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妧娘！马妧娘！马妧娘！”

香梦沉酣中，突然一个仓皇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马家小院的安宁平静。

马氏夫妻房中的灯先亮了起来，马坤趿着拖鞋开门出来，被人半夜惊醒，满满都是起床气：“谁呀，深更半夜的？”

“是我，箩兜！”乔飞擎起手中的火把，好让里面的人看清自己。“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马叔，我有很急的事要找妧娘，你能不能帮忙叫一下她？”

此时妧娘也睡得正香，被子翻晒过，缝上了新被面后，她入睡都踏实了许多。不过，箩兜突兀的呼叫声还是惊醒了她，这么晚了还来找她，看来乔大娘的情况挺严重啊。

早干什么去了？扰人清梦，懒得理会。

翻个身，继续睡。

房门被人大力拍响，接着是两个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声，不多会儿，马郑氏的声音响起：“妧娘，妧娘你听得见吗？那个，箩兜说有要紧事找你一下。”

“就说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侧躺在床上，半支着身子，对着门口方向说道。

外面安静片刻，没过多会儿，门上又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箩兜焦急万分的声音响起：“妧娘，你不是说有药可以治我娘吗？我带了银子来，烦请你帮帮忙好不好？我娘她……我娘她快撑不住了。”

说到后来，已是哽咽难言。

房间窗棂处光亮骤起，稍顷，房门打开，妧娘穿戴整齐、打着呵欠走了出来。

乔飞赶紧退到台阶下，妧娘就在门口檐下，他手持火把，火光在夜风中摇曳不定，她的神情也在飘摇的光线中晦暗难明。

“妧娘，你是不是真的有办法治我娘的病？”

见她出来，乔飞有点激动，“我带了五两银子来，只要你真的能治好我娘的病，我可以都给你。”

一行说着，他摊开左手，露出手心里三粒大小不等的碎银子，直看得站在旁边不远处的马坤双眼发直。

“你现在肯相信我了？”她没接他的银子，语气中隐隐透露着一丝嗔怪。

“相信！相信！”乔飞一个劲儿点头，他已经把希望全都寄托到她身上了。“先前是我有眼无珠，没听你的话，还请妧娘你大人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这句话，分明便是一语双关了。

马坤也帮着敲边鼓，“妧娘，你要是真的有什么偏方能治老乔家的，就拿出来吧，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他紧挨在乔飞旁边站着，嘴上虽然是在跟妧娘说话，眼睛余光，却一直停留在乔飞手中的银子上。

她连一记白眼都欠奉，目光只看着乔飞，右手朝前一伸，手心朝上，“银子给我吧！”

乔飞连忙将几粒碎银子都放进了她手中，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手心，他的心脏竟没来由砰砰狂跳起来，吓得他赶紧后退了两步。

“呶，这是药！”她左手摊开，掌中是一个小小的方胜纸封。“你回去以后，把这药化一碗水，给乔大娘喝下就行了。”

乔飞看着那枚纸封，不由大失所望，“妧娘，这……这个莫不是药方？”

“都跟你说了是药啦！看你的模样，是还不相信我吧？”

“我……”乔飞眉头紧皱，苦恼且为难。

“好吧，既然你不信任我，我也不多事了。银子还你！”

她收回左手，右手递出，将银子送到他面前，见他还在踌躇纠结，顿时有点不耐烦起来：“赶紧拿了银子走，别妨碍我睡觉！”

乔飞此时脑中一片混沌，他是满怀希望而来，却不料现在的情况与他想像中的相差甚远，他现在真是六神无主，只觉得进退维谷，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见他痛苦混乱举棋不定，她心中叹气，只得主动推他一把。

“这样吧，就让马老爹陪着你去。若是乔大娘吃这个药好了，你直接把银子给马老爹。要是吃不好，你也可以打死他替你母亲报仇！”

“喂，马妧娘！”

马坤本来听到说有银子可以赚，顿时喜出望外。没想到她语音一转，他竟然成了一枚给人以命换命的人质了！

这是人话吗？

“你不想赚这五两银子啊？”无视马坤的横眉怒目，她淡淡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都不懂吗？那算了，这银子还是我自己赚吧！”

“等等！”马郑氏开口打断她，“你爹不去，就让我去吧！妧娘，我相信你。”

哪有深更半夜让一个女孩子家家跑去别人家的道理？

“那也好，那就麻烦娘跟他跑一趟吧！”她将药包和银子一并递给了马郑氏，“快去快回，我等你回来了再睡。”

又转向乔飞，“这样安排，你满意吗？”

乔飞见她主动推出马郑氏去当人质，他心中稍定，信心增加的同时，又颇感难为情，讪讪道：“是我小人之心，妧娘你……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只是我娘她现在痛得厉害，什么东西都碰不得，连咽口水都困难，要怎么给她药呢？”

“哦，无妨。”她秀眉微扬，脸上漾出一抹戏谑笑意，“我刚刚忘了说，这味药还缺一味药引子。这个药引子是什么呢？很简单，就是给乔大娘两个大嘴巴子。所以，千万记得，给药之前，先上药引。”

乔飞张口结舌：“……”

马郑氏先是一愣，继而背转身去，强行忍住笑意。

报复，这摆明了就是**裸的报复嘛。

上次乔大娘跑到马家来大吵大闹，弄得马家鸡飞狗跳，害得妧娘连晚饭都没得吃，按理说，乔大娘就是死了，也跟妧娘毫无关系，甚至还要拍手称快呢。马郑氏心里还纳着闷呢，妧娘怎么会莫名其妙去掺上一脚，原来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怎么，你还是不相信我？”妧娘无奈抚额，“那还是算了吧。娘，你把银子还给他，咱们睡觉去！”

“等等！等等！”乔飞一咬牙，一跺脚，“你别说了，我信你！”

上次乔大娘对妧娘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她想要借机报复，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只要能治好他娘，让她讨点利息也认了。

事情既已说妥，乔飞便也不再耽搁，带着马郑氏风风火火走了。

妧娘转身回房，取了毛笔，蘸饱水，移过油灯，仍在衣箱上写字。

“‘啪’‘啪’两声，乔大娘被狠狠抽了两嘴巴，直打得她眼冒金星，口中疮体破裂，吐出一口血来。然口疮处已不再疼痛，一觉醒来，竟无药而愈。”

且说乔飞带着马郑氏赶至乔家时，乔大娘正痛得满地打滚，乔大爷就转着她直打转，脸上老泪纵横，嘴里一个劲念着“怎么办？”“怎么办？”

见乔飞回来，他仿佛见到主心骨一般，慌不迭用衣袖胡乱擦了擦眼，满怀期冀地看着他：“怎样？可有寻到药了吗？”

见自家老娘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乔飞一狠心，上前一步，一把按住母亲的身体，闭了眼，“啪”“啪”两声，不偏不倚打在了老娘嘴巴两边。

他这出手太过迅捷，以至于在场几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两记清脆的巴掌声，把乔大爷和马郑氏都给惊住了。

连乔大娘都被震住了，竟忘了疼痛，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等她反应过来，正想破口大骂一通，却不料，一张嘴，一股咸腥的气息扑鼻而来，她“哇”的一声，竟是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娘！娘你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乔飞顿时慌了神，是他刚刚下手太重了吗？他娘不会被他给打死了吧？

“孩子他娘！”乔大爷也扑了过来。

看到自己竟然吐血了，乔大娘一时也怔住了。

马郑氏也吓坏了，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转身就跑，但不知怎的，两腿竟软得厉害，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抬不起来。

“箩兜，我……我是不是快死了？”乔大娘终于回过神来，只觉得万念俱灰，神情哀戚地看着乔飞，“我死了你可怎么办呀？”

“不会的，娘你不会死的。”乔飞弯下腰去，努力想将她抱起身来。“我现在就带娘你去找大夫，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好饿，箩兜，我想吃东西。”乔大娘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眼中神色急迫，“就算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啊，箩兜。”

“不会的，娘你不要乱想。我们去看大夫，你一定会没事的。”乔飞心如刀绞，眼中泪水涔涔。“到时候你好了，不管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好不好？”

“我现在就想吃东西，我想吃炖鸡炖鸭卤兔子，我还想吃……”想起吃的，乔大娘顿时口水泛滥，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上次老大媳妇送来的猪头肉也好吃，我……咦……”

她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目露不可思议之色，试探着又吞了一下口水，没事，再吞，也不痛，又吞，如此反复多次，她这才慢慢抬起眼来，欣喜之色慢慢从嘴角扩散：

“箩兜，我好像嘴巴不痛了。我是不是好了？我现在吞口水说话都没事了，快快，给我一碗水，我都快渴死了。”

乔飞也是一愣，见老娘那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立即破涕为笑道：“好好好，娘你等着，我给你倒水。”

一转身，见马郑氏还傻站在那里，他顿时想起妧娘给的那包药来。真是神了，妧娘说先用那个药引，就可以喂药了，还真让她说中了哎。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再想那许多，眼见母亲恢复，他一心只有欢喜，连忙将那小纸包拆了，只见里面一小撮青白色的颗粒物，怎么看都像是平日里吃的食盐。他本打算偷偷尝一下，却听母亲中气十足的催促声响起：“你是去倒水呀还是去挑水啊，你是想渴死我吗？”

他不敢再耽搁，赶紧将那包药倒进碗中，加了水，火急火燎端给母亲喝了。

乔大娘想是渴得很了，端起那碗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顿时精神大涨，又呼喝起乔氏父子来：“快去弄吃的，不管什么都行，快点，我都快饿死了。”

等乔氏父子费心竭力做好了一锅吃的送来，却见她早已爬上床睡着了，打呼的声音一重胜过一重，仿佛要掀翻屋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