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眼看到岸边堆放着许多之前加固河堤时废弃的竹编大笼,立刻大声招呼人:“快!把这些竹笼都搬过去!还有鹅卵石!捡大的、圆的!尽可能把竹笼装满!快!”
众人虽不明所以,但见她和县令那般神色,知道已是最后关头,立刻动手搬运。
苏沅清身先士卒,拖拽着沉重无比的竹笼,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冲回那个天然形成的、扼守内江水流进入下游平原的狭窄通道——她口中的“宝瓶口”。
“堵在这里!横着堆!堵住这个口子!”
她和众人一起将装满沉重鹅卵石的竹笼合力推入狭窄的河道中央,一个接一个,层层堆叠垒砌。
“不要堆得太高!差不多齐腰深就成!垒结实!中间故意留点缝隙别完全堵死!”
这便是一个简易的飞沙堰雏形。
“洪水来时,大部分水流会从这矮堰顶上翻过去,排到外江去!万一水势太大,直接把矮堰冲开一部分,也能起到泄洪保平安的作用!宝瓶口本身狭窄,能天然限制内江的进水量,保护下游平原不被瞬间淹没!都别停!快!快!”
然而,老天爷似乎并不想给他们足够的时间。
矮堰才刚刚垒起不到半人高。
“噼里啪啦——!” 豆大冰冷的雨点如同石子般骤然砸落,密集得可怕!紧接着,暴雨倾盆而至,天地间瞬间被一片白茫茫的水幕笼罩!
苏沅清的嗓子已经彻底喊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快!垒高!加固!!”
其下众人眼睛都红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与洪水赛跑。
就在这时,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撞上所有人的胸膛。上游的洪峰,到了!
“完了!洪水来了!真的来了!” “跑啊!快跑吧!” “……” 刹那间,高昂的惊呼声被巨大的水声淹没。
苏沅清心下骇然,抬眼望去,只见滔天浊浪如同千军万马般轰然撞击在刚刚立起的鱼嘴骨架上。那几根木桩在如此伟力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般剧烈摇晃,眼看就要被连根拔起,席卷而去!
然而,奇迹般地,那简陋的“V”字形结构竟然在疯狂摇曳中勉强撑住了最初的冲击!水流被那尖角一分为二,约六成汹涌的浊浪嘶吼着被导向外江,沿着预设的通道疯狂奔涌向外城荒野,绕过了长阳县城!而仅有四成水量,虽然依旧湍急,却通过了内江,冲向正在抢筑的宝瓶口!
“拦住了!真的拦住了!龙王爷开眼了啊!” 劫后余生的百姓们愣了一下,旋即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许多人喜极而泣。
苏沅清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倒在泥水里。
教科书诚不我欺!都江堰牛逼!
“别停!别松懈!继续垒矮堰!加固!”她强撑着喊道。
然而,变故总是在人们看到希望时猝然降临。
鱼嘴处临时堆积的泥沙在洪水持续不断的猛烈冲击下终于不堪重负,骤然溃散!浑浊的泥水混合着狂暴的激流,如同挣脱了最后束缚的凶兽,猛地冲垮了部分结构,恶狠狠地扑向正在宝瓶口奋力垒堰的人群。
谢景鸿眉头一拧,厉声断喝:“撤——!快撤——!”
然而洪水的速度太快了!几个反应稍慢、或是站得过于靠前的民夫,瞬间就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泥流猛兽卷入漩涡,惊叫声戛然而止,被洪水吞没。
刚爬上岸、惊魂未定的苏沅清还来不及喘口气,突然感到一股冰冷的恶意!一柄用来挖泥的锄头,那尖锐的金属刃尖,正死死地指着她的鼻尖!
持锄的,正是那个在刑场上要点火烧死她的赤膊汉子!他双眼赤红,对着苏沅清吼道:“都是你!要不是你耽误了祭祀!龙王又发怒了!只要祭祀了你!只要烧了你!雨一定会停!一定会的!苏大人,请你为了大家,死吧!”
他猛地扬起锄头,那尖锐的刃口在雨水中闪着寒光,朝着苏沅清的头顶狠狠刨了下来!苏沅清本就脱力,见此情景,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从闪避,只能下意识地偏头闭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只有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扎进了肉里。
她睁眼,只见那锄头的尖刃离她的头颅仅有一掌之距,却被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手,死死地攥住了!是谢景鸿!
鲜血从他的掌心汩汩涌出,混着冰冷的雨水,连珠成线,滴落在地面的泥泞之中,晕开一小片惊心动魄的红。他面寒如霜,冷眸一凝,发力甩开那锄头,另一只手直接扼住那汉子的喉咙,将其掼倒在地,厉声如雷霆炸响:“放肆!妖言惑众,私自动刑,罪同谋逆!本官在此,岂容尔等装神弄鬼,残害人命!”
那汉子被摔在泥地里,咳嗽起来,崩溃地嚎啕大哭:“我的家没了……娃也没了……都没了啊……呜呜……”
无人再有空理会他的哭嚎。更大的危机已然逼近——鱼嘴部分溃散导致更多的泥流与更为猛烈的二次洪峰正奔涌而来!绝望如同最可怕的瘟疫再次迅速蔓延,人群惊呼推搡,四散奔逃,只为争夺那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苏沅清踉跄着退了两步,立于汹涌翻滚的岸边。飓风卷起她残破湿透的衣摆,猎猎作响。她恍如悬崖边一株被摧折的小树,虽渺小无力,却迎着扑面而来的骇浪,下意识地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因过度冲击反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沉静。
正拖着那汉子的谢景鸿回头瞥见,眸子瞬间一紧,急喝道:“苏沅清!危险!退回来!”
苏沅清闻声,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嘴角勾起一丝精疲力尽后的弧度。她看着谢景鸿摊开双手,身后,是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弥漫的水汽在天际电光映照下,竟恍如为她披上了一道狂暴而壮丽的披风。
“跑什么?这不已经……拦住了一大半了么?”
她甚至还有力气叉腰站在泥泞的岸边,指着刚才那几个被洪水余波冲得东倒西歪、正狼狈扑腾着爬上岸的人影,用嘶哑的破锣嗓子吆喝道:
“咳咳……都磨蹭什么呢?这点小浪就扛不住?比我还脆皮。”
正好此时,安排完撤离百姓、心系工地又匆匆赶回的丁墨,恰好目睹这骇浪滔天与苏沅清“巍然不动”还指指点点的诡异一幕,下巴差点惊得掉进泥里,指着河中一片狼藉却又确实主干未失的景象,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尔等……尔等…这…这…”
“这什么这!等个锤子!”苏沅清顺手就把脚边一个破篓子塞他怀里,一指远处被冲开一个缺口、亟待加固的矮堰,“丁大人来得正好!别杵着装门神了!搭把手!那边缺口还等着填呢!”
谢景鸿看都没看目瞪口呆的丁墨,径直上前两步,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苏大人,此处暂稳。后续清淤固堰、巡查补救之事,交由丁大人督管即可。如今县城之内疮痍满目,民生凋敝,亟待整饬安排,你随本官入城一观。”
苏沅清也不矫情,顺手把沾满泥浆的竹笼往丁墨头上一扣,算是交了差,利落地抬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了谢景鸿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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