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皇陵的桃花便开得泼泼洒洒,叶念踩着新抽芽的青草往深处走,官琴秋提着食盒跟在身侧,竹编的盒盖缝隙里,飘出淡淡的药香。
“太医说,郦远道这几日咳嗽得厉害,新制的润肺膏得趁热吃。”官琴秋拨开一枝斜伸的桃枝,花瓣落在她石青色的衣袖上,像沾了点碎雪。
叶念“嗯”了一声,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花影,望见一座小院,篱笆墙上爬满了新绿的藤蔓,院门口的竹匾里晒着些草药,恍惚间竟不像皇家陵寝,倒像寻常人家的别院。
“皇上怎么来了?”梦生从屋里迎出来,身上穿着件半旧的粗布衫,袖口磨得发毛,却洗得干干净净,他手里还攥着个药杵,想必是刚在捣药,“阿道刚睡下,这几日总咳到后半夜。”
叶念摆摆手,示意不必通报,径直往屋里走,窗下的矮榻上,郦远道果然躺着,身上盖着床洗得发白的锦被,脸色比上次见时更显苍白,听见动静,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叶念时,竟笑了笑:“皇上倒是稀客。”
“听说你又不肯喝药。”叶念在榻边的竹凳上坐下,目光扫过案上的药碗,果然只剩小半碗,药汁都凉透了。
郦远道咳了两声,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那药太苦,不如梦生酿的桃花酒好喝。”
“这怎么行!”叶念拿起药碗,递到官琴秋手里,“去热一热。”她转头看向郦远道,“当年你带兵打仗,中了箭都能面不改色,如今喝碗药倒怕了?”
郦远道低低地笑,咳得更厉害了 ,梦生忙上前替他顺气,指尖在他后背轻轻打着圈:“皇上别气他,他这几日没胃口,我炖了冰糖雪梨,等会儿让他喝些。”
官琴秋端着热好的药碗回来,药香混着蜜饯的甜香漫开,叶念接过药碗,舀了一勺递到郦远道嘴边:“张嘴。”
郦远道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亲自喂药,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喝了,药汁很苦,他皱着眉,却没像往常那样推开,梦生在一旁看得直乐,从怀里掏出颗蜜枣塞进他嘴里:“含着,就不苦了,看你这下不得乖乖吃药~”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郦远道苍白的脸上,竟添了几分暖意,叶念看着他含着蜜枣的样子,忽然想起刚刚入宫时,他也不是这么的讨厌。
“江南的新茶到了。”官琴秋忽然开口,打破了屋里的安静,“我带了些,等会儿让梦生试试。”
“好啊好啊。”梦生眼睛亮起来,“龙井喝完了,我正愁没茶泡呢。”他转身往厨房跑,“我去烧水泡茶!”
屋里只剩他们三人,郦远道忽然轻声问:“百姓……还过得好吗?”
“挺好的。”叶念点头,“去年的秋粮收得不错,新修的水渠也通了,江南那边报上来的税册,比往年多了三成。”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当年贬斥的那个林御史,现在是户部尚书了,他提出的摊丁入亩,很是管用。”
郦远道的睫毛颤了颤,眼角泛起些湿意:“那就好……那就好……”
梦生端着茶进来时,正听见这话,他把茶杯放在叶念面前,笑着说:“阿道前些日子还说,要是当年能听林御史的,也不至于……”
“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郦远道打断他,伸手去拿茶杯,却被梦生按住。
“烫,傻子~”梦生吹了吹,才把茶杯递到他手里,“慢点喝~”
临走时,叶念从食盒里拿出个锦盒:“这里面是西域进贡的雪莲,太医说炖着吃,对肺疾好。”
梦生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盒面精致的缠枝纹,忽然想起什么,:“皇上,你还记得吗?那时我们逃出宫的时候,阿道还救了你,他自己身受重伤!”
叶念笑了:“记得,那时的他还不算讨厌。”
郦远道尴尬的笑了,咳了两声:“那都是过去了,你还记得呢,我都早忘了。”
“记得,哈哈,好好养身体吧,有什么需要就找我!”,叶念微微笑着。
……
马车驶出皇陵时,官琴秋掀开窗帘,叶念看见梦生正扶着郦远道在桃树下散步,风吹过,花瓣落了两人满身,郦远道的咳嗽声被风吹得很轻,梦生却时时停下来,替他拂去肩上的花瓣,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他们这样,也挺好。”官琴秋轻声说。
叶念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田埂上,几个农夫正在插秧,吆喝声顺着风飘过来,带着泥土的腥气,她忽然想起登基那天,祭天的礼炮声震耳欲聋,她站在丹陛之上,望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心里一片茫然,是官琴秋在她耳边说:“别怕,我们想要的,从来不是这龙椅,而是这万里江山,能真正国泰民安。”
马车碾过开满野花的小路,往皇城的方向去,叶念靠在车壁上,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桃花香,忽然觉得,这天下或许有千万种模样,但最好的那种,大概就是此刻——皇陵里有相依的身影,田埂上有劳作的农夫,而她身边,有握着她的手的人。
回到皇宫时,已是黄昏,御书房的灯亮了起来,案头堆着新送来的奏折,最上面一本,是江南送来的,说今年的春蚕长得很好,预计能比往年多收三成蚕丝,叶念拿起朱笔,在上面圈了个“善”字,笔尖的朱砂落在纸上,像朵小小的花。
官琴秋端来一碗银耳羹,坐在她对面,慢慢喝着:“明天要去国子监讲学,讲什么?”
“讲《农桑辑要》吧。”叶念放下笔,“让那些世家子弟也知道,百姓种一亩地,有多不容易。”
官琴秋笑了:“阿念当年在冷宫,可是连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
叶念的耳尖微微发烫:“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个小小的木盒,里面是枚歪歪扭扭的玉簪,“你看,还可以吧”
官琴秋凑过来看,忍不住笑了:“哈哈,像只歪脖子鹅。”
“那也是送给你的,琴秋~”。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层银粉,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这刚刚开始的,属于她们的太平盛世里。
而皇陵的小院里,梦生正把最后一碗雪莲汤喂给郦远道,喝了两口,郦远道忽然抓住他的手:“明年桃花开时,我们酿两坛酒,一坛埋在桃树下,一坛……”
“一坛等皇上再来时,一起喝。”梦生笑着接话,替他擦了擦嘴角,“快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郦远道点点头,慢慢喝着汤,目光落在窗外漫天的桃花上,眼里的笑意,比月光还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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