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不住云碧哭吵,何莲这次去见小姐,也带上了她。
他引着云碧穿过破墙,入了内院。
一进内院,一股霉气扑鼻而来,四处建筑皆年久失修、破破烂烂,那耳房与右边厢房,不堪厚雪之重,已被压垮。
云碧大眼睛左右看着,看着看着就盈了一眶泪。一路沉默,来到小姐卧房前。
何莲敲开房门,先认了个错,说自己不该擅自将云碧带来。
秦越也未怪罪,只他们进来。
云碧咬着自己下唇,从何莲后边挪出来,心想着一定不能在小姐面前哭,小姐已经在张大人那里遭过很多罪了,她一定不能再惹小姐哭。
可是一进门,看见正被一个陌生少女搀扶着起身,卧靠在床榻上,苍白着一张小脸,还极力扯出一个温柔的笑意时,久憋于心的情绪一下子冲上来。
她还是没忍住,哇啦一声哭了。
随后又连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噎——
何莲将前因后果都说与她听了,她知道此地在街坊邻居眼中是无人居住的鬼宅,所以必须要安静,不能发出声音引人怀疑。
秦越笑着叹气,朝云碧招招手:“过来。”
云碧走过去坐在床前的矮凳上,泣不成声:“小……小姐……呜呜,小姐……他们,他们怎么……怎么这么对您……”
那个张福沅,简直坏透顶,他怎么敢,怎么敢把小姐掳到他家去啊!
还有云清,她俩人从总角之年就开始服侍小姐,如今也有十年了,却是个细作,而且还是帮着张福沅的细作!
她怎么想都想不通,这十年来,云清一直谨慎守规、不争不抢,怎么会是细作?
云清是细作,那她算什么?
过去十多年,她与云清待一块的时间,不比和小姐待一块的时间少。
云清那个怯懦的性格,小时候总被欺负,她看不惯,在留月阁下人面前放话说云清是她罩的,谁欺负云清,她饶不了谁。
她们八岁进留月阁,从两人一人抬一端才能抬起的水桶,到一人扶凳另一人拿鸡毛掸子才能拂扫的顶灰,再到一人站一边对叠的被子,留月阁的角角落落、每一寸土地,都有她和云清的身影。
现在告诉她,那些怯懦、柔弱、退避都是装的,那些笑容、眼泪、悄悄话,都是假的?
她不信,大哭一场,跑去质问扮作小姐的云清,用最尖酸刻薄的语言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清小心翼翼地望着她,默默听完她所有控诉,眸中缠绕着无尽的酸苦:“我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怎么会没有选择呢?坏人叫她做什么,她不做就好了,告诉小姐就好了,她们会护着她啊!
说到底,是她自己怕死。
云碧失望而归,辗转一夜,终是不能再忍,祈求何莲带她来见小姐。
她本来是想在小姐面前狠狠骂张福沅与云清这两个坏蛋,给小姐解气的,但是谁知一进来发现小姐竟住在这种破地方,苍白清减到好像眨眼间就要透明消失。
见云碧情绪失控,何莲饱含无奈,只得请周月心先将人扶出缓一下,他要先将重要的事情禀报了。
秦越握握云碧的手,笑:“去给我做个翡翠羹吧,这些天没吃,可馋坏我了。”
莲子羹可是云碧的拿手好菜,她知道小姐这样说是想给她找个事做,安抚她的情绪,偏偏她就吃这一套,抹干净眼泪止住哭:
“好!小姐,奴婢这就去做,小姐身子这样,得多吃些东西才好!”
望着云碧的身影消失在门缝中,何莲暗叹一口气,再转身,已换了一副肃冷的神色。
秦越掠他一眼,心中就有了三分猜测,笑意一去,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父亲寻的产娘有问题?”
何莲眉头拧作一团,凝重地点头:“很不寻常。老爷陆陆续续寻了二十多个产娘,几乎将京城有点名气的、经验丰富的产娘都搜刮尽了,且只进不出,全都以“随时待命、救姨娘胎儿”为由囚禁于正堂耳房,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卑职蹲守数夜,发现……”
说到这,何莲神色犹豫,似难开口。
“父亲在用刑逼问?”秦越目光被长睫映出一片暗翳,盯着何莲道。
何莲一听,才点头,面色十分难堪:“囚禁产娘之地并无异常,问题出在姨娘厢房。老爷每夜都会唤两位产娘守在姨娘身边,但实际上并非守姨娘,而是被带到姨娘房内用刑逼问。姨娘面色苍白也根本不是因为胎气不稳,姨娘的胎早就没了,卑职从瓦缝中亲眼见过,姨娘腹下空空,平时大家见姨娘挺着肚子,塞的是棉团!”
秦越听罢,一股恶寒从脚趾头蹿到了头发丝,鸡皮疙瘩起了一手臂——
姨娘怀胎七月,不可能有假,她院儿里的丫鬟更不敢怠慢,一直好生照顾着她,将她养的那是一个粉里透红、乌发润泽。
可就在秦延俊开始对付张福沅的节骨眼上,她的身体就突然斗转直下,莫名地连稳胎也没了,且此事还被秦延俊强瞒下来并作为找产娘的借口。
这么绕下来,那便只有一种原由能解释得通:秦延俊在查张福沅的把柄,关键人物就是这个产娘,但明目张胆查又容易引人怀疑,才把注意打到了姨娘肚子这里。
不管姨娘肚里的孩子是因为被灌药没的,还是因为在自己卧房看见血腥刑逼吓没的,左右都跟秦延俊脱不了干系。
秦延俊在大事上的抉择是非常狠厉的,为了对付政敌,对他这个千宠万宠的姨娘和未出世的亲孩子不留丝毫情面。而姨娘胎没了连伤心都不能露,还得陪着秦延俊演戏。
可怖。
简直可怖啊。
她从前知道秦延俊是个笑面虎,可真看见他做事的手段,心头还是会骇浪重重。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何莲握紧拳头,继续道:“前日被捉去厢房的产娘,不知道被审出了什么,当夜老爷就出动了青天青辰,将她家人全捉来单独关押。”
青天青辰是秦延俊贴身扈从,跟了他二十年,非极秘之事一般不会同时出动。
秦越听到这,终是没忍住露出几分茫然与焦躁——这老东西究竟在查什么?
何莲则继续道:“昨天白天还没什么事,到了晚上,青天青辰乔装出城,跑到东郊乱葬岗挖尸体。”
秦越眯起眼,眸中冷光乍现:“东郊乱葬岗?”
东郊乱葬岗,是乱臣贼子、穷凶恶极之徒的焚坑,这些人不配立碑留名,丢在此处任野狗鸟虫噬咬,当的就是永世不得超生的诅咒。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陈书旸一家的尸体就被丢在此处了。
秦延俊要挖的尸体不大可能是那些恶棍,跟时局有干系的只有陈书旸。
秦延俊费这么大功夫挖陈书旸尸体,难道这尸体上有能掣肘张福沅的把柄?如果真是这样,这把柄恐怕还不小,否则何须秦延俊如此劳神耗力、遮遮掩掩?
秦越目色愈来愈凉,对何莲道:“你的判断没错,此事不小,不能耽搁,马上去查这产娘,不管查到多少,明夜前来报。”
她有强烈的不安之感,秦延俊一定憋了个大招。
此事恐怕非她一人能处理,她必须要找张福沅问清楚,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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