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普通的无袖运动套装的女孩声音闷沉,眉眼英气,不像是唱旦角的。
脖子里那条项链随着弯腰的动作从衣领里逃了出来,头发被发带束起,耳骨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这个耳骨钉,有点眼熟。
或许是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小小I人姜姮第一次面对陌生人这么自如,笑着伸手跟人问好,“我叫姜姮。”
“你也喜欢这个房间吗?姜姮。”段知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笑得开怀。
这个眼型和笑容也很熟悉,而且就连听她叫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拗口的感觉。
以至于姜姮盯着那双眼睛看了许久,在外头带她们参观的PD高呼集合时,她才回过神点点头,想迈步往外走,又被段知音握住手腕。
“我也喜欢,测评加油。”
“好,你也是。”
段知音在女孩的微笑里愣神,抬起手腕上的水晶看了看,努嘴叹口气也跟了出去。
对接PD把四人带去一间化妆室,第一期看四功五法,不扮相。四人小团体,一个巾生,一个闺门旦,还有两位是刺杀旦和青衣,跟大学宿舍没两样。
“室友”们都太过热情,把姜姮那点社交的心思都花个精光,她直接坐进角落里,做那个“宿舍”的边缘人。
“听说今天是直接在芳满园演出,前几天站在那个台子上的可是韩香梅老师!”刺杀旦演员也是个火辣直爽的性格,东北人,嗓门大。
正如地界区分,昆曲也分南北。南昆韵白念的大多是苏城话,而北昆则是以中州韵为主。南昆有着江南的刻板印象,温婉细腻如同“小桥流水”。而北昆则豪迈粗犷,有“金戈铁马”之势。
青衣演员举着手机提醒道:“诶,快看群,分组出来了。”
第一期,五十位演员被分为ABCDE五组进行比拼,再决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姜姮不太凑巧被分到A组,组内的大多都是有多年登台经验的圈内耳熟能详的热门演员。
“天哪,阿姮,你和季青白一组!”青衣演员一惊一乍地从座位上弹起,“一会儿可以帮我去要个签名吗!!可以吗可以吗!”
季青白能算得上是A组乃至整个节目组的流量支柱,父母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知名影星,他自己也是童星出道,后又因外祖父爱上昆曲,拜师北昆邓应安,成为邓老的关门弟子。
十八岁成年那天摘下了梅花奖,此后娱乐圈和戏曲圈双开花第一人。
“好不好嘛,你们A组是直接在芳满园的,他的号码还恰好在你前面....”
姜姮素来软硬不吃,但唯独面对两种人她将毫无招架之力。一个撒娇,一个卖惨。
到目前为止,那些撒娇和卖惨的总是扎堆地出现在她生活里。
“那我,就帮你要张签名?”
“嗯嗯嗯!就知道阿姮最好了。”
姜姮嘴角微抽,其实明明才刚认识两个小时。
一组十个人,姜姮的号码是8,拍在末三。休息室的座椅也是按照上台号码排序的,她和季青白离得最近。像陌生人讨要签名这事儿,做得不好可能会像个变态。
但如果这会儿不做掉,一直拖下去可能会影响她登台的状态。心一横,从包里拿出一张明信片。
“季老师,可以帮忙签个名吗?”
声音轻柔地在耳边响起那一刻,季青白转头看到那张脸,先是一怔随后像血管炸裂一般,不可思议的红从脖颈处开始蔓延到了印堂。
“你你你!”季青白磕巴了半天,“你认识我?”
照这个上热搜的程度,应该很难不认识他吧....
“您没事儿吧。”
季青白连连摇头,皱眉看着那张写真明信片,“你要我签名?”
“是我..朋友想要,您现在方便签名吗?”
要是不方便她倒也是能理解的,下一秒手上忽然一空,唰唰唰地在明信片上洋洋洒洒签了大名,金光闪闪。
“给你。”
明信片又被塞回手里,季青白则转过头没再看她。
这本书里的人都挺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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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录制和直播双线并行的方式,休息室里的电视机上也是可以直接看到现场直播的。
入眼红色的戏台子,两边没有遮挡。是最简单也是最原始的戏台,说起来比兰韵昆院的都还要差一些,倒是和姜姮小时候印象里的戏台又几分相似。
头顶是五福捧寿的吊顶,中央的射灯恰好照在舞台上,背景帷幕是红色丝绸质地,在灯下泛着光泽,台前镂空红漆的小隔栏与帷幕下的恰好相呼应。
芳满园是苏昆剧团最古早的剧场之一,故而可使用的座位寥寥无几,第一排的正中央坐着五位导师,左右两侧的尽头都各摆放着提词器。
层层帷幕慢慢上升,直到出现最底层的白色纱帘。左右两旁的题词器临时充当大屏幕,放着选手们的自我介绍。
选的都是自己的拿手好戏,由于选手数量是普通选秀的一半,故而每位都是能够把一小节选段给唱完的。
A组的履历都好看得让姜姮觉得他们不该出现在这个节目上,撇去几个专业昆剧团出身的大佬之外,剩下的也都是知名昆剧团的演员,甚至还有戏曲学院的教授。
这次的选手里最多的便是闺门旦,其次是青衣和巾生,像她“舍友”那种刺杀旦估计会成为后面几期北昆那几位的疯抢对象。
导师手中的打分表是1-10分,按照个人的表现打分而后取平均分。
在看到A组十人里出现第三个9的时候,姜姮看到甲等房正在朝她挥手,离她远去。
休息室里还放着一个平板,上头是组里各位选手在网络上的预选票数。
其他九位正在疯狂地角逐,而姜姮凉凉的,很安心。
那个1过了二十四小时依旧无人打破,说不失落是假的。从前她哪有过这样的待遇,从初次登台到进入观众视野,她只用了一场戏,三十分钟。
下一位轮到季青白,前头最高分是9,一共有四个。但姜姮预测季青白能超过9,甚至可能是以满分拿到甲等的门牌。论履历,他的应该是最值得欣赏的。
又是一个巾生赵汝州,选的唱段是《红梨记·亭会》一折中的《川拨棹》。
长相清冷的男人没有多余扮相,往那儿一站就是巾生特有的气场。戏曲行业最不缺的就是天赋狗,这句话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曲笛声起,水磨腔从季青白的唇齿中慢慢涌出。
“我只得甘心等,又恐怕到明朝风浪生。”
台步、唱腔乃至眼神,姜姮挑不出错。两分多钟的选段结束,就连休息室里都爆发了一小阵掌声,更不用提直播间里那夸到卡顿的夸赞。
可出乎意料的,禹昆那位七十高龄的“映”字辈导师,从开场到现在都没有给过高分,并且在这一轮依旧没有给出高分,但9.2已经是A组最高的分数了。
她起身站在入口处,看着季青白一连得救了的表情就觉好笑,把那几位导师看得跟豺狼虎豹似的。
“诶诶诶!姜姮了!轮到姜姮了!”
禹城双子塔顶楼的办公室门被秦初推开,手里捧着的平板直接盖上席景颐面前的文件。两边小屏幕里播放的是她早上录制好并且发到制作组群里的视频,席景颐作为出品方也在里面,一早就看过。
【这谁啊?】
【A组怎么混进来个小透明?】
【自我介绍里录得倒是还行,台步也没得挑。】
【潜力股吗?我入了?】
【能被分在A组的实力应该都挺强的吧。】
【未必,我季哥降维打击。】
姜姮等个人介绍放完,看到PD的提示手势这才缓步走出到台侧。等了几秒,预想中的伴奏并未响起。底下的对接PD意识到出了问题赶忙跑到后台去调试,短时间内未必能找到音频不说,还浪费了大家的时间。
姜姮调整呼吸,没等PD离开就已经迈着步子,开嗓唱了。
一小步一小步,慢慢走进了杜丽娘的身体里。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芳满园空间小收音效果好,为了让导师能够感受到原声的质感,所有选手都没有别麦克风。穹顶之上,回荡着她的念白,节奏分明、抑扬顿挫。
现场的导师没想到她会直接清唱,在她开嗓后赶忙拿起打分表。屏幕前的席景颐目光也是一滞,他在听过【皂罗袍】那一小段之后,就知道了姜姮的唱功,可这回的竟比兰韵昆院那次更加动人。
女人骄矜又孤芳自赏的模样正适合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袅袅婷婷已是惊才绝艳。
但等他再次亲耳听到,还是会继续沉溺在其中。
虽是不扮相,但要看演员对水袖的控制力,姜姮还是披着前一晚席景颐帮她理进行李箱里的淡粉蓝蝶绣金褶子。“杜丽娘”亭亭款款走到台中央,眼中的情绪也饱满得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轻盈婉柔的声腔似要将所听之人都拉入这花园中,此时众人也早已忽略了清唱这一事实。
台上杜丽娘左右投袖,繁花绽放,步步生莲。台下戏外人仿若戏中人,也随着杜丽娘的一颦一笑走入这满园春色的光景里。
青春应该是何模样?是自由还是如同她这般被锁在笼中?
她赞叹这无边风光,却又惋惜着自己内心的荒芜。
导播也忍不住把镜头放大拉进,席景颐看着她眼中的希冀和暗叹,心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在了那婀娜身姿的美人身上,从惊艳春色到感伤自怜的也不再只有杜丽娘一人。
素色扇面抖动,水袖倾泻,步法轻盈,又走入那后花园深处了。
唱词渐渐沉入花团锦簇的湖景中,“杜丽娘”眺望远方,以绵密的收声结尾。
这第十出戏【皂罗袍】就此落下帷幕。
声起便不再有议论,声落所听皆是掌声。
席景颐的心跳像是要伴随的掌声冲破桎梏,直闯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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