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娘拿回了那五两银子,深觉自己威风犹存,那个马妧娘也不过外强中干罢了。
“你以后少跟那个马妧娘有牵扯!”
现在口疮退了,嘴巴不痛了,吃饭喝水一点问题也没有,之前吃过的苦头便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饭桌上,乔大娘训斥乔飞道:“你听她装神弄鬼的,见了官儿,还不是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今日我要是不去讨,不是白让她讹去五两银子吗?”
乔飞却有些替妧娘打抱不平,梗着脖子道:“不是她讹的银子,是她把你的病看好了,我给的诊金!”
“诊金你个头啊!”乔大娘用筷子头敲了他一记,把眼一横,“我看她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比喻好像有点不对劲,跟着又补充说道:
“总之,你以后多长个心眼!老娘不是一辈子都能守在你身边的,回头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乔飞嫌她叨叨得烦,将饭碗重重一放,负气起身道:“我不吃了!”
“不吃就不吃,我还省下一顿呢!”乔大娘岂会被这种威胁吓唬到,“有种你下午那一顿也别吃,明天也别吃!”
乔飞气得“哼”了一声,一甩手,转身走出了房门。
“我真是命苦啊,这是养的儿子还是养的仇人?!”乔大娘也是气得不轻,转向丈夫乔大爷道,“你看看他那样子!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他这还没娶媳妇呢,就已经敢跟我狠三狠四了!我养他还不如养一条狗呢!”
乔大爷一向唯唯喏喏惯了,只顾捧着饭碗对她傻笑。
乔大娘也懒得理他,径自给自己夹了块鱼肉喂进嘴里,不知道她想到什么,突然间便开了个小差,等她清醒过来时,惊觉喉咙处一痛,倒像是被鱼刺卡住了似的。
“哐当”一声,她手中的饭碗便坠落在地,一只胖手捏着脖子,另一只手胡乱挥舞着,嘴里“啊啊”乱叫着,一张肥脸都憋得发紫了。
“箩、兜!箩、兜!”她一手指向门外,艰难地挤出了儿子的名字。
乔飞气咻咻从家中出来,茫无目的地随便乱走,等他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置身于马家院门外一箭之地了。
他老娘这过河拆桥的做派,让他实在是没脸出现在妧娘面前。
然而,不知怎的,脚步却不听使唤,一步步慢慢挪到了马家院门外。他也不上前叩门,就隐在马家篱笆墙下,偷偷扒着墙缝儿朝里看。
马家院中又支起了斗樯,马家一干女眷都围着斗樯,似乎正给一床新铺盖缝被面。郑氏和三娘隔着斗墙,相对而立,一起在做针线。
妧娘带着其他几个姐妹就站在旁边看着,当然她也没闲着,只听她手口齐动,脸上表情丰富多彩,抑扬顿挫道:
“‘唐僧大惊道:‘悟空,这个人才死了,怎么就化作一堆骷髅?’悟空道:‘他本就是骷髅僵尸,此前那三人都是她幻化而成。现下她被我打杀,所以才现出原形。’你看他脊梁上有一行字,不正是“白骨夫人”四个字吗?’”
众人一阵惊呼,望着她的目光中都散发着异样神彩。
乔飞听见那熟悉的“唐僧”“悟空”两个名字,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之前妧娘给他讲的《西游记》故事吗?上次听她讲了一半,他就已经大为痴迷,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还会讲这个,竟是比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要吸引人。
他赶紧侧过身子,将耳朵紧贴在墙缝处,留神听院里传来的声音。
“……你在这荒郊野外,一连打死三人,若是到了城中人多之处,你拿了那哭丧棒,一时不知好歹,乱打起人来,闯出大祸,教我怎的脱身?我不需你这样的徒弟,你回去吧……”
正听到唐僧驱逐孙悟空,孙悟空含泪拜别师傅,乔飞心头不由跟着也是一阵阵悲怆发紧,却冷不防背上被人一拍:
“箩兜!”
正沉浸在紧张情节中的他被这一拍,吓得他差点失了三魂二魄。一扭头,见是自家老爹,他这才心头一松。
“爹,怎么是你啊?差点被你吓死!”
“快回家,快,快!”乔老爹也不跟他解释,直接拽了他袖子便走,“你娘好像又发作了,你赶紧回去看看。”
乔飞大吃一惊,不是都已经痊愈了吗?怎么又发作了呢?
一时也顾不得再听故事了,忽匆匆跟着老爹回了家。
到了家中,见老娘一手捏着脖子处,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见到他仿若见到救星一般。
“娘,你这又是怎么了?”
虽说刚才两人才发生过不快,但一见老娘这样子,他便早已心软了。
乔大娘却只是“啊啊”地叫着,一边用手指自己的喉咙。
听老爹说怀疑老娘是吃鱼被刺卡住了,他将老娘拉到外面光亮处,掰了他娘的嘴巴仔细检查,鱼刺倒是没见着,不过喉咙处却又红又肿,也难怪老娘会痛成那样了。
“娘你别急,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父子两子一齐推了个独轮车,将乔大娘推到芦水村最近的梁大夫处诊治。
幸喜梁大夫此时在家,一见她来,还以为仍是上次的口疮之症,却不料到她的口疮已经痊愈,这次是咽喉肿痛。
他细细替乔大娘诊了脉,又问乔飞:“你娘之前的口疮之症可是服用我开的药好的?”
乔飞摇头,略过妧娘没说,只说去城里让一个火神派的铃医给拔了罐去了热毒好的,只是这个拔罐需得间隔几日才能再做。
梁大夫便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我此前诊断令堂热邪上侵的辩证是对的,其实后来我也翻了一下医书,找出个新方子,不如开来给你娘试试。”
乔飞自无不可,再三道谢不止。
梁大夫便提笔写了方子,里面用了生地、麦冬、薄荷、贝母、生生膏之类的药物,一边写一边道:“这个方子叫养阴清肺汤,盖因你娘肺上有热,因这热毒未散,所以才会二次发作出来。先煎一剂给她喝看看。”
结了钱,父子二子赶紧推了乔大娘回家煎药。
一剂药喝下去,却并不见起色,乔大娘咽喉处反而越发红肿,她也痛得更加死去活来,心中便认定这个梁大夫是个庸医,不肯再继续用他的药,催着乔飞带她去城中看病。
父子二人无奈,只得重新套了马车,乔飞驾车,带着母亲一径往城中方向赶去。
半途中见一人一骑疾驰而来,因道路狭窄,堪堪容得一辆马车经过,对面有车马来,两边还得想法避让。
乔飞因见对方来得猛急,他唯恐与人相撞,赶紧驭了马,将马车暂时靠路边停了,待对方近了,他才看清马背上之人深衣软巾,不是杜君年又是谁?
杜君年见路面得空,也不停顿,直接打马而过。岂料去得片刻,他却又打马回转,追上了乔家的马车。
“这不是乔飞吗?你们这是欲往何处?”
乔飞刚要扬鞭启动马车,听杜君年这么问,只得赶紧收了鞭子,向他还礼。
“回杜大爷,我娘她又不好了,我带她去城里瞧郎中。”
“咦?”杜君年扫了一眼板车上的乔大娘,只见她咽喉处红肿异常,半个人挂在乔大爷身上,疼得直哼哼。
“这好端端的,乔大娘怎么又发病了?”
“找梁大夫看过了,说还是之前的热毒未去,他开了个新方,吃了一剂,也不见效。”乔飞愁眉苦脸道。
杜君年沉吟半晌,看了看乔大娘,又看向乔飞,眼神有些高深莫测:“怎么不找马妧娘看看?”
“嗯?”乔飞一脸疑惑,却听乔大娘越发“啊啊”地叫唤起来,他来不及揣摩杜君年的言外之意,朝对方一拱手,道:
“我娘疼得厉害,我得先走了,回见了,杜大爷!”
车声辚辚,杜君年眼见乔家的马车去得远了,眼中露出一抹深思之色。须臾,这才调转马头,朝芦水村的方向去了。
一进家门,便叫来二弟,问明了情况,得知马坤已同意以十五两卖了妧娘,立即便让杜行衍去把马坤叫来,他自己则立即提笔,起草卖身契书。
等马坤来了,三言两语说妥,让他按了手印,将卖身契贴身收好,杜君年这才心中大定,道:
“既如此,那我现在好上门去把妧娘带走吗?”
马坤腰揣十五两,瘟神送出门,自是求之不得:“好啊好啊,大郎早一日把她带走,我多省一日口粮。”
杜君年掸掸衣衫,负手而出,意气风发道:“那现下就去吧!”
杜氏兄弟与马坤一道到了,妧娘正带着姐妹们在房中铺新床单,刚才就是她敦促着郑氏赶紧把床单赶制出来,她则在一边给大家讲故事提神。
刚一进院门,马坤便扯着嗓子喊道:“马妧娘,你出来!”
他这声如虎啸山林,吓得几个小的下意识身体一抖,都满怀担心地看向妧娘。她却不以为意,还调皮地冲她们吐了吐舌头。
“你们接着弄,我出去看看。”
虽则并不把这便宜老爹当回事,但仍是忍不住心累,一大把年纪了,能不能像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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