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明明记得睡前还在荣国府西厢房,绣帐上的并蒂莲被烛火映得暖黄。
可此刻入目皆是褪色的道经,三清像的金漆剥落殆尽,露出底下斑驳的泥胎——这分明是隐松观最偏僻的静室,她前日陪黛玉上香时曾路过一次。
"姑娘?"丫鬟小桃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像隔了层毛玻璃,"可要喝盏安神汤?"
沈如月猛地转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静室的门不知何时开了道缝,穿堂风卷着尘絮扑在脸上,带着股陈腐的檀香味。
她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个冰凉的物件上——是面半人高的铜镜,边框雕着缠枝莲纹,铜身蒙着层薄灰,映出她苍白的脸。
"别怕。"
声音从镜中传来。
沈如月瞳孔骤缩,镜中倒影竟缓缓起了变化——她的身影被挤到边缘,取而代之的是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鬓边斜簪着支银步摇,发尾沾着星点铜锈。
"我是叶婉。"女子抬手,镜中水面般荡开涟漪,"第一个想救黛玉的人。"
沈如月的喉咙发紧。
她想起穿越前刷到的论坛帖子,有人说"拯救黛玉计划"是场骗局;想起自己穿成贾府旁支庶女时的慌乱,想起为了给黛玉寻川贝跑遍金陵药铺时的脚痛——原来这些都不是开始。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叶婉的声音带着千年回响,"系统需要新鲜血液维持循环,就像...就像戏班子要不断招新角儿,才能把《黛玉葬花》唱下去。"
沈如月的指尖抵在镜面上,凉意顺着血脉往心口钻:"你说的系统...是那个把我们丢进书里的东西?"
"是。"叶婉的眼尾染着青黑,"我穿成贾母身边的二等丫鬟时,仗着知道原著,偷偷往黛玉的药里加了参须,往宝玉的书房塞《牡丹亭》——结果第二日,我在井里看见了自己的尸体。"她笑起来,银步摇在镜中晃得人眼花,"原来系统早设好了'关键节点',黛玉必须病,必须哭,必须死。
我越改,惩罚越重,最后被封在这面镜子里,看着后来人一个接一个撞进来。"
沈如月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想起上个月替黛玉解围时,原本该来的周瑞家的突然改了道;想起薛砚调配的药膳,总在要见效时被王夫人以"太补"为由撤下——原来那些"巧合",都是系统在拨弄。
"所以我们的努力都是徒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被困在这里,我早晚也会...?"
"不。"叶婉突然抬手,镜中锈迹簌簌掉落,"系统算不到人心。
我被困的三百年里,见过穿成刘姥姥的会计用复式记账法管着大观园,见过穿成赵姨娘的律师跟贾政谈'嫡庶平等'——他们的努力或许被抹了痕迹,但黛玉的眼泪,确实比原著少了。"
沈如月想起黛玉前两日在诗社念"质本洁来还洁去"时,眼底有了星星点点的光。
她忽然抓住镜沿:"那你为什么要见我?"
"因为你不一样。"叶婉的身影开始虚化,"你在谢文渊面前说'黛玉安全了,林家才安全'时,系统的屏障晃了晃——它怕了。"她的指尖抵在镜面上,与沈如月的手指隔着层冰凉的铜,"记住,所有穿越者的记忆碎片都藏在镜里。
你要找齐它们,证明我们不是提线木偶。"
沈如月突然想起白日那只断线的纸鸢。
它歪歪扭扭飞向隐松观后山时,她分明看见风筝尾穗沾着铜绿色——和这面镜子的锈色一模一样。
"那你...?"她的话被镜中传来的碎裂声打断。
叶婉的身影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她急促道:"快背《葬花吟》!
用你在现代背过的,最撕心裂肺的那版!"
沈如月喉间泛起腥甜。
她想起黛玉葬花时颤抖的肩,想起自己躲在桃树下抹的眼泪,声音陡然拔高:"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镜中突然卷起狂风。
叶婉的裂痕里渗出银光,那些被系统抹去的记忆碎片蜂拥而出:有穿成雪雁的护士偷偷给黛玉测脉搏,有穿成贾环的历史老师在书房写《林如海赈灾考》,有她自己第一次替黛玉挡下赵姨娘的冷言时,掌心掐出的血痕。
"够了!"
炸雷般的轰鸣震得静室摇晃。
沈如月踉跄着跌倒,抬头时镜中只剩她自己的倒影——但那倒影的眼底,多了点细碎的星光。
"沈姑娘!"小桃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您可算醒了!
方才您攥着被角直发抖,额角的汗把枕头都浸透了。"
沈如月猛地坐起,发现自己确实躺在西厢房的绣帐里。
窗外的月亮泛着青灰,像块冻硬的糖霜。
她掀开被子下床,鞋尖碰到个硬物——是块拇指大的铜片,沾着星星点点的银锈。
"姑娘?"小桃举着烛台凑近,"这是...铜镜碎片?"
沈如月捏紧铜片,掌心被棱角刺得生疼。
她望向窗外,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响,有个黑影从月亮前掠过——是只生着漆黑羽翼的鸟儿,正蹲在对面房脊上,圆溜溜的眼睛映着冷光。
"没事。"她转身对小桃笑,"许是白日里看了太多旧物,夜里乱做梦罢了。"
小桃嘟囔着替她掖好被角,端着烛台退了出去。
沈如月躺着望向帐顶,手指摩挲着铜片上的纹路——那是半朵缠枝莲,和梦中那面镜子的雕纹分毫不差。
窗外的黑羽鸟突然振翅。
它掠过月亮时,沈如月分明看见,鸟爪间攥着片更小的铜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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