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时间很快就到了陆远川归队的时候。

这天,清晨,东屋内。

苏晚站在衣柜前,看着眼前的陆远川整理军装。

“晚上几点回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却又克制着不流露过多情绪。

陆远川低头扣着袖扣,腕骨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分明。

“还不清楚,”他抬眼看她,嘴角带着温和的弧度,“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苏晚“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军装上,仿佛要将这画面刻进心里。

院子里传来孩子们嬉闹的声音,安安奶声奶气地喊着“哥哥”。

陆远川戴上军帽,帽檐下的眼睛含着笑:“走了。”

“等等。”苏晚突然伸手,从他肩头拈下一根落发。

她的手指擦过他的耳际,带着淡淡的雪花膏香气。

陆远川站在原地没动,任由她的指尖在肩章上停留了片刻。

晨光里,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影子更长些。

他最后说,“我会早点回来。”

门外,安安和卫国正在为谁先玩铁环争吵。

苏晚望着陆远川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时看见桌上的搪瓷缸里,茶水还冒着热气。

清晨的阳光透过沙枣树的枝叶,在晾衣区洒下斑驳的光影。

杨红梅用力拍打着棉被,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她余光瞥见苏晚带着四个孩子从部队的供销社回来,提着一条五花肉格外扎眼。

杨红梅心里不屑地嘀咕着,不年不节的,天天买肉,显摆什么,哼。

“苏同志。”

晾衣竿“不小心”碰到了苏晚手里的竹篮,几个西红柿滚落在泥地上。

安安吓得往陆睿身后躲,小手紧紧攥着哥哥的衣摆。

“哎呀,真对不住。”

杨红梅弯腰去捡,指甲在番茄皮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

她抬眼打量着苏晚,那条浅蓝色的布拉吉衬得腰身纤细,怎么看都不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听说你们家建了厕所,还贴了白瓷砖?”

她的声音刚好能让周围洗菜的军属们都听见,“我家老周说,这得用掉不少水泥指标吧?”

苏晚蹲下身,仔细擦拭着沾了土的西红柿:“我家老陆打了报告,用的是我们自己的补贴。”

这话一出,周围原本竖着耳朵听的军属们眼神都微妙地变了变。

杨红梅嘴角微微抽动。

她想起上周提出想搭个鸡窝时,丈夫那句“注意影响”的呵斥。

阳光突然变得刺目起来,照得她身上那件洗得发旧的红格子罩衫愈发显得陈旧。

“杨阿姨。”陆睿突然递来一个完好的西红柿,“您家小花好像在哭。”

远处果然传来小女孩的哭声。

杨红梅的继子蹲在沙坑边照看着妹妹,对着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哭喊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后娘难当啊。”赵嫂子在洗衣池边感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了过来。

杨红梅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也是村里考出来的高中生,也是千挑万选嫁给了团长,凭什么苏晚就能让丈夫亲手砌厕所?

凭什么那个带着三个“拖油瓶”的寡妇,能被宠得像个新婚姑娘?

“妈妈,”安安拽了拽苏晚的衣角,“我想回家。”

苏晚抱起孩子,对众人点点头离开。

杨红梅盯着她的背影,那腰线在布拉吉的收腰设计下格外窈窕,步履轻盈得像是要去参加文艺汇演。

“听说陆团长天天给她打洗脚水呢。”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晾衣竿“啪”地掉在地上。

杨红梅突然想起早上梳头时,那根怎么也拔不掉的白发。

她才二十五岁啊,怎么看起来比苏晚老了那么多?

风拂过晾衣绳上的床单,掀起一阵细小的波浪。

杨红梅站在原处,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投在破旧的砖墙上。

早晨的阳光正好,苏晚把买来的菜放进厨房,转身时看见四个孩子,尤其是好动的卫国时不时地往大门外瞧。

来到这家属院已经十天了,四个孩子都还没有出去玩过 ,很懂事的在家里玩耍,看书。

“我们去外面走走吧,”她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我们来认识一下家属院。”

卫国第一个跳起来,像只撒欢的小狗似的在屋里转了两圈。

保国和陆睿对视一眼,眼里也闪烁着兴奋的光,笑了。

安安已经抱住了苏晚的腿,仰起的小脸上笑得很甜。

十天的时光足够让这个新家变得井井有条。

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插着野花,晾衣绳上的床单在风里轻轻摇晃,连墙角那堆煤球都已经被归置得整整齐齐。

苏晚看着这些,心头那点因陌生环境带来的紧绷感悄然放松,忽然觉得是该出去走走了。

家属院的道路两旁种着笔直的白杨,树影错落有致地投影在水泥路面上。

卫国跑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催促大家走快些。

保国和陆睿一左一右走在苏晚身边,像两个小小的护卫。

安安被苏晚牵着,安安静静地走着、看着。

“那是供销社,”陆睿指着不远处的一排平房。

转过白杨树的拐角,晾衣绳旁的几个军属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

“这就是陆团长家的吧?”

一个系着格子围裙、看起来三十多岁留着齐耳短发的军嫂牛美兰搓了搓手,带着点朴实的热情和好奇,爽朗的笑着称赞,“孩子们真精神。”

卫国响亮地喊了声“阿姨好”,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鸟鸣。

安安躲在苏晚身后,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陆睿和保国安静地站在一旁,一个下意识往苏晚身边靠了靠,一个扶住安安的肩膀。

“你好,我叫苏晚。”她点头自我介绍,声音温和有礼,“您是?”

“哎,我、我叫牛美兰。”向来爽朗的牛美兰突然结巴起来,她在农村长大,没见过这样说话客气的人。

“妈!”一个穿着补丁衣服,大概九岁上下的小男孩从晾晒的床单后面钻出来,“我想去训练场玩!”

“急啥。”牛美兰急忙拉过儿子:“过来,这是苏晚阿姨家的孩子。”

她带着几分淳朴的羡慕和好奇,偷偷打量着四个孩子。

陆睿和保国的白衬衫领子挺括得像新糊的窗纸,卫国的解放鞋刷得雪白,连最小的安安辫子上的红头绳都系得一丝不苟。

最让她惊讶的是,陆团长前妻留下的儿子,此刻正亲昵地贴着苏晚站着,半点看不出是继子。

远处传来几个军属的窃窃私语,隐约能听见“矫情”“厕所”之类的字眼。

牛美兰突然想起这两天在水房听说的闲话。

有人说苏晚娇气,建个厕所还要贴瓷砖;有人说她败家,刚来就买了满车的物件。

可眼前的女人分明温柔得体,孩子们教养得也很有礼貌。

“苏同志,”牛美兰带着点打破尴尬和表达善意的意图,建议的说道:“要不让我家红星带孩子们去训练场玩?正好认认路。”

阳光忽然温柔地漫过来,苏晚弯腰给安安整理小辫子的动作顿了顿。

她直起身来,眼里带着真诚的笑意,说:“那太好了,我们刚来,孩子们还没交到朋友呢。”

“阿睿,保国,想去训练场吗?”

卫国已经蹦起来举手:“我要去!”

像只迫不及待出笼的小麻雀。

陆睿和保国对视一眼,两个安静的孩子眼中也流露出期待,难得点了点头,算是同意把看连环画的时间往后挪了。

“牛同志,麻烦你家红星了。”苏晚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温水。

牛美兰恍惚了一瞬。

她见过太多家长对孩子呼来喝去,还是头回见人把“谢谢”说得这么自然,而且是对着一个孩子。

“这有啥,都是一个大院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她推了推儿子,虽然家里穷,但是她并不觉有什么,她家三代贫农,根正苗红。

赵红星呆住了。

这个比年画还好看的苏阿姨正弯着腰对他笑,眼睛像两弯月牙:“红星,谢谢你呀。”

小男孩耳根突然烧起来,结结巴巴应了句“没、没啥”,转身就想跑,转头就往训练场跑。

跑出几步又想起妈妈的叮嘱,红着脸回头等弟弟们。

牛美兰望着几个孩子的背影。

陆团长家那两个大男孩虽然安静,走路时却会自然地护着蹦蹦跳跳的卫国。

自家皮猴似的红星居然放慢了脚步,时不时回头确认弟弟们有没有跟上。

“苏同志,”她被眼前的和谐景象和苏晚的态度所触动,鬼使神差地开口,“明儿炊事班要做韭菜盒子,你来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苏晚这样体面讲究的人,大概是不屑去食堂烟熏火燎的地方帮忙的。

“好啊。”苏晚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我正好会调几种蘸料。”

阳光忽然变得明晃晃的。

牛美兰想,水房那些闲话果然信不得。

能把继子教得这么知礼,连对八岁小孩都认真道谢的人,怎么可能是她们说的那样?

训练场那边突然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赵红星正比划着单杠,像是在示范,陆睿和保国虽然站得远,保持着一点距离,眼睛却亮晶晶的。

回去的路上,卫国兴奋地说着刚才看到的训练场,手舞足蹈。

保国和陆睿小声讨论着刚交到的新朋友,语气里带着难得的雀跃。

安安趴在苏晚肩头,已经开始打起了哈欠。

风吹过白杨树,发出沙沙的响声。这声音似乎比来时更轻快了些。

保国突然说:“妈妈,我们明天还能出来吗?”

他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和刚才那个沉稳的小大人判若两人。

苏晚笑着点头,看见四个孩子的脸上都映着夕阳温暖的颜色。

院门口,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里正放着《歌唱祖国》,欢快的旋律飘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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