另一侧伸过来固定住秦越的两只手腕,而后便将瓷杯口对到秦越的唇部。
秦越这人就是不兴逼,越逼她,她越是天不怕地不怕。
秦越挣扎着,发现上半身完全被固定住,她便蹬开被子,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到张福沅的肚窝。
张福沅被踹得闷哼一声,身子不稳,手中的茶全洒出来,浇了他一身。
他顿在了那里,白衣晕开绿色,捏瓷杯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眉目结霜,眸色沉沉。
毒药没了,秦越这下安静了,往床角缩了缩,然后把脚丫重新伸进被窝里,呼吸纤弱地看着张福沅,像收了爪子暗中蛰伏的猫。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半刻,压抑半响的张福沅忽然笑了一声,而后站起来:“好,没事,时间还长,但愿秦大小姐日日有此活力。”
秦越已是困得连眼皮都抬不起,这句话浑浑噩噩听进去,未过脑子又飘出来了。
说完,张福沅走到八仙桌旁,掀袍坐下,将瓷杯搁在桌上,松手的刹那,瓷杯竟然四分五裂轰然倒在桌上,有一两片尖角还有红色血迹。
秦越是不内耗的,屁股一挪又躺下去,将被子盖在身上,心中还惊异这毒茶也是长眼睛的,竟然只洒张福沅,而不洒被子也不洒她。
屋内再次陷入死寂,秦越沾枕就想睡,约过了半刻,迷迷糊糊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叩门声。
而后是张福沅不冷不热“嗯”地一声,门咯吱一下被打开了,随之便是女使惊恐万分的声音:
“官……官家,您衣……奴婢去给您拿一身,您先换上吧,这身丧衣奴婢在明日起灵前洗净烘干给您送过来……”
秦越听了女使的话,心头又是一咯噔,她突然想起来,这个世界的人相信逝者以气味寻亲,所以起灵前后丧服是不能随便换的。
为今之计,也只能快速洗了拿火烘干。
哎,今天真是有些霉运在身,每一件事都在张福沅雷点上蹦迪。她真想将进度条一下拉到明早,赶紧出灵赶紧回家,这死地方她是半刻也不想待了。
张福沅声音清寂,情绪敛得一干二净:“先给她上药。”
女使道了一声“是”,而后来到秦越床前,面色有些犹豫,似是担心惊扰到床上这个睡梦中的女子。
秦越还在想丧服的事,一道冷声就贯彻了她的耳:“醒了就睁眼。”
好吧。
秦越睁开,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提着药草的女使。
女使躬身弯腰:“奴婢略懂一些医药,小姐是外伤,奴婢帮您换药吧。”
秦越比谁都惜命,想来张福沅应该不会给她下两道毒,所以也没有推辞,点点头温和一笑:“有劳了。”
她受伤的位置在下腹,又因伤口感染而扩散了些,她若脱衣,便会露出□□边沿。张福沅坐的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她。
她等着张福沅出去回避,可半响了张福沅还在那里煮茶。
秦越见张福沅不自觉,只得仰起头看向对面:“张大人,小女伤口隐蔽,可否劳驾您回避。”
顾尧→秦越:很好,劝你的话一点没听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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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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