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月攥着铜片的手在被窝里沁出薄汗。
窗外铜铃又响了三声,尾音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她后颈的麻筋里。
她想起昨夜镜中叶婉碎裂前的眼神——那是种被封在琥珀里的急切,连裂痕都在朝她伸着指尖。
"小桃睡了么?"她轻声问。
"早着呢,"外间传来小丫鬟揉眼睛的动静,"姑娘要吃桂花糖粥?
我这就去..."
"不用。"沈如月把铜片按在胸口,冰凉的棱角硌得肋骨生疼。
她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窗纸上那团黑影——黑羽鸟还在,爪子里的铜片幽蓝幽蓝,像块浸了水的宝石。
再睁眼时,她站在荣国府穿堂里。
青砖地泛着不真实的青白,廊下的鹦鹉笼子是空的,连挂鸟食罐的铜钩都结着蛛网。
正房里传来稀稀疏疏的脚步声,沈如月踮脚望去,只见穿湖蓝比甲的丫鬟举着痰盂机械往返,那是原身记忆里宝玉房里的小红——可她的眼睛是灰的,像被抽走了灯芯的烛。
"在看残影?"
叶婉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她穿月白对襟衫,袖口沾着星点银锈,正是昨夜镜中碎裂前的模样。
沈如月转身时撞翻了廊下的花盆,陶片裂成两半,里面没有土,只有一堆细碎的记忆碎片:有护士雪雁数脉搏的手,有贾环在砚台里磨的墨,还有自己替黛玉挡赵姨娘时掌心的血痕。
"这些是..."
"被系统封存的'多余'。"叶婉蹲下身,指尖拂过一片"雪雁测脉搏"的碎片,碎片突然亮起来,映出雪雁惊惶的脸,"他们本该按照原著当工具人,可偏要多管闲事——于是系统把他们的记忆抽出来,锁在镜中。"
沈如月喉头发紧。
她看见不远处的穿堂里,二十几个"残影"正机械重复着扫地、奉茶、垂首侍立,其中一个穿墨绿袄子的少女,分明是前日在梨香院见过的薛砚表妹。
"他们都能救?"
"能。"叶婉指向正房方向,那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抽泣声,"系统用'命运既定'的念头困住他们,要唤醒,就得让他们想起...那些'多余'的情绪。"
话音未落,穿堂的风突然变了方向。
沈如月闻到铁锈味,像有人把血抹在风里。
她抬头时,正看见青鸾从廊角飞下——那根本不是鸟,是团裹在黑羽里的阴影,双翼展开时遮住了半片天,每根羽毛都泛着冷光,像淬了冰的钢刀。
"凡人妄图逃脱命运,终将沉沦。"青鸾的声音像两块顽石相击,震得沈如月耳膜发疼。
它的瞳孔是竖的,盯着她时,沈如月突然想起现代动物园里的猛禽,那种把猎物锁进死亡视角的凝视。
叶婉拽着她往假山后躲,发簪勾住了沈如月的衣襟:"它能读情绪!
别慌——"
"我没慌。"沈如月按住狂跳的心脏。
她想起上周给焦虑症患者做沙盘治疗时,那个总说"我不配"的女孩。
系统和青鸾,不就像那个总在否定患者情绪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故意放大自己的情绪:"我在可怜你。"
青鸾的黑羽抖了抖。
"你守着这破镜子千百年,"沈如月往前走了半步,指甲掐进掌心,疼得鼻尖冒汗,"看尽穿越者来来回回,可你连自己为什么要守都不知道吧?
系统给你编了套'命运'的说辞,你就信了?"
青鸾的瞳孔收缩成线。
它俯冲下来时带起的风掀翻了沈如月的鬓角,尾羽扫过她手背,留下道血痕——但那阴影里的眼神,分明多了丝迟疑。
"就是现在!"叶婉突然拔高声音。
她不知何时爬到了假山顶,手里举着块碎镜,"喊他们的名字!
喊他们做过的'多余'事!"
沈如月想起雪雁给黛玉测脉搏时,偷偷在帕子上记的"脉细弱,需加人参";想起贾环在《林如海赈灾考》里写的"林大人开仓那日,有个穿红袄的小丫头跪下来磕了三个头";想起自己替黛玉挡赵姨娘时,黛玉拽住她衣袖的手,凉得像块玉。
"雪雁!"她对着灰眼睛的丫鬟喊,"你给林姑娘换过七次参汤,最后一次药罐没擦净,你怕苦了姑娘,自己先尝了一口!"
雪雁的灰眼睛突然颤了颤。
"贾环!"沈如月转向那个在廊下机械磨墨的身影,"你写的赈灾考被赵姨娘撕了,你躲在马棚里哭,是林姑娘让紫鹃送了包桂花糖!"
贾环的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团模糊的花。
"薛砚表妹!"沈如月看见那个穿墨绿袄子的少女,"你在梨香院替林姑娘挑了支湘妃竹笔,说'这竹子像姑娘的骨',林姑娘当时笑了,你躲在柱子后面,手把帕子绞成了麻花!"
少女的手指突然动了。
她抬起头,眼里有碎星在攒动:"我...我确实挑了笔。"
"对!"叶婉把碎镜往地上一摔,银锈溅得到处都是,"想起那些让你们心跳加快、眼眶发热的事!
想起你们为什么要当'多余'的人!"
穿堂里的抽泣声突然变响了。
沈如月看见雪雁摸向袖中,那里果然塞着块记脉的帕子;贾环捡起被撕的纸页,指尖沾了墨却浑然不觉;薛砚表妹摸着自己的袄子,轻声道:"我记得林姑娘笑起来,眼睛像浸了月光的湖。"
青鸾的黑羽开始发抖。
它发出刺耳的尖啸,双翼拍出的风卷得碎镜乱飞,有块玻璃扎进沈如月肩头,血珠落在青砖上,瞬间被银锈染成淡蓝。
"你们不过是棋子,挣扎毫无意义。"
苍老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沈如月抬头,看见半空中浮着个白胡子老者,他的脸像水面倒影,模模糊糊的,可每道皱纹里都渗着冷意,"这镜中世界是《红楼梦》的命盘,你们的'拯救',不过是命盘里该有的波折。"
"去他妈的命盘!"沈如月捂着流血的肩站起来。
她想起黛玉葬花时,花瓣落进她衣襟的样子;想起雪雁偷偷尝参汤时皱起的眉头;想起所有穿越者第一次举起手,说"我要护她"的瞬间。
这些情绪在她胸口翻涌,像团烧红的炭,"我们不是棋子!
我们是...是改变者!"
穿堂的青砖突然裂开。
沈如月脚边的碎片开始发光,雪雁的帕子、贾环的纸页、薛砚的湘妃竹笔,所有被封存的"多余"记忆都浮在空中,连成片银亮的网。
青鸾的黑羽被银光灼得滋滋作响,它尖叫着退向屋檐,尾羽上掉下片铜绿——和沈如月手中的铜片一模一样。
"现在!"叶婉抓住她的手,掌心全是汗,"我们有两个选择:留下继续唤醒其他灵魂,或者回现实阻止系统下一步布局。"
沈如月望着那些逐渐恢复清明的"残影"。
雪雁正给黛玉模样的虚影理鬓角,贾环在给虚影递桂花糖,薛砚表妹举着湘妃竹笔,虚影的眼睛慢慢有了颜色——是黛玉的眼睛,带着点怯生生的笑。
可窗外突然闪过道幽蓝光点。
那是黑羽鸟,它爪子里的铜片正对着穿堂方向,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回去吧,"沈如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血腥气在喉间散开,"还有人在等我们。"
叶婉的手紧了紧。
她们脚下的青砖开始崩解,沈如月最后看见的,是青鸾缩在屋檐下的影子,和它脚边那片泛着幽蓝的铜片——那是黑羽鸟刚丢下的。
"叮——"
现实中的铜铃响了。
沈如月猛地坐起,掌心的铜片烫得惊人。
她掀开被子,看见床脚躺着片更小的铜片,幽蓝幽蓝的,和梦中黑羽鸟爪子里的那块分毫不差。
窗外,黑羽鸟的影子掠过月亮。
这一次,它没再停留,而是朝着隐松观后山的方向,振翅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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