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才不会让那些将领们如意地一直霸着地图研究。

午时下课钟声一响，她便直接指挥助教将厚重的幕布重新拉上，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那幅引人入胜的巨图，随后便带着辛夷径自回自己居住的小院用膳休息了。

她的院子位于官署西北角，环境清幽，门前有一池初绽的藕花和一座小巧的凉亭，夏日里格外阴凉舒适，是专门为她收拾出来的。

其他参与培训的将领官员们，则统一住在南面的廨舍区。

那里原是朝廷用来安置留京述职或紧急公务的外地军将的馆驿，此番临时改建，虽不如林薇的独院精致，但也干净整齐，设施齐全。

姚家一行人围坐在廨舍的桌前安静用餐，他们家规严谨，食不言寝不语。

姚雄、姚古兄弟飞快地扒完饭，便跟着父亲姚兕和叔父姚麟进了临时充作书房的内间。自有官署安排的仆役前来收拾碗筷。

一关上门，姚雄便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父亲，叔父，你们可知道那位郡主究竟是何底细？那幅舆图…岂是整合皇家收藏就能绘制出来的？”

他心中满是疑窦，若皇家早有如此精妙的舆图，前两年他们与西夏鏖战时怎会未曾得见？而且，“郡主讲的这套东西，太新了，太准了，也太怪了！但是……也太有用了！”

他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就这小半天的功夫，按她教的法子，我竟然能大致把咱们鄜延路和熙河路的地形给勾勒出来了！虽然远不如她那幅精准，可关键节点、山川走向已然明晰，足够军中应急参详了！”

姚兕抚着浓密的胡须，目光深沉。

他想起了前日拜会枢密使曾布时，曾试探性地问起为何让一位年轻郡主来给他们这些宿将讲习。

曾布当时意味深长地答道：“姚公，莫要小觑了这位永嘉郡主。太祖太宗遗泽是真，其人所遇之奇、所知之博亦是真。此番授课，尔等只需听上小半个时辰，自能察觉其神异之处。”

“听老夫一言，与郡主交好，于国于民，于你姚家军，百利而无一害。” 这话他与弟弟姚麟私下商议过，决定静观其变，也未过多约束儿子们，本意也是让他们凭本心去探探这位郡主的深浅。

却没料到，这“深浅”竟是如此深不可测，令人骇然。

类似的对话，在各家将领的住处或多或少都在进行。不过禁军这边情况稍好一些。

王霆凑到文偃身边，低声调侃道：“文二哥，你家与郡主交好，可是早就知道…郡主有这般神通？”

文二哥哼笑一声，白了王霆一眼：“休得胡言！莫要诋毁郡主清誉。这等关乎军国机要的内容，是能随便乱说的？你当郡主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他家虽与林薇交情匪浅，但也深知分寸。

王霆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反而嬉笑道：“听说你家当初差点认了干亲？啧啧，这还真是…差点让你们文家占了大便宜去！”

文二哥懒得再理他，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摊开笔记。

虽说郡主明令不得拓印地图，但谁又能忍住不在自己的笔记上临摹勾勒几笔关键地形呢？他摩挲着郡主发放的钢笔，心下暗赞，这笔确实好用，无需研磨，书写流畅，记笔记、画草图都极为方便。

林薇在小院美美地睡了个午觉，醒来后翻了翻下午的教案，便提前去了教室。

她指挥助教将上午讲授的知识要点提前板书到黑板上，看着助教工整的字迹，心里不免有些后悔上午自己亲自写画——暴露了自己毛笔字和粉笔字都一般的短板，早该充分利用好助教资源的！

折彦质到得很早，进门见到林薇已在讲台边，有些意外，上前行礼道：“郡主这么早就到了？未曾多休息片刻？”

这时代的授课，尤其是这等身份的“先生”，多是等学生到齐了才姗姗而至，鲜少有提前到场准备的。

林薇笑着回望他：“折小将军不也来得甚早？”

折彦质将笔记本放在自己的座位上，走到讲台边，看着助教正在书写板书，觉得条理清晰，便于复习，立刻又返回座位拿了笔记本过来抄录。

他边抄边回答林薇之前的问话：“末将本想早些来，趁无人时再细看看地图的…”

林薇了然，解释道：“这地图目前仅此一份，连陛下那边的临摹副本都尚未完工。因此，只有在授课时才会展示，平日需遮盖起来，并有人看守，以防万一。”

折彦质边奋笔疾书边连连点头：“是极是极！如此重要的舆图，理当严加看守，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林薇看着他专注抄写、态度认真的模样，恍惚间有种回到现代带项目组新人的感觉。

嗯，还是这种颜值高、肯用功、懂思考、态度好的新人，哪个项目经理会不喜欢呢？

她心情颇佳，从袖袋中掏出一盒火柴，递了过去：“呐，这个，算是林夫子奖励给优秀学子的。”

折彦质楞了一下，接过那小巧的木盒，有些懵懂。

“夫子”、“学子”？他一时没完全理解林薇这略带调侃的称呼。

林薇被他那略显呆愣的反应逗笑，解释道：“这可是好东西！我原本准备等会儿奖励给课堂小组作业表现最佳的那一组呢！”

一提到“表现”和“奖励”，折彦质立刻回过神来，握紧了手中的火柴盒，斗志昂扬：“郡主放心！我们组必能取胜！”

林薇被他这迅速切换的状态逗得哈哈一笑：“好呀！那你们可要加油了！”

这时，简王赵似也到了教室，见林薇与折彦质相谈甚欢，便走了过来：“永嘉，和折将军说什么呢，这般开心？”

林薇回头，冲他展颜一笑：“简王殿下也来得早。没说什么，就是在说下午的小组讨论，表现优异者会有奖励。”

简王“哦”了一声，颇感兴趣地道：“能让你拿出来当奖励的，定然不是凡品！如今这汴京城里，谁人不知永嘉郡主手中无俗物？”

他可是深知林薇拿出来的东西，往往都有意想不到的妙用。

林薇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是不是凡品，殿下拭目以待便是～”

折彦质觉得掌心那小小的火柴盒，似乎隐隐发起热来。

随着时辰临近，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相互寒暄问好，也纷纷向林薇行礼打招呼。

林薇趁人不注意，冲折彦质眨了眨眼，示意他将火柴收好，自己则转身走向讲台，摊开教案，做好了上课的准备。

待人员到齐，大家都在看助教写好的板书，要点清晰，重点突出，许多人都如同折彦质一般，正抓紧时间抄录。

林薇也不催促，这本就是写出来供他们复习巩固的，依旧是她常挂嘴边的那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见众人陆续停笔，目光重新聚焦过来，林薇才示意助教再次拉开地图的幕布。

“上午我们学习了如何识图、读懂图上的信息。下午，我们将尝试将地图上的符号，带入现实的环境与地理空间，进行场景化的思考与学习。”

她目光扫过全场，抛出问题，“现在，我想请大家思考两个问题。”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其一，仅从地形高度与地势起伏来看，开封府地界与大名府地界，何处更为相近？”

稍作停顿，继续道，“其二，同样从主要地形，譬如山地、平原、河谷的分布与组合来看，新收复的河湟地区，与秦凤路，哪一处更为类似？”

她优化了问题，使其更侧重于对不同区域宏观地形特征的比较与识别，答案在地图上通过颜色和符号的分布规律不难推断。

“这两个问题，有把握者可以举手示意。分析言之有理者，不仅有课堂表现加分。”

林薇说着，又拿出了一盒火柴，取出一根，在众目睽睽之下，“嗤啦”一声划燃。

跳跃的火苗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将燃烧的火柴靠近一张废弃的草稿纸一角，纸张迅速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在略显昏暗的教室里异常醒目，“还有这个——作为奖励！”

折彦质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囊袋中的那个小盒子，原来这“奖励”是如此神奇便捷的取火之物！

王厚反应极快，几乎是火焰亮起的瞬间便举起了手。林薇看到他第一个从火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并抓住答题机会，目中露出欣赏之色：“请王厚王通直郎！”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王厚。

有人惊讶于他的敏捷，有人尚在沉思问题本身。姚雄更是小声啐了一句：“卑鄙！反应倒快！”

王厚站起身，先向林薇和在场众人拱了拱手，沉稳道：“卑职可试答第二题。”

林薇微笑抬手：“请讲。”

王厚略一沉吟，便结合地图上的颜色分布与符号，清晰地说道：“据图所示，河湟之地与新收复的青唐一带，虽河谷纵横，但整体地势高亢，山塬广布，与秦凤路之熙州、河州一带地形颇为神似，皆属高原河谷相交之地，而非泾原路那般以黄土塬、梁、峁为主，亦非环庆路之多深谷险壑。”

“其战略价值与用兵之道，或可相互参照……” 他引经据典，结合自身在河湟的实践经验，分析得头头是道。

林薇暗暗环视一圈，见不少人露出恍然或赞同的神色，心中点头。“分析得不错。”她赞许道。

随即发出邀请，“请王通直郎上前来，将你方才所言，在地图上具体指出来。”说着，将自己手中的教鞭递了过去。

王厚再次躬身，双手接过那根细长的教鞭，觉得这物事指点起来确实方便。

他走到巨图前，用教鞭精准地点在河湟与秦凤路熙河区域：“诸位请看，此二处，颜色皆以浅黄、淡褐为主，间有蓝色水系蜿蜒，山势符号的疏密与走向亦多有呼应……如此对比，其地形之类似，便一目了然了。”

结合地图直观展示，他刚才的分析显得更具说服力。

台下不少将领纷纷点头，交头接耳。这图，还真是…直观得让人不得不服！

而这课堂，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奖励”与竞争，变得更加热烈和专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