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接下来几日,柳如烟大刀阔斧地整顿,提拔心腹,克扣份例,怨声渐起。尤其是原先那些不得志、或被柳如烟打压的管事、仆役。

陈嬷嬷偶尔会趁夜偷偷回来一趟,给林晚带来一些消息:柳侧妃查账,发现外院采买一项有亏空,正在追查。侧妃想把小厨房的管事换成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人,原管事不服,闹了起来。王爷留下的两个长史,对侧妃的一些安排似乎颇有微词,只是碍于身份不好直言。

林晚静静听着,偶尔问一两句关键。她让陈嬷嬷留心,哪些人对柳如烟不满,哪些位置关键却换了不该换的人。

又拿出阿默给的那包钱,取出一小部分,让陈嬷嬷暗中接济两个被柳如烟寻衅扣了月钱、家里揭不开锅的婆子,话不必多说,只道是“王妃念旧,不忍见老人受苦”。

银子不多,却雪中送炭。

第七日,机会来了。

柳如烟为彰显自己主持中馈的才干,也是为讨好在京的某些宗亲命妇,决定在府中举办一场小型的赏荷宴。帖子发了出去,王府上下忙乱起来。

宴前两日,陈嬷嬷匆匆回来,脸色发白:“王妃,不好了!柳侧妃命人开库房取那套青玉缠枝莲纹的酒具宴客,可……可登记在册的是全套十二只酒觞,如今清点,竟少了一只!柳侧妃大怒,正在库房发火,说……说是看守库房的张管事监守自盗,要重重治罪!”

张管事?林晚眸光一闪。阿默最早的纸条上提过,“库房张管事贪杯”。柳如烟掌家后,这张管事因是府里老人,又有些油滑,未曾积极投靠,已被侧妃视为眼中钉。这次丢失贵重酒器,简直是送上门的把柄。

“张管事怎么说?”林晚问。

“张管事喊冤,说昨日侧妃身边的翡翠姑娘还来取过东西,他亲自陪着清点的,当时还在。今日就不见了。可翡翠姑娘一口咬定昨日只取了别物,未动酒具。侧妃根本不信,已让人拿了张管事,要动家法!”陈嬷嬷急道,“那张管事的婆娘哭喊着求情,说他们家管事绝不会做这种事,定是有人陷害……”

赏荷宴在即,出了这样“家贼”丑事,柳如烟必定要严惩立威。张管事若真被打个半死或撵出去,柳如烟既能铲除异己,又能震慑旁人,一举两得。

“王妃,咱们……要不要……”陈嬷嬷试探地问。

她得了林晚的接济,心中感激,又见林晚近日沉稳不同往日,便想来讨个主意。

林晚沉吟片刻,这事蹊跷,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柳如烟要用时丢,翡翠是柳如烟心腹,她的说辞是关键。张管事贪杯,或许有疏漏,但监守自盗珍贵的酒具,风险太大,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嬷嬷,”林晚抬眼看她,“你去打听两件事。第一,昨日翡翠去库房,除了登记取走的东西,可还接触过别的?有无旁人看见?第二,张管事最近除了贪杯,可曾得罪过侧妃院里其他人?尤其是……与翡翠是否有过龃龉?”

陈嬷嬷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老奴这就去!”

库房那边的喧嚣隐约传来,林晚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被日头晒得有些蔫的芭蕉。

这不是她计划中的环节,但变故,往往意味着机会。柳如烟想借题发挥,树立权威。但如果,这把火没烧到想烧的人,反而烧到了自己身上呢?

傍晚时分,陈嬷嬷带着一身汗气回来,眼睛发亮:“王妃,打听到了!有个在库房外头洒扫的小丫头说,昨日晌午看见翡翠姑娘从库房出来时,袖口鼓囊囊的,神色有些匆忙,差点撞到她。当时没在意,如今想来可疑!另外,张管事的婆娘偷偷跟老奴哭诉,说前些日子张管事吃醉了酒,背后抱怨侧妃掌家后赏罚不公,克扣他们这些老人的份例,这话不知怎的传到了翡翠耳朵里,翡翠当时就骂了张管事‘老货’,两人吵过几句!”

果然,林晚心中了然。柳如烟要立威,翡翠要报私怨,顺便帮主子铲除钉子。那丢失的一只青玉酒觞,恐怕早已不在库房,甚至可能已经被“处理”掉了。张管事这顿打,看来是逃不掉了,除非……

除非有更有力的“证据”,或者,能让柳如烟投鼠忌器的理由。

“王爷离京前,与侧妃争执,是为了何事,嬷嬷可曾听到风声?”林晚忽然问。

陈嬷嬷怔了怔,压低声音:“隐约听长史院的小厮嚼舌根,似乎……是为了侧妃想安排一个娘家表兄,顶了王爷留在京中一处要紧产业的大管事职位。王爷没答应,嫌那人品行不佳,侧妃不依,闹了一场。”

林晚点点头。柳如烟的手,伸得比她想的还长。赵珩虽然宠她,但在涉及权力和根本利益的事情上,并不糊涂,甚至可能因此心生警惕和厌烦。

“嬷嬷,你附耳过来。”林晚招手。

陈嬷嬷连忙凑近。

林晚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陈嬷嬷先是惊讶,随即露出豁然又紧张的神色,连连点头。

“王妃放心,老奴晓得轻重,这就去办!”

当夜,库房失窃、张管事被拿的消息已经传开。柳如烟下令,明日一早,当众行家法,以儆效尤。

翌日清晨,荷风送爽,本该是赏心乐事的前奏,库房前的空地上却气氛肃杀。

柳如烟端坐在上首铺了锦垫的圈椅里,面罩寒霜。张管事被反绑着跪在中间,脸色灰败。四周围了不少被迫来“观礼”的仆役,个个屏息垂首。

柳如烟正要开口下令行刑,一个负责洒扫藏书阁后院的哑仆,却不知怎的,挤到了人群前面,一脸惶急,咿咿呀呀地比划着,手里紧紧抓着个东西。

柳如烟不悦蹙眉,旁边有婆子厉声呵斥:“哑巴,滚一边去!惊了侧妃,仔细你的皮!”

阿默却不退,反而噗通跪下,将手里抓着的东西高高举过头顶。那是一个沾了些泥土、但依然能看出质地晶莹的青玉物件,正是丢失的那只缠枝莲纹酒觞!

人群顿时哗然!

柳如烟脸色一变,翡翠更是失声惊叫:“这……这不可能!怎么会在你那里?”

阿默咿呀着,急切地指向藏书阁后院的方向,又比划着挖土的动作,然后拼命摇头,指着张管事,又指指自己胸口,再重重磕头。

意思很明显:这酒觞是他在藏书阁后院的偏僻花圃里挖到的,不是张管事偷的。

柳如烟的视线射向翡翠,翡翠脸色瞬间煞白,腿一软,跪倒在地:“侧妃明鉴!奴婢……奴婢昨日真的没拿!定是这哑巴胡说!或者……或者是张管事偷了藏在那里,被这哑巴偶然发现!”

张管事此刻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喊:“侧妃!小的冤枉啊!小的昨日当值,半步未离,如何能去藏书阁后院埋赃?定是有人陷害小的!这哑仆平日老实,从不说谎,他捡到此物,正好证明小的清白!”

场面一时混乱,柳如烟骑虎难下。她本意是借此严惩张管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哑巴,还拿出了“赃物”。若坚持行刑,未免显得自己处事不公,挟私报复。尤其王爷刚离京,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就在此时,陈嬷嬷从人群后挤出来,到柳如烟跟前福了福,小心翼翼道:“侧妃容禀,老奴……老奴昨日好像看见翡翠姑娘晌午从库房出来时,神色有些慌张,袖口似乎……呃,老奴眼拙,许是看错了。”

她这话说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却比直接指证更让人浮想联翩。

翡翠尖声道:“陈嬷嬷!你血口喷人!”

柳如烟胸口剧烈起伏起来,盯着跪在眼前瑟瑟发抖的翡翠,又看看举着酒觞、一脸“憨直”的阿默,再扫过周围仆役们各异的神色,终于明白,今天这事,不能再按原计划走了。

她强压怒火,挤出一丝笑容:“看来是场误会。既然酒觞找到了,张管事,便起来吧。以后库房重地,还需更加谨慎。”

她又对阿默道,“你这哑仆,倒是个实诚的,回头去账房领五百钱赏。”

轻描淡写,就想把这事揭过。

张管事死里逃生,叩头谢恩,看向柳如烟的眼神却再无丝毫敬畏,只有冰冷的恨意。翡翠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阿默磕了个头,默默退下。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柳如烟想建立的权威,在这一场当众的“误判”中,出现了第一道极深的裂痕。张管事及其亲近之人,成了她坚定的反对者。陈嬷嬷看似笨拙的“多嘴”,却使更多人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而那个平时毫不起眼、甚至被许多人忽视的哑仆阿默,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进入了某些人的视野。

最重要的是,经过此事,柳如烟对王府的掌控,不再那么理所当然,无懈可击。暗中的不满在滋长,观望者在增多。

林晚在西院,听陈嬷嬷略带兴奋地讲完整个过程,脸色淡然,只轻轻拨弄着腕上剩下的另一只素银镯子。

阿默……他竟冒险亲自入局。那酒觞,真是他“捡”到的吗?还是他用了别的法子?她想起那包碎银铜钱,想起他在窗前清亮的眼底里深藏的决绝。

这个人情,她记下了。

赏荷宴还是如期举行了,只是柳如烟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强。宴后,有关侧妃处事不公、纵容心腹陷害老人的流言,悄悄在王府下人之间传播开来。

林晚的“病”,渐渐“好”了些。开始偶尔在黄昏时,于西院附近人少的小花园走走。

她不再刻意避着人,有时遇到面露同情或好奇的仆役,会微微颔首,偶尔问一句“近日可好?”“差事辛苦否?”语气平和,毫无架子。

她依旧很瘦,脸色苍白,但脊背挺得很直。那种沉静的、不同于往日懦弱或后来绝望的气垫,使一些老仆暗自纳罕。

银子像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流出去。通过陈嬷嬷,或通过其他一些看似偶然的途径,接济家中困难的,抚慰被柳如烟无故责罚的,奖励做事勤恳却被埋没的。

钱不多,却总能送到最需要、也最可能记住这点好的人手里。

阿默偶尔还是会深夜出现在后窗下,不再送钱,有时是一包街上买的、还温热的桂花糕,有时是一本薄薄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市井游记。放下东西,有时写两个字,“安”、“阅”,有时只是静静站一会儿,听她说几句西院的琐事,或者王府新的动向,然后悄然离去。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他不问她的计划,她不探他的底细。只是在这座华丽牢笼的阴影里,彼此确认着对方的存在,汲取着那份无声的支持和温暖。

转眼,赵珩离京已一月有余。北境时有战报传回,似乎局势胶着,王爷归期未定。

王府里,柳如烟最初的锐气被那场“酒觞风波”挫掉不少,行事收敛了些,但根基仍在。只是底下暗涌的波澜,越来越明显。

这一日,林晚正在小花园慢慢走着,迎面碰上了柳如烟。

柳如烟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一身华服,脸色却不太好看,见到林晚,脚步顿住,上下打量她几眼,扯出一个笑:“姐姐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林晚停下脚步,微微屈膝:“托妹妹的福,将养着罢了。”

柳如烟走近两步,目光落在林晚洗得发白的衣裙上,闪过一丝讥诮,随即又换上忧色:“姐姐到底是我靖王府的正妃,这般简素,传出去倒让人说王爷苛待。也是我疏忽了,明日就让人给姐姐送几匹新料子来。”

“不必劳烦妹妹了,我如今清静惯了,这样就好。”

柳如烟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沉了沉,“姐姐近来,似乎常在这园中走动?还听说,姐姐心善,常接济些不相干的下人?姐姐,不是妹妹多嘴,这王府有王府的规矩,有些人,心野了,可不是几文钱就能收买的。姐姐病体初愈,还是少操些心,安心静养才是正理。”

这是察觉到什么了?林晚抬眼,迎上柳如烟的目光,“妹妹说的是。我不过是见一些老人可怜,随手帮衬一把,全当积福了,并未想其他。这王府的规矩,自然是妹妹掌着,我明白。”

柳如烟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野心,但最终什么也没发现。眼前的女人,苍白,瘦弱,目光平静得近乎空洞,与记忆里那个懦弱哭泣、后来在祠堂里奄奄一息的形象重叠,并无不同。

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一个失宠无子、娘家也不甚给力的病秧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她心下稍安,又敷衍两句,便带着丫环走了。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柳如烟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月亮门后。

风过树梢,沙沙作响。

她知道,柳如烟的试探不会停止。她暗中撒下的网,也需要慢慢收紧。

快了。

北境的战事,朝堂的风向,王府内的人心……都在悄然地变化。她需要等一个契机,一个能让所有暗流汇聚、喷涌而出的契机。

而在这之前,她需要更有力的“刀”,和更关键的“信息”。

她的目光,缓缓投向藏书阁的方向。

阿默,你究竟是谁?你身上,又藏着怎样的秘密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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