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间，乔大娘的病症依然不见起色，乔飞父子不敢再耽搁，赶紧拉着乔大娘去了城中回春堂。

谁知道回春堂的坐堂大夫把过脉，询问过用药史后，也觉得匪夷所思。

“照病人的脉相来看，确实是虚烦上盛，脾肺有热不达下焦，之前的大夫开的方子也是对症的，怎么会不见起效呢？”

乔大娘因这一天半都粒米未进，加上疼痛折磨，看上去几乎奄奄一息，回春堂大夫心善，还特地搬了把交椅过来给她靠坐着，饶是这样，也要乔大爷在一旁半扶着。

连回春堂的大夫都这么说了，乔飞心里灰了一半，再怎么说，那也是生他养他的亲娘。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大夫面前：

“大夫，您行行好，再想想办法吧！我娘从昨日起便没有进过食水了，再拖延两日，就算是能治好她的病，只怕……只怕也……”

一想到母亲可能就此丢下他撒手人寰，他眼中一热，泪水便忍不住涌了出来。

大夫吓了一跳，让他赶紧起来。

“你娘这个病实在有些怪异，之前那位大夫的药已经开得很全面了，我已经想不出更好的方子。听说红柳巷有位姓何的铃医，号称火神派传人，最擅火罐，是汤药外的一种疗法，不如你送你娘去那边看看？”

医馆都不接收病患了，说明该病患已经回天乏术了。但既然大夫已经指了一条路子，乔飞别无他法，只得强忍悲痛，含着眼泪又带着乔大娘直奔红柳巷了。

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找到了这位何大夫。但这位何大夫听说他们已经去过回春堂了，他仔细替乔大娘把了脉，还给她面诊、耳诊、舌诊都看了一遍，也是一脸不解：

“邪门，邪门！看这病症，应是热邪侵体之症，按理之前用的药应当有效才是啊。我只能尽力一试，结果怎样我不敢保证。还有，我的角法是需要病人脱光衣服才能施展的，你们能接受吗？”

虽说病患面前无男女，但他还是有言在先，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乔飞听说这大夫愿意一试，哪里还有不同意的？他们乡下人家，何况乔大娘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没那么多忌讳。只是，这何大夫并未落地坐馆，一般都是上门看病，要给乔大娘诊治，还得专门找个地方。

幸好他大哥二哥都在城中帮工，乔大还入赘了木器作坊彭家，也算是落了一份家业。

他赶紧找到乔大，乔大一看情况紧急，连忙回到后院跟妻子商量。在征得妻子同意后，这才将乔大娘及何大夫迎进彭家，安顿在一处客房中治疗。

因为其他人都不有所不便，便由乔大爷留下，先替乔大娘脱了衣服，趴在床上，只露出后背，再让何大夫进去诊治，乔大爷就在一旁看顾。

只见何大夫从随身行囊中拿出数个大大小小的黑色陶罐，逐一往罐子里点火烧过，再覆于乔大娘后背经络处，如此反复数次，乔大娘肩颈后背处已停当有十数个陶罐了。

半炷香后，何大夫取下陶罐，何大娘后背处便留下了大大小小十数个暗红色的印痕。

拔过罐以后，乔大娘出了一头的汗，却觉得口腔里没那么疼痛了，精神也好转不少。

见何大夫治疗有效，乔氏兄弟这才松了口气，付上诊金，问接下来要怎么做。何大夫道：“我这火罐疗法，只可用上一次，盖因下一次，至少需得五日后才能再行治疗。若令堂此次不得痊愈，就需再等上五日了。”

言下之意，乔大娘要么就此恢复，要么再硬捱五日。

乔大娘嘴里的口疮并未消退，但已能进一些流食。彭家让人给她煮了粥，需要什么也都送上，也算是尽了亲家之谊。

既然情况已经好转，留在这里也是没用，乔大娘一向又好强，生怕因为她而引起彭家不快，喝了粥便催促着乔飞父子俩一同离开了彭家。

回去的路上，因乔大娘长了精神，便想起之前妧娘来找乔飞的事了。

“箩兜，我问你，今天马妧娘来找你何事？”

她之前病病歪歪，没心情理会那些破事，但并不代表她就不在意了。

“没，没什么事啊。”他当然不敢说妧娘是来兜售所谓的灵丹妙药了，“她就是听说你生病了，白问问。”

“白问问？她有那么好心？只怕她是来看我笑话的吧？”一想起之前对方毫无礼貌地跟她硬顶，乔大娘心里就一阵气不顺。“她是不是说我犯了口业，活该要口舌生疮？”

“娘你怎么知道？”乔飞大惊失色。

按理说，他们在院门外的对话，房间里面应该听不见的吧？

“哼。”乔大娘一副早就看穿对方鬼把戏的不屑神情，“上次她就恶毒诅咒过我，说我犯口业，是要口舌生疮的，这下我真的生了口疮，还不把那小蹄子得意死啊？我看就是她诅咒我的！看我好了不去撕烂她的嘴！”

“娘……”乔飞一脸无奈。

谁知她刚刚逞了一回口舌，突然“啊”的一声，她脸上顿现痛苦之色，双眼中满是惊恐，一双胖手紧抓住板车扶手，似是又回到了之前口疮发作的情形。

乔飞也被她的样子吓得身体一抖，“娘，娘，你怎么了？”

“嘶……嘶……”乔大娘一手指着自己的嘴巴，不停吸着凉气。

“娘，你又疼啦？那怎么办？”

从彭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天将黄昏，现在行到一半，暮色渐沉，听说城中因有江洋大盗逃窜而实施了宵禁，只恐怕，就算他们折返回城，也进不去城门了。

相比之前，现在的疼痛似乎还能忍受，她便朝他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只是不敢再说话了。

回到家时，却见马妧娘带着四娘和七娘，手中握了根树枝，正在地上划拉着什么，似乎是在教她们写字。

乔大爷“驭”了一声，停下了马车，乔飞小心翼翼地扶着乔大娘下来，后者一个劲地唉哟唉哟呻-吟不已。

马车停下，妧娘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示意四娘和七娘将地上的字迹用脚擦掉。

“乔大娘的病可好些啦？”她笑眯眯问道。

乔大娘疼得浑身无力，只得虚弱地瞪了她一眼。乔飞本是心浮气躁，但对妧娘还算客气有耐心：“你们怎会在此？”

“我特意在这里等你们啊。”妧娘仍是笑嘻嘻的。“乔大娘这是去城里瞧过了吗？可是治好了？”

乔大娘用手肘撞了一下乔飞，用眼神示意他不用理会妧娘，抬脚便要朝里面走去。

“箩兜，我今天跟你提过的事你考虑过了吗？”她追在后面问了一句，“按理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奈何我这人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啊。你有病，我有药啊，一两银子，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不要试一试吗？”

乔大娘心中有气，只可惜口中疼痛，提不劲来还击她，只能狠狠剜了她一眼，扯着儿子便快步走进院中去了。

妧娘却还不死心，高声朝里面喊道：“箩兜，我的提议你好好考虑一下啊。一个时辰之内，你来找我，还是一两银子。之后每过一个时辰，你再来找我，都得加价一两银子啊。还是那句话，药到病除，无效退款啊！”

“砰”的一声，回应她的是乔家重重摔上门的声音。

妧娘耸了耸肩，回头叫上四娘跟七娘，“好了，咱们回去吧！刚刚教你们的字记住了吗？”

“记住了。”两人异口同声答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索性就教两个小鬼头认字，就从学写她们的名字开始，学了从一到七这几个数字，入门级别，两人倒是很快便学会了。

“明天我们去城里买些笔墨纸砚回来，你们就可以开始练习写字了。”

*

且说乔飞胡乱安慰了乔大娘一番，扶着她回房间躺下了。父子俩又随乱弄了晚饭，草草吃了，幸好乔大娘之前在彭家吃了点东西，一时半会儿不进食也还能撑住。

只是，到了半夜，乔大娘却如同鬼哭狼嚎般大喊大叫起来，白日里拔过火罐后的疗效消失，口疮的疼痛感汹涌袭来，生生将她从睡梦中惊醒，折磨得她躁动不安、泪水长流。

乔飞也被母亲的嚎叫声惊醒，看着母亲痛苦得用头撞墙，大有要一了百了的势头，他只得冲上前抱住母亲，心中难过至极，恨不能以身相代。

此时此刻，妧娘的脸顿时自脑中划过。

一连几个大夫都看不好他娘的病，那个火神派的何大夫则直呼“邪门”，还说让在乡间找找有没有什么偏方。白天妧娘来跟他说这个事的时候，他还觉得对方莫名其妙的，可是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还特地等着他们回来后又来毛遂自荐，难不成她真的有办法？

病急乱投医，他现在脑子里已经一片浆糊，随便哪片向他浮过来的叶子，他都当成救命稻草了。

“爹，你先看着娘，我出去一下。”他将老娘托付给了他老爹。

乔大爷也是心烦意乱得很，一边抱住妻子一边问他：“你又去哪儿？”

“我去找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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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