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谢挽生跟在柳暗身后,这一路避开了所有寝屋,似是不会与所有船员迎面见上的路,很偏。她知道,柳暗不住在这里。

虽然方才她说左右都是死,但其实她还是有些畏惧在的,于是扯紧自己的衣袖,紧盯着前方带路的背影。他竟也同自己一般带着顶宽大的兜帽,没有扶剑动作,是不露杀机的,可他为什么却要把自己带到此处。

她戒备着,正担心着,前方的人推开一扇门,回身,用他沉闷的声音说:“就在这吧。”

谢挽生应声向前探去,这……

如果说这只船是一个规模巨大的宅院,那这里的位置就像是被废弃的柴房。

谢挽生莫名,但还是跟了进去,房间非常宽敞,入目便是一个崭新的浴盆,与整间旧旧的房屋格格不入,她猜应是刚挪过来的,附近是一个小药锅,药碾等等,像是一个简易又万事具备的小药屋,房间没有想象中的灰尘四起,蛛网遍地,还算整洁,一道简陋的屏风隔开浴盆与之后的,应是床榻。

柳暗靠近浴盆,手搭在盆沿,回首,这才摘下兜帽,浸满厚重鼻音的声音传来:“需要什么药材你同我说,我去吩咐寅时。”

寅时虽然昨日因为听了"药浴"对她态度剧烈转变,但他依旧手脚麻利地一趟一趟取着所需要的药材,或许昨日辰时泡过药浴后情况有了好转,她吩咐他去备热水,寅时也应声是好,只是他言行举止下对药浴的厌恶非常明晰。

谢挽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

无需解释。

谢挽生在一旁将苍耳子、白鲜皮、苦参等草药碾碎。

柳暗静静地坐在一旁,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眉眼间的阴鸷渐渐褪去。

谢挽生感受到他的视线,心里依旧有些不安,但手上碾药草的动作不停,下意识抬头回视。

心里抵触同他相处,一路上的畏惧,回视他的时候开始慢慢平静。

柳暗说都听她的,此话竟是当真……谢挽生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当真一丝戒备也没有,坦坦荡荡的,只有好奇与探究。

谢挽生畏惧彻底打消,莫名生出一些打趣的心思。

“看着我做什么?”

“怕我下毒?”

显然,柳暗并没想到对方会搭话,听到问话时先是默了片刻,就在谢挽生都觉得不会有下文时,那人闷闷地回答。

“只是奇怪。”

“你明明生得一副弱不禁风小女子的模样,却比一般人胆大。”

谢挽生怔了一下,收回视线,气氛蓦然沉了下去,她将碾碎的药材倒在药布上包好,转身放入药锅,她望着药包在煮沸的水里滚动,脑海里流转原主记忆……

那天一早,师门众人按部就班地离了院子去医馆当差。

小师兄像往常一样给病人抓药,一群官兵闯了进来让小师兄施展巫术给他们瞧瞧,小师兄心感莫名,于是他笑颜推辞说自己哪里会什么巫术,还等着给病人抓药呢。官兵不理,非要纠缠,小师兄心觉不妙,但医馆不易,他没争执依旧赔笑,找了几味好茶,端去准备递给他们。

靠近他们的一瞬间被尖刀刺穿了胸膛。掀开了师门屠杀的序幕……

名贵药材被翻箱倒柜地扔的遍地都是,熊熊烈火燃烧整座医馆,师傅的白胡子被血迹染红,倒在医馆正中央,尖叫哭喊声凄惨一片,师兄们本能地护着最小的原主,最后一个一个鲜血淋漓地倒在了师傅的身旁。

宁静和睦的医馆瞬间火光一片,最后师姐虚弱一声的呼喊如凄惨的离歌,饱含悲伤与无奈:

“挽生,快离开这里……”

·

“呲啦——”

沸腾翻涌的药水卷上锅沿的刺耳声唤回谢挽生。

她再次转身,抬眸,回视柳暗时,目光清亮却带着讥讽:

“弱不禁风?小女子?"

“这世道以技谋生的人都没法存活,胆子若不大些,早就被人吞了骨头。”

柳暗似被她一语戳中了心底深处。

谢挽生脑海里原主那些记忆反反复复,她也随之丧失了交流**。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柳暗只是看着她将药汤倒入木桶,调试好水温,离开,他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发怔。

弱肉强食吗?

他早就尝透了那滋味。

……

谢挽生离开房间,沉着头一直走到拐弯处才堪堪停下脚步抬头望,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地方就是辰于房间的对角处,都是船上非常偏僻的寝屋。

谢挽生就近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下,晴空万里,万里无云,不知道自己在的世界里现在如何了,自己是已经离开了还是变得不省人事了,师父膝下本就荒凉,好在除了自己还有其他几位师弟师妹可以继承药浴衣钵。

不知不觉,谢挽生望着太阳的向西偏了角度估摸有了一个时辰,谢挽生回到房门口,柳暗站在门边,翻着袖口。

谢挽生靠近,一圈一圈解开他胳膊上绷紧的药布,打开后,里面渗出的血水已经变黑。她抬头,神色平淡:“毒已经逼出来了大半。再泡两次,你的痒病就能彻底好。”

柳暗低头看着自己褪去骇人的红的胳膊,目光复杂,随后开口:“你这技艺,确实有些门道。”

“门道?”谢挽生轻笑重复,眉眼间透着疏离,满是质疑却不明说,取来外敷的药递给柳暗,转身离开:“明日再来换药。”

柳暗从窗户望见谢挽生同寅时又碰上了面,她利落应对,不露怯色,对着寅时并不友好的眼神里也并没有想要为自己解释任何的冲动。

想到方才她垂眸调药,利落行针,执拗与笃定,便从她举手投足间显现。她淡然自若,不卑不亢,同他所见过的一般女子都不同。

他向来选择信任便不会再有戒备,但药浴不同,他在放心接受之前专注地看了女子的全程动作,自己管辖下的药材,规矩的步骤,全程没有任何时间点可以让她施展巫术的空间,而自己在她并未施展巫术的技艺下,用后确实要缓和很多,切身体会,亲眼所见后,药浴也不是……那为什么会被称为"巫术"?

他第一次对一直坚信的事情开始有些动摇……

·

谢挽生离开柳暗的屋子,碰巧辰时来为辰于送晚饭,同他打了招呼,她跟在身后进了房间去看辰于的情况,按照她交代船医的做法,辰于已经好多了。

离开房屋,辰时对着她还是那副笑颜:

“谢姑娘,谢谢你。”

傍晚的风轻轻,扬起谢挽生的发丝,露出她柔和的侧脸,听闻道谢后她温婉的面容出现了几分无措,她向来不善于应对他人郑重道谢……

辰时像是看了出来,善解人意地叉开话题:

“谢姑娘,矜州的面饼好吃,到那里靠岸的话我请你吃面饼聊表谢意吧!”

谢挽生随声望去,思绪随着天边的悠悠晚霞飘远……

“挽姐姐,别看书了~一天不看又不会怎样嘛,今天父亲去临市开会啦,没人管我们!我带你去吃面饼吧!我都馋死了……”

说来好笑,师父是药浴文化的头位传承人,晏晏对此却并不感冒,师父也不强求,只是随她开心便好,只是她肠胃不好,师父对她饮食管的严格,她总是趁着师父不在家偷溜出门……

于是那晚,两个女孩一人捧着一块面饼走在回家的路上,欢声笑语。

谢挽生回神,视线落实到辰时脸上,愣愣地开口说好。

·

夜幕降临,天又黑下来,已经第二晚了,随时会被夺命的念头打消,躺在床上也慢慢生出了困意,正快入梦乡时,她听见窗外开始有了声响,她意识回笼,柳暗不会起杀心不代表他人不会,戒备一点不会有错。

于是女子蹙起秀眉,捞过衣服披在身上,贴靠在窗门边听着屋外动静,听着吆喝和木箱的沉闷声响从门外路过,渐行渐远,她本以为是补给队伍回船了,正要舒气回床,她听见门外悉悉索索:

“就是这间,那个巫医就是住在这里!”

“确定动手吗?她不是治好大家吗?”

“巫医!哪里有正经的医术!她在屋子里一定有其他东西!你犹豫?你不想想你祖母吗?”

谢挽生拿起屋里的木棍屏息而听,她根本不会武功,只能被迫如此。

对方似是沉默了,像是在犹豫?躲在门后的谢挽生很快就否定了自己认为,因为她听见长剑出鞘的低鸣声了,手下的动作更紧几分,午夜安静房间只留她扑通扑通紧张慌乱的心跳声……

蓦然,她听见窗外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犹如天籁,声色熟悉万分:

“陆宏,蒋实。”

没有更多话语,只是寻常得念出了他们的名字,平静幽深的仿若他乌眸深处毫无波澜,可谢挽生却听得出有些压迫的韵味。

“头儿……”

“镖头……”

二人惊诧出声,见到柳暗兜帽下的脸皆是一愣:

“镖头,您……”

“您不是……下船去了吗?”

没再听见柳暗开口说什么,只能听得一步一声靠近房门,接着刀柄抵上剑刃的闷响:

“不要扰她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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