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七娘，元琅来到这个家，跟她们真正相处还不到一天，但她却从她们脸上，看到了她们发自内心的眷恋与不舍。
尤其是五娘，牙齿紧紧咬紧下唇，鼻尖微微抽动着，眼中已蒙上了一层水雾。
今日之事，若不是有妧娘拦在前面，她不仅从马坤这里得不到一丝安慰，反而还要遭受一顿痛骂。跟在外面受的委屈比起来，在家中受的委屈更令人难受。
妧娘这次死而复生，浑然变了个人，让五娘觉得，有了大姐的庇护，不管在外面是否还会受人欺负，至少在这个家里，不会再心生委屈。
可是，一旦妧娘嫁了人，她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切身感受到姐妹们的不舍与焦虑，尤其是五娘那委屈到不行的样子，本来无甚所谓的她没来由心中一软。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父母当成掌上明珠一样养大的，反观她们，别说享受应有的天伦之乐了，能保有生而为人的尊严就谢天谢地了。
左右环顾一番，看到院中草垛下面扔着一捆篾条，她径直走了过去，抽出其中一根，大致箍了一个圆，用多出来的部分将接头处缠好，再支出一截。
拿着这个竹子做成的圆环，她走到五娘面前，将圆环轻轻戴在了五娘头上，倒是大小差不多，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好。这就是我们家五公主的皇冠了。公主殿下，请你记住一句话。不要低头，皇冠会掉。不要流泪，敌人会笑。”
从她走向草垛，捡起一根篾条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她，不知道她是要干什么。
当她把那个特别的皇冠戴在五娘头上时，五娘顿时惊讶得忘记了感伤，但当她听到妧娘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她不由想起今天早上，那些坏孩子欺负她时，就因为她的埋头大哭，而让对方笑得更加肆无忌惮，瞬间，她的眼圈又是一红，死死咬住的双唇也轻轻打起了颤。
院中顿时陷入了一股肃穆的气氛当中，只有七娘，到底是孩子心性，见大姐给了五姐姐一个新玩具，立即快活地奔了过来。
“大姐，那是什么？我也要，我也要！”
“好，你也有！”她伸手在七娘鼻子上一点，牵起对方的小手，径往草垛边走去。“七娘是我们家最小的公主，我给七公主做一个最漂亮的皇冠好不好？”
“好啊，好啊！”七娘咧嘴一笑，一脸天真烂漫。
自以为是放了个炸雷的马坤，脑海里都回放了几遍妧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情景了，怎么她安全不按他的设定来呢？不仅不闹，还直接把他当透明人一样，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都想好了，儿女婚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非她像上次那样自己寻死，否则，她根本就无从反对他的安排，他就想看她痛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可惜，他这一记重拳却像砸在一处棉花上，竟是一点力都没使上。
“马妧娘，你听到了没，我会想办法尽快把你嫁出去！”
生怕她没听清楚似的，他伸长脖子，再次强调了一句。
妧娘头也不回，语气平静：“我随便，你高兴就好！”
马坤顿时一噎，精心准备的一堆挤兑言辞都失去了用武之地。他气乎乎地瞪了她一眼，这副让人无处着手的滚刀肉作派，她还是他家那个逆来顺受的大女儿吗？
事实上，虽然元琅表面上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的心里却早就骂开了。
杜时文这个死老头子，还当真要小题大做啊！
她嫁不嫁的真无所谓，但她咽不下这口气！
可惜，在这件事上，她却找不到什么好理由去反驳。就像你租别人家房子，房东一句话，随时都能让你搬走。
再说了，就马坤那态度，她凭什么要去为他出头？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护不住妻女不说，只会拿妻女出气，算什么男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七娘一定要钻到她被窝来，蛮横地将三娘赶走，非要赖着跟她睡一起。因听三娘说，她还会讲故事，便一定要揪着她也给讲个故事。
“好吧，那我就给你们讲一个《白雪公主》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很远很远的国家，住着一个国王和王后，他们生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因为她的皮肤白得像雪一样，所以就给她取
了个名字叫‘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逃进了森林里，闯进了一间小木屋，她看见这个屋子里，竟然整齐排列着七张小小的床……这七个小矮人回到家时，发现有人闯进了他们的家，还是个漂亮小姑娘。……白雪公主跟他们互通了姓名，原来他们的名字分别叫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阿五、阿六和阿七……”
一直听得津津有味默不作声的七娘突然惊叹一声，“哇，跟我们家一样哎！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七娘！”
妧娘失笑，“对呀，你也确实是个小矮人！”
“哼！总有一天我会长大的！”
“……”
听完故事，七娘还有些意犹未尽，但睡意也渐渐上来了。她靠近妧娘，在她怀里蹭了蹭，喟叹道，“大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好喜欢大姐你耶。大姐你不要嫁人，我不想跟你分开……”
奶声奶气的话语，说话时还有点口齿不清，却如同温润的牛奶在心间荡漾，几乎便要将她的心萌化。
她不由莞尔失笑，温言道：“七公主最大，我听七公主的。”
七娘这才满意地闭了眼，嘴角眉梢还带着笑，紧搂着她手臂慢慢睡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怎么了，是这乖巧可爱的七娘激发了她内心的母性光辉吗？她的内心柔软得不可思议。
伸出手来，一边轻轻拍打着她小小的身体，一边轻声哼唱起《我是一棵小小草》来。
“我是一棵小小草啊，
家在何处不知道啊！
路儿弯弯到天边啊，
爹娘何在不知道啊！
…… ……
幸有大哥心肠好啊，
幸有大姐怜我小啊！
最怕大哥走远方啊，
最怕大姐嫁他乡啊！
…… ……”
不知从谁被窝里传来了轻轻的抽泣声，她赶紧收声，侧耳听时，确定是五娘那里传来的，很久之后才渐渐停歇下去。
马家姐妹尽皆沉入梦乡，房间轻缓绵长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墙头根下传来疑似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元琅却满腹心事，竟是一点睡意也无。
她并不害怕马坤说的要尽快把她嫁掉，就马家这破落户家庭，她还巴不得早点离开呢。只是，一时之间，她竟有点舍不下这几个同病相怜的姐妹了。
一想起马坤那不争气的嘴脸就憋屈，而杜时文那老不死的借题发挥，更让她气闷难忍。
不就是让他赔了二两银子吗？就出这般下作手段来恶心人！这副睚眦必报的嘴脸，还有点读书人的气度吗？
越想越不甘心，她在这里辗转难眠，只怕这老家伙满心得意睡得正香呢。
该怎么回敬一下这个老不死的呢？
去他家门口贴大字报？
大字报写什么呢？
嗯，就写“老而不死是为贼”！
把他院墙上全部贴满，气死他个老不死的！
可惜了，她现在笔墨纸砚都没置办完全，这个计划好像暂时无法实施了。
不管了，这口气憋得难受，就是没有纸墨，她也手痒痒的，忍不住想要发泄一番。
轻手轻脚爬了起来，摸索着点了油灯，抓起那支毛笔，蘸了水，就在衣箱上一提一顿，写下“杜时文，老而不死是为贼”字样，一遍，又一遍，直到写得眼酸手累了，她胸中好似一口浊气呼出，心中顿觉畅快不少。
呼吸顺畅了，困意也来了。
将毛笔往桌上随手一扔，她重新爬上炕头，倒头便睡。
次日，她睡到自然醒才起来。
姐妹们都被马坤的大嗓门给喊起了床，但他却愣是没喊妧娘，不过，就算他喊她，她估计连白眼都懒得跟他翻一个。
刚出房门，听到动静的五娘立即从厨房奔了出来。
“大姐，你起来啦？我给你打水洗脸吧！”
她连忙抬手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来。”
她要跟便宜老妈商量一下给每个人各自搞个洗脸巾。
没看到三娘四娘，恐怕已经出去干活了。六娘带着七娘在院中玩，见她出来，七娘立即便蹦蹦跳跳跑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仰起一张小脸，嚷嚷着要她教昨晚那首叫小小草的歌。
马郑氏在厨房生火做饭，马坤穿戴一新，眼角余光见到妧娘出来，立即清了清嗓子，提高嗓音跟马郑氏道：
“我今日去寻媒婆打听打听，你看着妧娘不许她出门，准备要出嫁的人了，该好好张罗嫁妆了，反正她手里也有钱在。”
元琅哪里不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的，只淡淡一笑，并不计较。
马坤见自己又是一拳打空，心中既是恼火又是不甘，心想着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找到人说合，将这个瘟神送走。
等马坤走了，马郑氏这才走到近前，语重心长道，“妧娘，你别担心，你出嫁总归是要出嫁，但不是那等好人家，我是断不会同意的！”
她含笑点头，“行，有娘把关，我自是放心的！”
马郑氏面含忧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长叹一声，什么也没说。
元琅知道，她仍是为杜家退租一事耿耿于怀。恐怕在这件事上，马郑氏还是对她略有怨言的。
“娘，不用唉声叹气的！干农活既辛苦又赚不到钱，简直就是给杜家打白工！他不让我们家给他家种田，那是他的损失！你看着吧，回头说不定他还得来求着我们家给他种田呢！到时候娘你可不许答应啊！”
马郑氏只当她不过是出言安慰，勉强笑着附和了一下。
她并不过于纠结，牵过七娘，自去教她唱小小草的歌去了。
此时，杜家却是闹翻了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