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坤一早出门,还破天荒的从家里带了一包炒过的南瓜子,巴巴地去找齐家庄的刘媒婆。
这个刘媒婆天生一张巧嘴,不仅是整个英田县最有名的媒婆,还为人提供借贷担保、房屋买卖租赁之类的中介牙人生意,很有些圆滑手段。上次张家花十两银子买马家姑娘去冲喜,就是刘媒婆主动牵的线。
只是这个刘媒婆索要的礼钱太高,张家就已经另外给她谢银了,但她却还从马坤这里索要了二两银子。说起来他在张家得了十两银子,其实到手也不过八两而已。
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这两日跑进跑出想给妧娘物色婆家,都是去找的别家媒婆。
可惜妧娘才出了轻生拒婚的事,有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乡下又最不缺那些碎言碎语的长舌妇,马坤指望能将妧娘卖个好价钱是别想了。
昨晚他再次被妧娘气得够呛,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放下对刘媒婆的成见,低声下气跑来找她了。
她抽成抽得高就让她抽吧,只要她能给妧娘找个好下家,他也咬牙认了。
他实在是受够了妧娘现在这阴阳怪气的样子,眼不见为净,赶紧把她送走为要。
找刘媒婆的人还挺多,他在外间厅里坐了半天,到巳时二刻上,他才见到刘媒婆,并把来意说明了。
刘媒婆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他放在茶案上的一包南瓜子,说会帮他留意,随便敷衍了两句,便把他打发走了。
他心中失落气苦,只觉得世道险恶,人人都能欺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敢对他大喊大叫,真是活得一点尊严也没有。
有气无力地往回走,想着回去又要看到那个冤家,他就没来由的烦躁厌恶。
正一筹莫展中,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住他:“马坤兄!”
马坤抬头看时,却见杜家三郎杜行衍带着一名半挽裤腿的佃农从对面走来,一身青布直裰,显得格外精神爽利。
“是三郎啊!”马坤收起烦闷,三步并作两步,打起精神主动迎了上去。“三郎这是要去往何处?”
“井坎那边两户人家为边界的事吵起来了,我过去看看。”
他侧头吩咐那位佃农,“你先去吧,我跟马坤说两句话就来。”
那人应了,又跟马坤点了个头算是招呼,这才迈开腿飞奔而去。
“三郎找我有事?”马坤陪着笑脸道。
这两天杜家对他的态度忽冷忽热的,实在是让他忐忑不安得很。
“是有点事。”杜行衍似乎心情不错,不仅言语客气,脸上还带着淡淡笑意。
他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他朝马坤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借一步说话。
马坤心中狐疑,但仍是依言走了过去,两人找了一处路边半坡转角的僻静处,杜行衍这才试探道:
“有件事要拜托马兄。”他从腰间摸出一粒碎银子,握在手间,将杜君年临走时交代他的话说了。
“这是二两银子的定金,无论成与不成,定金都不用退。双方各自有三日的反悔期,若这三日里你反悔了要人,则需将十五两的契银一并退回。若对方在三日内反悔,则你白得这十五两银子的契钱。只不知马兄意下如何?”
马坤看着他手中的那粒银子,整个人已经陷入了狂喜眩晕的状态。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他刚才还巴巴地跑去齐家庄看刘媒婆的脸色,没想到这里竟然便有现成的买卖可以做。
“三、三郎说的可是真的?”马坤觉得简直像在做梦一般,激动得连说话都打结了。
“我这真金白银地拿出来了,你觉得呢?”杜行衍强忍着作呕的心情,将那粒银子塞给了他。“那我就当你是答应啦。快则明日,慢则七日,我会尽快给你消息。”
马坤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银子,兴奋得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能“嗯嗯嗯”地点头不已,根本没注意到对方一脸鄙夷嫌弃的表情。
*
马家院中的晾衣绳上,悬挂着七根两尺见方的乳白色面巾及超大布幅的浴巾,将院中的三根晾衣绳挤得满满当当,看上去蔚为壮观。
这是妧娘带领姐妹们花了一早上功夫裁剪出来的,洗过后拿到太阳底下晾晒一番。面巾为了区别开需要略作标记,妧娘让她们直接往上面缝几个点出来,排行几就对应几个点。七娘的点数太多,她又不会缝,急得差点哭了。还是妧娘安慰她说,其他人的都标记过了,剩下不用标记的就是七娘的啦,她这才破涕为笑起来。
郑氏的也有份,只是需要她自己缝个标记,这个倒也难不倒她。
至于马坤,就让他自己用之前那块脏不拉叽的旧面巾吧!
终于拥有一样专属自己的东西,马家众姐妹都开心不已,感觉就跟过年似的。郑氏本来之前还有些心疼那两匹夏布,现在看见女儿们这么欢喜,她既感欣慰,又颇觉心酸。
忙活了半天,众姐妹也饿了,正坐下来吃早午饭,马坤也施施然地从外面回来了。
“孩子他娘,把上次张家送来的那坛酒打开了来喝吧。”
他目光轻轻扫过妧娘,见后者连眼风都稀得给他,若换了平时,他肯定又要恼了。不过此时此刻,在他眼中,妧娘就是头上顶着十五两银子的工具人,加上刚才平白得了二两银子,他便也不作计较了。
“还没喝呢你就醉了是吗?”郑氏嗔了他一句,自顾自在位子上坐了下来。“上次有人来讨债,不是抱了那坛酒当利息吗?”
马坤这才“啧”了一声,一副蓦然想起的表情。
他挨着郑氏坐下,拿起筷子,在桌上晃来晃去,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筷。
桌上一共三样菜,两个大海碗里装的分别是青菜和芋头,另外还有一只稍小的碗,里面装的是用猪油炒的咸菜。
这叫过的什么日子啊!
“今天怎么没肉?上次买的肉都吃完了吗?”
“就两斤肉,昨儿就吃完了。”
马家这么多张嘴巴,见了肉一个个跟饿狼扑食一般,两斤肉哪里经吃?
“不是还有张家给的腊肉吗?”
他下意识一扭头,朝灶间上方看去,只见那里空荡荡的,他突然想起,好像腊肉也被人强行讨去做利息了。
“说起来,你把那些白布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是要派什么用场?”
他没滋没味的就着咸菜扒了一口饭,问道。
众女不由都是神情一紧,纷纷埋头吃饭,生怕被他盯上问话。
“是我们姐妹的洗脸巾和洗澡巾。”妧娘正好咽下嘴里的一口饭,抬眼看向他,不紧不慢道。
马坤目露凶光,眼见马上便要发作起来,但一想到那十五两银子,他又生生地收回了情绪。
“那也用不着那么多啊!”马坤眉头皱起,心中又气又痛,“那是用来给你们做衣服的啊!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讲究什么?”
“是,爹教训的是。我知道你不讲究,所以我没准备你的份,你还用原来那个旧的!”妧娘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语气平和乖顺道。
“咳咳”,马坤差点被一口咸菜呛住,一双牛眼恶狠狠地盯着她,胸前剧烈起伏着,只觉得七窍生烟,气得他头都痛了。
忍住,忍住,左右不过就这几天。想想那十五两银子,呼,十五两,十五两,十五两!
他一遍一遍在心里安慰自己,好一会儿才堪堪将心绪平定下去,强装镇定地低头吃自己的饭。
众姐妹偷偷从饭碗上抬眼看到这一幕,一个个拼命地扒着碗里的饭,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控制不住偷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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