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传闻

张德全现在是宫中的黄门令,本应侍从陛下左右,传达诏令,但张德全年纪大了,伤了腰竟一直没好透。南宫疏念在张德全是东宫老人,说起来原是和王富一辈上的,便被安排负责统领宫人,总管后宫事务。

南宫疏让张德全进了屋,正色道:“张翁来了正好。吉宝自朕还在东宫的时候就在朕身边伺候,深得朕的心意,职位也该给提一提了。”

张德全一听脸色更难看,正要劝说,吉宝先开了口:“谢陛下对奴的厚爱,但奴今后恐不能再侍陛下奉左右了。”

“大胆!”

“你……!”

南宫疏和张德全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为了挽留南宫疏想了数个法子,最终选了他认为最有吸引力的——升职加薪!台阶都给他铺到脚下,这兔崽子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竟然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张德全则是另一番心思。你看你看!反了天了,一个小小内侍,竟敢在御前如此放肆!拒绝圣恩?这哪里是请辞,分明是以退为进,恃宠而骄!

吉宝深深叩首,声音依旧平稳,却刻意放缓了语速,仿佛在斟酌每一个字:“那日张内侍的提醒,奴铭记于心。陛下宠信一人,易惹非议,有碍圣德清名。奴……自知愚钝,难解圣意,恐侍奉不周,反累陛下圣誉。”

他抬起头,目光看似恭顺,却若有若无地扫过南宫疏的脸,似乎在捕捉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奴卑贱之躯,实不值得陛下如此厚待,更不敢再厚颜留在陛下身边,令陛下……徒增烦扰。”

呵,这吉宝扎心窝子的话可真敢说。南宫疏气得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张德全没见过南宫疏这么生气的,不敢在这时候再说什么,心里却咬牙切齿。这吉宝,竟敢拿他当挡箭牌!很好,日后别落在他手上,否则非叫他见识一下自己的手段。

“吉宝!你可真行!”南宫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火,“不就是那天喝多了抱了会儿你么?!至于么,朕说了对你没那个心思,你别胡思乱想。朕都来找你向你道歉了,怎么还在生气?你想走?朕不许!不许就是不许!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什……什么?!”张德全如遭雷击,瞬间石化!他两眼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宫疏,又猛地转向伏在地上的吉宝。抱……抱了?!陛下竟然……?!

电光石火间,张德全那在深宫沉浮数十年的脑子飞速运转。天爷!这等宫闱秘事竟被陛下当众嚷了出来!这要是传出去……他瞬间理解了吉宝为何执意要走。这哪里是恃宠而骄,分明是以命相搏,在替陛下遮羞,保全天家颜面啊!这吉宝……竟是个如此忠心的!

吉宝浑身一僵。眼看着今日的谈话离主线越来越远,心中想好的说辞全被打乱了。

南宫疏见吉宝依旧沉默不语,那股执拗劲儿上来了。他一把拉起吉宝,转头又拉上还在发懵的张德全:“行了!都别说了!你们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能耐,道理一套一套的!朕说不过你们!”

他拽着两人就往外走:“朕是皇帝!你们都得听朕的!什么死不死的,离不离宫的,朕不许!都给我老实待着!回含章殿!”

吉宝被拽得一个趔趄,身不由己地被拖出了小屋。

他终究……还是没能走成。

张德全下了封口令,当日在场的人绝不可对外透露出只言片语。

但是这么劲爆的消息怎么可能捂得住。很快这“天子强留小内侍”的秘闻就传到了太后和皇后的耳中,两人的反应竟出奇的一致。

显阳殿内,余清凤正对着铜镜描眉。听到司琴的回报,她手中的螺子黛“啪”一声,竟生生折断了。

“宠幸内侍?!”她咬牙切齿道,“好!好得很!南宫疏!你宁愿碰一个没根的东西,也不愿碰本宫?!”

余清凤将断掉的螺子黛掷在妆台上,须臾后冷笑道:“那也总比……让柳婉儿那个装模作样的贱人爬上龙榻强。一个阉人,再得宠也是无根浮萍,威胁不到本宫的地位!”

只可惜,她此刻正被太后以学习宫中古法织造为名拘在显阳殿,被几个老嬷嬷盯着,根本无法脱身。

“司琴!”余清凤强行压下怒火,“你悄悄去含章殿,告诉吉宝……让他给本宫听好了,既然陛下喜欢他,那他就给本宫使出浑身解数,牢牢地拴住陛下。绝不能让柳婉儿那个贱人有机会接近陛下,更别让她得到陛下的半分宠爱!若是让本宫知道柳婉儿得了势……哼,本宫第一个扒了他的皮!”

正在佛堂捻着佛珠的柳太后,听完心腹嬷嬷的低声禀报,手中的佛珠停顿了一瞬,保养得宜的脸上表情复杂,随即化作一声轻哼:“呵……宠幸个内侍?倒也无甚稀奇。历代皇帝总有几个就好俏郎君不爱美人的。总好过……让那个姓余的贱人专宠于前。一个阉人,再得宠也翻不出天去,总比生下流着余家血脉的皇子强上百倍!”她放下佛珠,语气转冷,“不过……疏儿这孩子,也着实不像话!传哀家懿旨,让他得空来长秋宫一趟,哀家要好好教导教导他何为帝王体统。”

太后的心腹嬷嬷来传懿旨时,南宫疏正在午憩,吉宝在殿内守着。借行礼告进的间隙,嬷嬷不动声色地将吉宝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皮肤白皙,身姿清瘦挺拔,一张瓜子脸,杏仁眼低垂,鼻梁小巧挺秀。乍一看,倒像是个眉清目秀、带着几分娇怯的小姑娘。嬷嬷心想就是年岁大了些,即便是自幼净身,再过两年,筋骨长开,身形难免硬朗,失了少年人特有的那份柔韧青涩。陛下如今图个新鲜,只怕这份宠爱也长久不了。再者以她在这深宫中浸淫数十载的眼力,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清俊少年没见过?眼前这个小内侍,也不过是中人之姿罢了。

嬷嬷在殿外等候片刻,吉宝从殿内出来传话:“陛下已醒,正在更衣。请嬷嬷回禀太后娘娘,陛下稍后便去长秋宫问安。”

南宫疏换了身常服,带着吉宝,乘着步辇前往太后的长秋宫。步辇行至连接前朝后宫的宫道上,见一队禁卫正押送着一群女子匆匆从另一条岔路走过。

那些女子衣着华丽、姿色不俗,却面容悲戚,年纪从二八少女到三旬少妇不等。南宫疏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先帝的妃嫔?

其中一个年轻女子见到皇帝的步撵经过,突然冲出队伍,踉跄扑至御驾前。她重重跪在青石板上,仰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陛下——求陛下为臣妾等做主啊!”

长秋宫。

“疏儿,你登基也有些时日了,这后宫之事,也该上心些。身为天子,开枝散叶、绵延皇嗣,乃是头等大事!你看看你,膝下犹虚,这让哀家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太后目光扫过南宫疏,语重心长道,“莫要整日……耽于他务。后宫嫔妃众多,尤其是婉儿,性情温婉,知书达理,对哀家更是恭敬孝顺,女红针黹样样拔尖,这才是真正有母仪天下风范的大家闺秀!你呀,该多去婉儿宫里坐坐,亲近亲近才是。”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意味深长:“这偌大的后宫,总得有个真正能主事、明事理的人来打理。余氏……缺了些母仪天下的气量,终究是差了些火候。哀家瞧着,婉儿就很合适。过些日子,哀家便想着,将协理六宫之权,交予她手,也好为你分忧。”

南宫疏垂着眼,手指百无聊赖地抠着袍袖上的龙纹绣线,对太后的谆谆教诲左耳进右耳出,嘴里嗯嗯啊啊地应付:“嗯……母后说得是……儿臣知道了……回头就去……”

“皇帝!”太后见他这般怠慢,心头火起,佛珠重重一搁,声音陡然转厉,“哀家在跟你说话!身为一国之君,岂可如此心不在焉!”

南宫疏仿佛被这声呵斥惊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茫然和委屈。他眨了眨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极其重要的事,话题猛地一转:“太后!儿臣方才来的路上,瞧见一队禁军押着好些官眷打扮的女子出宫去了,瞧着……像是父皇的妃嫔?好端端的,这是要送她们去哪儿呀?”

太后脸色一僵,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强作镇定道:“皇帝看差了罢?不过是按旧例,遣送些无子无宠的低位嫔妃往行宫静养,免得留在宫中徒惹伤悲。”

“行宫?”南宫疏眉头紧蹙,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父皇龙驭宾天才多久?热孝未过,便将庶母们遣送出宫?这……这若是传扬出去,外头那些言官百姓,岂不要议论我们皇家刻薄寡恩,凉薄至此?”

“皇帝多虑了!皇家体面,哀家岂能不顾?正是念在她们年纪尚轻,未曾生育,困守宫闱未免孤寂,才特许其出宫,另觅良缘,安度余生。此乃天家恩典,彰显仁德之举。”

“哦——!原来如此!太后真是仁德慈爱,思虑周全。儿臣愚钝,竟没想到这一层。既然是要另配良缘,天家嫁女,岂能寒酸?宫中务必得出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们风风光光地出嫁,这才显得皇恩浩荡,体恤下情。太后,您说是不是?”

不等太后回答,南宫疏又作苦思冥想状,旋即恍然大悟,赞叹:“啊!对了!儿臣想起来了!听闻父皇留下的皇庄、行宫,如今皆是外祖柳相在辛苦打理?外祖真是国之柱石,事必躬亲啊!竟连诸位庶母的衣食起居、乃至婚配嫁妆此等微末小事,都要劳烦他老人家亲自过问。”

他转向太后,目光灼灼:“太后,依儿臣看,定要命史官将此善行详加记录,载入史册!让后世皆知太后之慈,外祖之忠!如此,方不负这番浩荡皇恩哪!”

南宫疏说完重重颔首,似是极为满意这番见解,继而满怀期待地望向太后,仿佛在等候夸赞。

太后执盏的手僵在半空,面上一阵青白交错,寻个由头匆匆将他打发走了。

原以为此事就此作罢,不料翌日朝会,余勃之竟当廷弹劾柳相秽乱宫闱,奏请由皇后执掌后宫事宜。

这余勃之是谁?余清凤的族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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