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在现代虽已年过三十，却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

幸而父母开明，加之还有个弟弟分担亲戚催婚的“炮火”，她倒也乐得逍遥。因此，对于孕产育儿，她只能整理些常识性的东西，估计是比不上宫廷专职医官的。

不过就连范公都不清楚香料、漆器对婴幼儿的潜在影响，可见宋朝医学虽在某些领域还算发达，却仍未形成系统、全面的预防保健体系，这也是古代通病了。

她梳理着思路：饮食、运动、环境、禁忌……这些医官们应该都颇为擅长，她能做的，便是查漏补缺，引入一些后世的预防理念。

理清头绪后，她在内侍的协助下换上了合乎她刚走马上任的县主规制服饰，前往后宫。

虽是行宫，不如皇宫内廷那般殿宇深重，但规矩丝毫不减。整个后宫班底几乎全数迁来，仪制井然。

皇后孟氏是官家原配，但和皇帝的感情却不太好，这是范公昨天专门提过一句“帝后之情不睦”，林薇才知道的，就，很难评，林薇也不好意思和范公八卦。

不过无论如何，孕妇最大嘛，更何况是皇后嫡子，分量自然不同。哲宗就算再不喜欢皇后，总是喜欢孩子的嘛。

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想简单了。

哲宗不喜欢皇后是真的，可是他很喜欢刘婕妤，而且刘婕妤也怀孕了呀！

当林薇在皇后宫中见到这位妆容精致，言谈间带着几分恃宠而骄嚣张劲的婕妤娘子时，简直尴尬得抠脚。

不要吧……她内心哀嚎，我自己都觉得麻烦不想碰感情线，更不想掺和别人的狗血多角恋了，更何况在这个时代，多角恋它还是合法的！简直太难评了。

这种瓜哪怕是现场吃，都实在太硌牙，完全没兴趣。

范公昨日的暗示，此刻她才彻底明白过来——保持距离，公事公办。

于是她打定主意，完成“技术指导”后立刻告退闪人。

林薇先是与皇后进行了一番必要的商业互吹，互道辛苦。随即迅速切入正题，与等候在一旁的医官们对接，讨论孕产妇护理和产后调理事宜。

医官们准备的方案其实相当周全，林薇便重点补充了几点基于宋代实际条件可操作的注意事项：

首先是环境优化方面，这个他们有常识却不多，于是林薇强调通风之外，建议减少室内过于繁复的熏香、漆器物品堆放，刺激性强的气味可能扰动人体的“气血平和”，对敏感的孕产妇和婴儿尤甚。

然后是衣物选择上，她看了看两位衣着华丽的娘娘，补充道，贴身衣物最好选用质地柔软、吸湿透气的棉麻织物。

丝绸虽轻柔华贵，但其原料蚕丝属于动物蛋白，且缫丝加工过程中可能会添加很多东西，对于体质敏感的孕产妇和婴儿都不是特别合适。

棉布则低敏温和刺激性小，若由宫人反复柔洗或令织娘织得格外细密，肤感也是很好的，于大人孩子都更相宜。

然后就是要慎用妆品，特别是口脂、熏香这种会入口鼻。

再来就是每日要适度晒晒太阳散散步了，当然不能太过，对母亲心情舒缓、骨骼强健及胎儿发育大有裨益，如同草木生长离不开阳光滋养。

……

大致就是这几条他们可能会疏漏的吧。

医官们听后，与昨日范公的反应类似，先是惊讶，继而又深以为然。

那位为首的医官捻须道：“县主所言极是。婴幼儿及孕产妇，犹如初生之苗，贵在‘中和’与环境‘温养’。此等细致关节，我等虽偶有感触，确未能如县主这般条分缕析，切中要害。”

皇后与刘婕妤也露出恍然之色，她们虽习惯了美食美器和锦衣华服，可事关皇嗣，这些都得让步，于是都开始和左右商议如何调整宫室布置。

林薇见气氛不错，便又提出一个更关键的建议：“还有一事，虽可能有些冒昧，但关乎皇嗣一生健康，不得不言。那便是母乳喂养，尤其初乳，至关重要。我知道皇室和勋贵家中，一般都是寻几个乳母，这做法也没什么不妥，但是在分娩后的最初几日里，若能由亲生母亲哺喂初乳，对奠定孩子一生的康健之基，作用无可取代。”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了，不过她为了强调初乳的独特价值嘛，不这么说估计这些贵女们都不会重视的。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果然变化了，这和他们的认知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一位嬷嬷忍不住出声反驳：“县主此言差矣。娘娘、娘子皆是金枝玉叶之体，岂能亲自哺乳？且那初乳量少色黄，如此‘脏物’怎能入皇嗣口中？县主怕是未曾生养，不明其中曲折吧。”

皇后眉头一蹙，眼神扫过去，刘婕妤的人，果真不懂规矩。

她身边一位掌事女官厉声呵斥：“放肆！永安县主受太祖太宗遗泽，见识岂是你等能妄加揣度的？还不退下！”

那嬷嬷犹自低声嘟囔：“太祖太宗…又不懂生养孩子…”

皇后脸色一沉，直接下令：“拖下去，掌嘴。”

掌嘴……这两个熟悉的字眼，刺激得林薇浑身一激灵。

她低垂下头，双拳紧握，方才侃侃而谈的热度顷刻褪去，只余一片冰凉。

这两个字将她从皇后宫室拉回了端王府的水榭花廊。

这段时日以来所享受的关切、自由、畅所欲言，不过是因为她此刻恰好身处特权阶层的顶端，便忘记了这个时代的本质，仍然是人吃人般的等级森严，上位者一念之间便可决定下位者的荣辱乃至生死。

皇帝一句话可以罚所有人，皇后…婕妤…一层层下去，和端王府的院子毫无区别。

指尖微微颤抖，连旁边一位医官连唤数声她都未曾听见。

“县主？”皇后察觉她神色不对，出声询问，“可是又想到了什么紧要之处？”

林薇回过神，勉强压下心中波澜，低声道歉：“臣女失仪，一时走神，请娘娘恕罪。”

皇后宽和微笑，“无妨，是不懂规矩的奴婢扰了县主思绪。县主请继续。”

方才唤她的那位老医官，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此刻眼中闪着求知的光，客气地问道：“县主方才所言关于初乳之论，老夫甚觉新奇。不知后世于此，可有更深入的研究或确凿案例？”

没错，今天被允许来殿内参与讨论孕产妇照顾及产后护理的人，皆知林薇来历特殊，不过官家早有严令，不可妄加议论“太祖太宗遗泽”，不能泄露林薇的信息，违者重惩。

林薇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还未请教这位医官如何称呼？”

一旁与林薇比较熟悉，曾在她垂拱殿投雷时派发“救心丸”的周医官介绍道：“林娘子，这位是太医丞钱乙钱先生。钱先生曾为长公主诊治急症，于小儿科一道颇有建树。”

林薇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您说什么？他叫钱乙？！钱乙？！”

天哪！是她知道的那个钱乙么？！她刚才都在干什么呀？在钱乙面前大谈儿科和孕产知识么？是班门弄斧现场版，舞到真的老祖宗面前了啊…

钱乙！原来他是哲宗朝的人么？她一直都默认这些北宋大佬，都是仁宗抽的卡啊！林薇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

巨大的羞愧感瞬间淹没了她，她连忙站起身，对着钱乙郑重行了一个大礼：“钱太医好，我真的是，晚辈太失礼了！”

钱乙慌忙侧身避让，连称：“不敢不敢，县主折煞老朽了！”

林薇却快步走到他身边，几乎是搀扶着他坐下：“您坐您坐，您当得起！您对医学，尤其是儿科…呃，就是小儿科的贡献和高尚医德，后世之人永远铭记，敬仰万分！”

她简要说明了钱乙被尊为“儿科之圣”，其著作对中医儿科学发展的奠基性贡献，说完又深深鞠了一躬，“晚辈一直极为敬重医者，救死扶伤，功德无量。儿科又更是难上加难，您总结的经验和分享的病例，不知挽救了多少孩童性命，造福了无数家庭。”

殿内其他医官闻言，皆露动容之色。

在北宋，医官虽因服务于宫廷而有一定地位，但士大夫阶层中仍普遍视医术为“方技”，甚至认为是“贱业”，难以与经世之学相比。

他们从未想过，在后世，医者竟能获得如此推崇。

林薇的敬重发自内心，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一定又要说确实搞不懂古人想法，医生诶，救命的，你们还高傲个啥啊。嫌命太长么？

众人感慨了一番，又把话题转回到母乳喂养，有钱乙在场，她不再需要搞什么通俗比喻，和转换现代专有名词了，直接引用更接近医学原理的解释，大佬肯定明白啦，省得她加工得不准确还更麻烦。

“钱太医，诸位先生。后世经过大量研究证实，母乳，尤其是初乳，非寻常食物可比。其营养成分如营养成分和抗体，也就是类似抵御外邪的精微物质，这种精妙的配比，可以说是为初生婴儿量身定制。是任何其他外物替代不了的。”

“母亲身体产生的乳汁，能与婴儿的需求奇妙互动，生身联系，这是任何乳母都无法替代的。而初乳之所以量少色黄，正是因为含有的大量免疫精华浓郁，大家应该看过牛乳羊乳，越浓郁色越偏黄，反而寡淡才会色白，这并非是什么不洁。”

“色黄的初乳，能帮助新生儿建立最初的防御体系，减少日后感染疾病的风险。此乃天地生养之自然规律，母体通过哺乳与子嗣紧密相连，非单纯营养补给所能涵盖。”

她还强调了一点，乳汁的营养成分并非一成不变，会随着喂养时间推移而变化，初乳之后逐渐转为成熟乳。因此，请了乳母，即使给乳母进食再多补品，其乳汁成分亦无法完全模拟亲生母亲在特定时期为自家孩子提供的乳汁。

钱乙听得极为专注，眼中精光闪烁，他捋着胡须，沉吟道：“县主此论，深合医理。‘有诸内，必形诸外’，母体之精微，通过乳脉哺育婴孩，自是天地正理。只这‘抗体’、‘免疫’之说，虽词异而理同，却更为直指核心。老夫以往虽重小儿调护，于此节认识，确不如县主所言透彻。受教了！”

他起身向林薇拱手一礼。

林薇连忙还礼，心中感慨万千。朋友们，看我给你们表演个社死啊，教参考文献本献做课题哦。

钱乙寿命是挺长的了，古代的大医保养自己还是有一套的，他出名其实是自神宗朝，但是林薇认为北宋但凡出个名人都是仁宗的[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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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你说他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