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映照着刺客廿九那张被撕去伪装的脸。
是那个日日夜夜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小内侍吉宝,也是原主心心念念的小乞丐犬奴……
“之前来行刺的人是你?”
“是。”廿九没有否认,“但我那时……不知道你就是太子。”
“哦?太子是我你就不会动手么?说得好像那夜拿着匕首想捅死我的不是你。”
廿九喉结滚动,无言以对。
南宫疏摸了摸自己脖颈。
是自己命大?还是自己运气太背?东宫几十个内侍中偏偏选中了这一个。
“派你来杀我的人是谁?”
“我不能说。”
……
想想就很气。原主托付他要找到犬奴,照顾好他,不可伤了他。现在好了不用找了,犬奴就在面前,还是个曾经下手要杀他的刺客……哼!在自己身边潜伏了半年多,还夜夜守在榻旁,以为是个忠心的,没想到都是假的。
南宫疏喃喃道:“亏得我对你那么好,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说罢,他猛地起身,作势要去殿外叫侍卫。“若惜命,就该把幕后主使供出来。既然仍想护着幕后主使,那就不用留了!”
就在南宫疏转身的刹那,廿九腾身而起,早已割断的麻绳瞬间脱落。
廿九扑上前抱住了南宫疏的腿。“公子!公子!你听我说……”
“谁是你的公子!我是皇帝!叫陛下!”南宫疏狠狠一脚踹在廿九胸口。
廿九闷哼一声,仍不松手。“陛下!听我说!知道你是我的小公子,我怎么可能对你下手!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我这条命都是陛下你的!”
南宫疏跌倒在地,见挣脱不开,奋力转身爬向塌边。那边藏着廿九当初行刺时遗留的匕首,被他从东宫带了过来,就在床榻的暗格。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也知道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还要杀我,还骗我!你个白眼狼!”
“陛下!我没有想骗你!”廿九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扑将上去,用身体的力量将南宫疏制在身下,死死摁住南宫疏不停反抗的双手。
“犬奴!……吉宝!鬼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大胆!你放肆!”
廿九被这一声怔住。南宫疏趁廿九走神之际,猛地一挣,迅速爬向床榻,从暗格中取出匕首。
“当”的一脆响,手中匕首被什么打中,震得手掌发麻。匕首脱手飞出,掉落在地。
是廿九的暗器!
廿九几步上前,抓住南宫疏那只被震麻的手,又将他摁倒在榻上,几乎用了整个身体的力量锁住了南宫疏。
“公子!陛下!我发誓。”廿九高举三指道,眼神灼灼,“我若有半分伤害陛下之心,我一定天打雷劈,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信!”南宫疏被他压在身下,奋力扭动。心里骂道,兔崽子,敢对我动粗,还说不会再伤害我,鬼才信!天杀的犬奴!天杀的吉宝!你特么骗我!我特么让你好看!
“那你要如何才相信?”
“告诉我,你的主子是谁?谁派你来的?!你越不想说,我约要问,你不是要报恩么?你不是要对我表忠心么?!我信你个大头鬼!骗子吉宝!”
“我不能说!”
“你个骗子!”
“南宫疏!”
南宫疏第一次听犬奴叫自己的全名,也有些怔愣。
廿九眼中翻涌着困惑和不安,他死死盯着身下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你说我骗了你,你难道没有秘密吗?你……你真的是南宫疏吗?我看过太子16岁的医案……太医说你因难产之故,心智受损,医石无用,此生……空难恢复常人之智……”廿九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南宫疏的肩头,“可我见到过你肩头那道旧伤……位置、形状……”
轰!
南宫疏的瞳孔骤然紧缩如针。
穿越者的身份……难道被看穿了?!
“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开了智,但是……”
南宫疏被压制的双腿突然向上绞缠住了廿九的腰腹,腰胯猛地一拧。
“呃!”廿九猝不及防,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南宫疏反客为主。南宫疏的双腿如同钢箍锁住他的腰,一手死死扣住他一条手臂,以反关节压制,另一只手则扼住了他的咽喉。廿九被死死压在了床榻上,动弹不得。
“这……这是什么功夫?”
南宫疏嘴角勾起一丝得意,一字一顿道:“没见过吧,这叫巴!西!柔!术!”
含章殿寝殿外。四名侍卫守在外围,神情紧张,神色暧昧。
下午陛下突然召见他们,屏退左右后,神秘兮兮地嘱咐:今晚要与贴身小内侍吉宝开个玩笑,让他们戌时三刻埋伏在殿前廊下,等吉宝经过时,蒙头绑了送进寝殿。陛下还特意强调,殿门关上后,除非他亲自出来开门,否则天塌下来也不许任何人进去,更不许理会里面的任何动静!
侍卫们交换着眼神,心里跟明镜似的。宫里早有风言风语,说陛下对那清秀寡言的吉宝格外垂爱,吉宝对陛下似乎也……嗯,有点意思。看来今晚,陛下是终于按捺不住,要抱得美人归了!
这“玩笑”,怕是要开成真格的!
四人心中了然,甚至有些乐见其成,拍着胸脯保证定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
殿内隐约传来一些沉闷的撞击声和模糊的低吼。侍卫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嘴角憋着笑,只当是陛下在玩些助兴的情趣,更加坚定了守好大门、绝不放人进去搅了陛下好事的决心。
几个行色匆匆、提着提篮的宫女来到殿外。
侍卫头领上前将人拦了下来:“陛下有严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为首一人福了福,道:“几位侍卫大哥,我们是奉陛下之命,来送东西的。”
侍卫不应。
为首的宫女道:“侍卫大哥,是陛下早些时候吩咐熬煮的汤水,时辰到了必须送来,误了陛下的事,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她作势要掀开提篮上的盖子。
侍卫头领狐疑地看了看提篮,又瞥了眼紧闭的殿门,里面似乎又传来一声闷响。他犹豫了一下,示意旁边一个侍卫上前检查。
侍卫掀开提篮盖布,一股浓郁的药草混合着某种甜腻的香气飘散出来,里面果然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颜色深褐的汤水,
想必是什么助兴之物。
侍卫头领打消了最后一点疑虑,挥挥手,压低声音嘱咐:“放下东西立刻出来!别多事!”
“多谢大哥!”为首的宫女低声道谢。
入了殿,内室的门紧闭。室内时不时传来暧昧不明的声响。
一个原本隐在队伍中的宫女走上前,摇曳烛火下,那赫然是余清凤。
她沉着脸让其余的宫女在外等候,等人都出了殿,一脚踢开了内室的大门。
哐当一声,就见床榻上南宫疏发髻松散,衣袍前襟大开。惊慌之中南宫疏下意识地拉过锦被蒙住了身下之人的脸。看那人穿着,是个内侍。是吉宝?
“出去!”南宫疏大吼一声,把余清凤未出口的斥骂硬生生堵了回去。
相识二十多年,余清凤从未见过如此震怒的南宫疏。
“滚出去!!!”南宫疏双目赤红,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余清凤狼狈地连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出门外,顺手带上了门。
片刻后,南宫疏整好衣冠从内室出来,见余清凤一身宫女打扮,便往案前一坐,只等她开口。
余清凤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与不忿。自己为了家族存续,为了扳倒柳常济,不得不深更半夜乔装改扮,如做贼般避开重重耳目,而他南宫疏倒好,竟在寝殿里……玩起了霸王硬上弓的把戏?对象还是个低贱的内侍!
她挺直腰背,努力端回皇后的架子。
“陛下,里头那位……是吉宝?”
“与你何干?”南宫疏声音冷淡,显然不想纠缠此事,“皇后深夜这般打扮来找朕,总不会是来关心朕的私事吧?说正事。”
余清凤被噎了一下,脸色更沉。她从袖中取出几封信函:“这几封信函,需盖陛下的私印。”
南宫疏接过一看,是以自己口气写给襄王、昭王等人的,大意是先帝忌日将至,朕心甚哀,特邀诸位宗室至亲返回洛阳,共祭先帝,以慰在天之灵。
南宫疏抬眼,目光扫过余清凤。
余清凤唯恐他追问缘由或拒绝,她攥紧了袖中的手,面上却强作镇定。
出乎意料,南宫疏并未多言,直接拿出私印干净利落地盖了上去。
余清凤接过盖好印的信函,紧紧攥在手中。心中巨石落地,方才的憋屈已经不再重要。
她瞥了一眼内室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轻蔑:“陛下,臣妾原以为……您早已将那小内侍收服得服服帖帖,没想到……竟还在此等事上费这般周折?”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施舍,“若陛下……力有不逮,臣妾倒是有的是法子,能助陛下一臂之力,让他乖乖就范。”
说罢,余清凤不再停留,将信函仔细收好,领着几个宫女快步离开了含章殿。
余清凤出殿走远,南宫疏才疲惫地推开内室的门。
床榻之上,锦被凌乱,空无一人。
他被自己识破了身份,走了。
……他还是走了。
洛阳怕是要变天了。
他的吉宝也走了。
失落和愤怒堵在心口,一股酸涩涌上鼻头。
南宫疏突然像孩子一样,对着空荡荡的宫殿怒吼:“吉宝!你个骗子!犬奴!你个混蛋!把我的吉宝还给我!”
一一滴滚烫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床榻边的帷帐阴影后挪了出来。
是廿九。
他低着头,声音沙哑:“陛下……奴没走。奴的命,是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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